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祸乱苍生纣王眸

长公主带人赶到时，她的婆母已经把武安侯拦了下来，老人家年岁大了，心肝似的抱着浑身是血的尹俊杰痛哭。

一问事情缘由，楚长歌差点没笑出声来，紧咬牙关，故作镇定。

那个尹俊杰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倒真是奇葩了。

大驸马武安侯府邸开设私塾，为着让尹俊杰能接触到更多的世家子弟，武安侯尹敕遍邀世家子弟入武安侯府的私塾读书。

私塾里有个恶霸，长得矮胖，外号胖墩，是肃亲王的幺子，家里都宠着。

这孩子唯独只怕她的祖母——肃亲王的生母，当朝太皇太妃。

肃亲王已年逾五十，和郑亲王钟离彻是同辈人，钟离彻亦要尊称他一声皇兄。

不知怎的，胖墩和尹俊杰闹了个大红脸，胖墩仗着力气大，二话没说把尹俊杰给揍了一顿。

尹敕和钟离宸夫妻虽恼怒胖墩无礼，但太皇太妃年事已高，真闹出个什么好歹，于公于私都得不偿失。

尹敕便没轻没重地呵斥了尹俊杰几句，便把这事给翻了篇。

但奈何尹俊杰记仇，某天他写了封战书给胖墩，大致的意思是——

【你个狗杂碎，单打独斗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去叫人，咱们在私塾里关起门来打一架！】

话说得难听，但根据小厮的复述，这已经是经楚长歌美化过的2、0版本了。

1、0版本，能把大家千金听得脸色涨红。

胖墩一想，私塾是尹俊杰他老爹开的，真出事，尹敕看在他老爹肃亲王的面子上，还得给他赔礼道歉，直接就应了下来。

尹俊杰身边的小厮是钟离宸派去的，这战书自然瞒不过她的耳目。

本以为尹俊杰回家后会向她或者武安侯求助……

但是，尹俊杰没有说。

一个字都没有提。

钟离宸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那日大不了她带人及时一些赶到，既让胖墩出了风头，也不会让尹俊杰受到伤害。

结果……

第二天，胖墩带了一群人过来，有世家子弟，有私塾被他收买了的学员，甚至还有小厮和亲王府邸的亲兵，足足三十多人的队伍。

而尹俊杰呢，大摇大摆、不紧不慢地踏进私塾。

“哈哈，尹俊杰，你带了几个人来啊？”

尹俊杰负手而立，气定神闲，颇有当年长公主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范儿。

“我就带了一个人。”他道。

“一个人？”胖墩嘲讽地大笑：“你真是找死，来，把你带的傻缺叫出来吧。”

尹俊杰面色一沉：“钟离宿，麻烦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我骂你怎么了？我还要打死……”胖墩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下一秒，穿着古朴富贵的太皇太妃，已经从私塾门外推门而入。

“祖祖祖祖祖祖……祖母！”钟离宿吓得把随手抄起的半块砚台一扔，墨洒了一地，他却看也不看，直接跪在了墨水之中。

他最怕的，不是父母，不是当今天子，而是他的祖母，当朝太皇太妃。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陪伴着大秦王朝走过了三朝风雨，连钟离璟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公主殿下，您这儿子，若悉心教导，必成大器。”楚长歌这倒不是曲意逢迎，尹俊杰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谁能想到，双方约架，他能把对方最畏惧的长辈给请到现场？

钟离宸刚问过御医尹俊杰的伤势，闻言，轻轻苦笑了下：“你不必拿这话劝慰我，这话我听得多了。”

在古人的视角里，只有考取功名，一朝看尽长安花，才算是成大器。

如尹俊杰这般，不过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楚长歌摇了摇头，凤眸里跳跃着火焰：“公主殿下可否允我见世子一面？”

之前在皇宫，高榷就提示过她，在皇族面前，自称不能我我我的。

但见了皇帝要称臣妇，见了宁怀瑾的同僚、亲族又有不同的称呼，她嫌麻烦，所以一直还是以“我”自称。

楚长歌对这个送她毒蛇的世子，有几分兴趣。

“好，只是俊杰若有所冒犯，你多多担待。”

待尹俊杰看到楚长歌时，正在喝药的少年，一口药汤呛咳在了喉管里。

长歌看到尹俊杰那双精致的眼眸时，顿时一怔。

有一种人的眸子，叫纣王眸。这样的人，天生凶煞之相。

他内心的杀戮与野心，妥善引导，则必成大用，若引导不善，则易走火入魔，祸及苍生。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上一世，楚寒就是纣王眸。

若不是楚寒与尹俊杰长相相差甚远，那双和尹俊杰如出一辙的眸子，让楚长歌几乎要以为，尹俊杰就是楚寒本尊。

“恩人，本世子的礼物，可还称你的心？”尹俊杰由侍女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汁，靠在床头慵懒道。

虽叫着恩人，但桀骜傲慢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

楚长歌命绿澜拿过礼盒，相比于上一次的小心试探，这一次她明显更为大胆。

幽绿色的毒蛇盘在她纤细的皓腕间，竟像是个成色上佳的沁凉翡翠玉镯。

“你是说这个？”楚长歌的凤眸里荡漾起的风流与嚣张，活像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

她有倾城之貌，但并不显得女气，偏柔的五官，在她释放出周身的气场时，线条顿时就有了刚硬之感。

尹俊杰难以置信，怎、怎么可能？那竹叶青名唤‘绿芜’，是他巻养着的宠物，由侯府最精英的驯兽师驯了数月，再加上他胆子大，才勉强可碰。

‘绿芜’是异国得来的新品种，性情凶煞有剧毒，楚长歌不过一介女流，且从她接触到‘绿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是如何能收服得了‘绿芜’的？

“长歌最近食欲不振，大夫说需以蛇为原料，烹煮成羹汤服下，还要多谢世子的大礼。”

楚长歌信口胡说，笃定了尹俊杰很在意他的宠物蛇。

他想拿一条蛇来欺到她头上，楚长歌哪里会容他。

“你，你敢！”尹俊杰眉头倒竖，但语气里却有点心虚。

毕竟，从道义上，楚长歌救了他的性命，可他却恩将仇报，送了条毒蛇给她。

农夫和蛇的故事，他是知道的。

但……他就是觉得，楚长歌是因为他是长公主和武安侯的独子，所以才出面相救的。

否则，一个官家小姐，又何必出来抛头露面？

楚长歌掀开他的被子，直接把‘绿芜’塞进了他的被子里。

刚才，太皇太妃折返回来，男女有别，尹敕不便出面，钟离宸只得前去迎接。

现在屋子里就只有尹俊杰和楚长歌二人，他的侍女都被他遣了出去。

天赐的机会，楚长歌当然得打击报复回来。

“喂！死女人，你简直放肆，你想干什么？”

尹俊杰吓得花容失色，‘绿芜’虽然是他的宠物，但平时也是隔着蛇笼像斗蛐蛐一样地逗弄，哪里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干什么？”楚长歌一脚踩在他的床边，活像是要强抢民女的街头恶霸，“世子爷，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再有这种竹叶青的事件，我就把你从世子打成柿子！”

纣王眸又怎么样，祸乱苍生就祸乱好咯，只要敬而远之，她有自保之力，他便伤不到她。

“你！你敢对我不敬，当心我母亲……”

“世子爷，贵庚啊？”楚长歌手往他被窝里一探，精准地摸出了那条冰凉的蛇，“吵架叫家长，奶娃子行径。”

尹俊杰以为她是在鄙夷自己请了太皇太妃前来的事，梗着脖子争辩道：“你知道什么？我要没把太皇太妃请来，钟离宿那个臭小子非得把我打残废不可。”

楚长歌略微浮唇，眸底闪过一抹戏谑：“换了我，无需请任何人前来，便能让他亲自登门向你致歉。”

“什么？”尹俊杰嗤笑一声：“你就是靠这张擅长吹牛的嘴，哄得我母亲对你百般信任？”

自尹俊杰记事以来，可从未见钟离宸何时这般礼待一个人。

身为地位崇高的长公主，钟离宸是疏离华贵、不易接近的。

能让钟离宸亲自带她来见他，楚长歌，怕是入了钟离宸的眼的。

“你只需要在约架后，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弱者，他恃强凌弱，自然会引得群众不忿。”

百姓，是最厌恶强权势力恃强凌弱的人。

尹俊杰请来太皇太妃纵然手段高明，但花费的代价太大。

太皇太妃久居深宫，尹俊杰看似潇洒率性之举，实则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殚精竭虑方成此局。

尹俊杰闻言，眼前一亮。若是市井民众对钟离宿那个死胖墩的意见过大，他的皇帝舅舅最重民心，必然会命死胖墩给他登门道歉的。

“你……小爷认输，你的手段更高一筹，我认了！”

楚长歌没想到，这个传闻被宠上天的武安侯世子，会轻而易举地对她认错。

但目的达成，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转身，撤回了踩在尹俊杰床铺上的脚。

雪白的贡缎铺面上，顿时就留下了半个黑色的鞋印。

“以后，少凭自己的主观臆测别人！”

半大熊孩子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

长歌走后，尹俊杰却立刻叫了侍女进来。

“世子，有何吩咐？”

“你，替本世子更衣，本世子要去见母亲。”

侍女跪在榻前，正在为尹俊杰穿靴，为难道：“世子爷，长公主殿下在与太皇太妃说话。”

尹俊杰从她手里夺过靴子，麻利地穿好，“那正好，本世子一并见了。”

侍女看他急吼吼地往外冲，慌忙道：“世子，您的夫子向侯爷辞职走了，侯爷正在发火呢，您……”

“让他走，本世子寻了个更好的，去回禀父亲，让他把那个叫楚长歌的死女人给本世子找回来，本世子就认她做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