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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每个悲剧,都有无数"偶然"因素。假如没来盱眺县就好了,瞧完病早早离开就好了,那天下午陪爷爷就好了,傍晚仔细看脚印就好了……然而没有"假如"。无数"偶然"联合起来将人拉进深渊,人想不通,便只能归结为天命了。
"我不想再见沐chun了。"小小低声说道,"我这就离开盱眺县。"两个时辰之前,她还那么喜欢沐chun,现在她说不好,但的确是不想碰到他了。
"……嗯。"
小小走后不久,叶时熙对林九叙说:"咱们也离开吧?我想赶回江家,我总有一些担心江景泽。"《问仙》剧情全都乱了,叶时熙真的无法肯定江景泽绝对不会死去。
"好。"
走出房门,夜色如cháo般地扑涌上来,沉重地弥散向四面八方,并且,天空还开始洒下了濛濛细雨。空气里有了些刺鼻的泥土味,墙角一片蛛网在小雨中轻轻地颤动着,脆弱得随时都可能被拉断。雨点打在瓦片上边,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那边雨下得尤其大,周围的湿气都集中在了一方屋檐下。
叶时熙习惯性地摸了摸膝盖----下雨膝盖竟然不疼,这个事实让他恍惚,因为他已经受了很久的折磨。在最艰难的三年里,他生出了一身的病,这两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风湿病这顽疾,直到今天仍伴着他,就好像一开门就扑到身上来的宠物一般怎么甩也甩都掉。
"你没事吧?"林九叙一边问,一边讲叶时熙又拉回了屋内。
"哦,没事儿。"叶时熙说,"现实中我有风湿病,还挺重的,一下雨走路就费劲。"
"怎么搞的?"
"哈哈,如果我说是当律师当的,你信吗?"
林九叙皱着眉头问:"太累了么?"
"那倒不是,虽然还真的挺累的。"叶时熙看着窗户外的雨,还有带着父母进了另外一间房的沐chun,"现在全国法院每年审结的刑事案里边,有辩护人参与的还不足百分之三十呢,高风险的案件连两成都没有,这还包括指定辩护,一般人都不愿意做。所以啊,我们这些自愿参与刑事诉讼的人,自然像个陀螺一样一天到晚到处跑了。"
"为什么都不愿意做?"
"呃……刑事律师有经济风险,很有可能根本赚不到钱。会见、阅卷、取证也困难,能把人折腾个半死。哦,不小心还会有牢狱之灾。有个东西叫‘律师伪证罪’,很厉害的,举例来说,怎么算引诱?定义好模糊……一个眼神都可能是‘教唆’。‘伪证罪’的主体只有律师,警察便没有了,刑事律师戴着镣铐跳舞,正义天平有时候是歪的……不过这么倒霉的律师也不多,至少我还没有和它有过接触。"
"嗯……"林九叙问,"那你gān吗要当?"
"我?"叶时熙笑了笑,"我喜欢吧。比起民事诉讼,我喜欢在可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时刻挖掘真相并且捍卫公正。"
"公正?"
"很中二是不是?"
"没有。"
"之前有个叫陈敏行的,带着整个村发了财,是全国的标杆来着,在当地俨然是皇帝。有次打死了人,他的父亲过来找我,求我给死者个公道,我当时听着都难过,于是便接下了案子。陈敏行呢,说我找茬,否定他的成就,否定农村改革。当地有人拼命护他,警方调查总是不了了之。我一个人查了一年,最后终于找到证据,把陈敏行拖进刑事诉讼,法院判了他二十年。死者父亲哭着谢我,我觉得这就是意义,不管之前多么辛苦,在这一刻就值得了。"
"……"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那么累你还能写文?"
"这两年不累了。"叶时熙说。
"你出了什么事?"
叶时熙因为对方的敏锐而吃了一惊,打哈哈道:"这故事以后再讲吧。"
"所以风湿也跟那件事情有关?"
"……"叶时熙说,"雨好像小些了,我们该离开了。"
说完,他推开了门扉。沾着湿气的门扉发出了"吱嘎"一声,充盈于晚风中的cháo气灌进房间,让叶时熙浑身一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门外,月亮已经升至半空,地面微微泛白,触目所及的地方仿佛被浸入海底,而那些一丛一丛的树丛就像深海中的珊瑚礁,在水汽中微微dàng漾,不像是真实的世界。
"走吧。"叶时熙最后看了眼沐chun房间,"这里的事已经都结束了。"
"嗯。"
回头再看,屋子轮廓模糊不清,然而室内灯光所在之处却是亮得分明。屋子默然地立在那里,就像是黑夜的结晶。有一只鸟悄悄落下,片刻之后,又突然间振翅腾飞。它啁啾着,飞过了高大的树梢,飞向了远处灿烂的灯火----它在摆脱黑暗,它是自由的了。
第21章 势不并立(二)
从盱眺县到江家只需要一天。两人骑马返程,路过"两三杯"时,还特意走过去远远看了一眼,发现其生意与往日并无不同,店家另外两个孩子正在招呼客人。
叶时熙想:不知道沐chun回到这里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努力融入家庭,在酒馆里帮忙,然后娶妻生子,平淡地过日子?他会如何看待与秦文相处的二十年时光?只有恨么?其实,就算秦文努力退出,他也已经改变了沐chun的人生。
叶时熙不再想,走进了另外一家小酒馆,要了两个小菜,打算要填饱饥饿的肚子。
两个人又是边吃边闲扯。抛去那个说不清的"穿书到底赖谁"的事,叶时熙是觉得,有林九叙在身边,他的确安心了很多。有人陪他聊天,有人替他挡剑,有人可以商量事情……虽然对方说话经常不大好听。
"叶时熙,"林九叙问,"我有一点好奇,你为什么写书?"
"嗯?"
"你看起来不像爱讲故事的人,并不具备创造型人格的特征。"
"……好吧,你说对了。"他的确是比较重视理性、逻辑的那种人。
"所以?"
叶时熙投降了,终于吐了实话。他想了半天应该怎么讲,最后终于是笑嘻嘻地道:"为了钱嘛,我需要钱。"
"钱?"林九叙问,"工资不够用么?"
"不够,"叶时熙将一个花生米扔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我要为我自己翻案。"
"翻案?"这个答案倒是让林九叙微微惊讶了下。
"哦,我坐过牢。"
林九叙又皱起了眉。
叶时熙的语气云淡风轻得像在谈别人的事:"我是被冤枉的。我针对过的权贵还真挺多的,曾扳倒好几个,所以我到今天都不知道是谁gān的。罪名是猥亵儿童罪,有当事人,有目击者,反正证据还挺足的。那个时间我在出租车上,但是……我被捕后,原本在钱包里的乘车收据却不翼而飞,警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而那张收据是案子最关键的证据。我被吊销了律师执业证,不翻案也不能参加司法考试,去公司应聘也要解释空白期,我这个人又不喜欢说谎,工作很不好找。后来想来想去,也就写书这活不需要使用真实身份了,努力的话也能赚到些钱~我当了一年的全职作者,之后上学时的朋友开了律所,叫我去当了个律师助理,所以最近一年写得没以前多。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还我自己清白,然后参加司法考试,重新成为一名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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