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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在位时,一直是镇西将军廖选带兵驻守。那时候柳长洲尚未出山,只在师傅讲大庆江山的时候听过英名赫赫的廖选将军的生平。不过天妒英才,年事已高的廖选在新帝即位之初便不幸殒身沙场,手下那一万好儿郎顿时群龙无首,被西捻马队见缝插针的打了个溃不成军,绵延千里的防线一瞬间狼环虎伺。

薄弱的西部防线现在的主要兵防只剩下十分单薄的源河县总兵营,不足一万的老弱病残。

他还没有离开京城时,已经定下来的新的镇西将军是顾遥。

八王爷一党陨落后,三王爷党一时间弹冠相庆,这顾遥便是三王爷一党的中坚力量。而顾遥的戍边竟然是皇上力排众议给板上钉钉的,顺着三王爷的水推了一把舟。

皇上此一举,其实是在用整个西部防线养着这伙馁虎。

柳长洲对此十分不赞成,因为党派纷争固然棘手,但它不能与整个家国天下的安危相抗衡。而当时年轻的皇帝只是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目光长长,然后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柳长洲,轻笑了一声。

年轻的皇帝名为宗仪,虚长柳长洲三载。柳长洲看着那丝毫未及眼底的笑,突然间醍醐灌顶,一点就通。

一大早,有惊无险的把“鸡飞狗跳”这一造型保持下来的师爷便去了趟悬河口。对这个由几个曾经大打出手的帮会成员所组成的全新的组织,柳长洲一直有些不放心,他到现场一看,心里那点微末的不放心一瞬间就扩大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接力递送石料的工人都自成一派,不是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而是非要舍近求远的隔着近处的人扔给下一个自己人。

他们的头儿苏钰,手上拿着测绘工具,和几个核心老师傅在不远处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柳长洲对这个苏钰的定位更加准确了----是个有才的蠢人。

他背着人群,十分隐晦的在一旁还揩着眼屎的方秉笔屁股上踹了一脚,嫌弃道:“醒了没?”这刀疤师爷似乎格外见不得别人衣冠整洁,硬是在玉树临风的方秉笔身上留下了一个十分有诗意的脚印。

方秉笔打个哈欠,指指上游,答非所问道:“你再不走,早船可就没了。衙门里可没那个钱给你雇个专用的。”

柳长洲眯起眼往西方看了看,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老妈子似的叮嘱了一声:“你把这队伍给我领好了,出了岔子拿你是问听到没?”

然而事实证明他猜的一点儿没错,他前脚刚到源河县,后脚就有差役送来快书,先是队伍里有几个人起了口角,好容易强行调停,上游又有一股意料之外的激流突然冲下来,毁掉了大半的工事。

等到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回清河县,就看见了一地伤兵残将。

悬河口上那些不久前刚刚扎好的石碓都不见了踪影,沿河的南岸那些高低的瞭望塔垮塌一大片。预防工事的五百人力,除了沿江搬运石料和木料的一百来人,剩下的都多多少少披红挂绿,最叫人心疼的是有个别年富力强的小伙子直接被大水冲去了下游,连苏钰自己也摔折了胳膊。

沿岸一派狼藉。云梯、瞭望塔全部拦腰折断,四处都支楞八叉着木棍子,一副龙卷风过境的倒霉模样。

苏钰终于不再木着一张脸了――在他手里折了这么多人――他明显给蒙了,还在那逞能的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揽责任:“是我考虑不周,低估了悬河口。”

柳长洲皱眉,一听他这么大包大揽的就有些上火,但人是自己选的,要说到责任,他的或许还要更大,就没搭理他。

他往衙门赶的路上,在衡门茶楼前和一大帮抱着孩子的女人擦肩而过。

那些女人一个个拖家带口,有的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都是满脸的泪――这些都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和死了父亲的孤儿。她们去的方向应该是衙门,怕是要去讨个公道。

总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什么“妇人之仁”,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没有身临其境,更没有将心比心的为那些苦难的低层民众想过。

柳长洲见过比这更大更惨烈的死亡,这场工事伤亡人数跟他曾经参与过的最小规模的战争伤亡都比不起,可他到现在依旧珍惜每一条生命。

没有人活该牺牲,每一个人的牺牲都应该有价值。都是爹生娘养的,生或许有贵有贱,命却应一视同仁。

他一扭头看见衡门紧闭的排门,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滔天的愤怒。

于是他连想都没多想就一脚踹了上去。一脚不够还再补一脚,那原本还挺结实的门在他那怒气冲冲的几脚下去后,拦腰出现了几道裂纹,最后苟延残喘的苟活了一息,呼啦啦塌了一排。

陆含章听得声响,正好从竹门里出来,他还没说一句话――

柳长洲彻底撕破脸皮,冷笑一声,刻意放缓了语气,压抑下怒气,不紧不慢道:“树上的鸟窝翻下来,不关你的事;邻居家走水,不关你的事;悬河口修水门关,不关你的事;西捻马队打过来,不关你的事;恐怕大庆要完了,也不关你陆大老板的事儿吧?你就合该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躲在你那破屋子里,你除了和别人打太极兜圈子还有什么能耐?三请四邀你推三阻四,不知道这么多条人命现在能请得动你陆大老板大驾吗?”

他难得有脾气暴躁的时候,那种时候就向来不知道“面子”二字怎么写。不过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去善后,与其浪费时间和这个怪人在这里多费唇舌,还不如去想想对策。同时心里跟这第一次交锋就给他吃个下马威的悬河口杠上了,只冷笑着扔下一句:“穷山恶水多刁民!”然后抬脚就走。

陆含章用脚趾头都猜得到他火气这么大是什么原因----柳长洲曾经十分坦白的跟他提到过水门关的事,都被他给绕了过去,而眼下水门关真出了事,他自然理所当然要把气撒在他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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