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的夫妇”，“合理的抚养费”，“穆师兄的帮助”……

这些词是崔福见到双胞胎们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听得纪瑭耳朵起茧，听得纪昊之几次暴躁地打断他的碎碎念。

可当真见到孩子们以后，他一句都没再提过，脸上甚至牵扯不出一丝笑容。手上被砍柴刀划破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两个孩子也在吃饱喝足以后沉沉睡去。

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来得太晚，他们等得精疲力尽。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在莫回头酒坊好好休息一夜了。

崔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令两个孩子放下些许戒心，答应随他离开。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弟弟对他说的话：“你只要不打人，我们就跟你走。”

多么简单的要求，简单到他这个做大哥的心酸愧疚得不行。

夜幕降临，万物睡去，崔福却久久未能歇息，一想到自己幼小的弟弟妹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的心像是被人丢进火里烤似的。若不给那对夫妻一点教训，他实难安枕。

月色皎洁，一人影御剑离开莫回头酒坊，在空中留下一道银光。不到片刻，两道银光紧随而去。

靠在窗边的莫飞瞥向自家大姐，眯起的眼里闪着“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光。

莫娘夺过弟弟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几次举起酒杯又放下：“你当真决定加入棋局？执棋者需要的从来只是有用的棋子。”

“现在的执棋者怕是不止一人了。”莫飞意味深长地看向窗外，也没再去抢酒壶。

莫娘看见了弟弟眼中许久不显的光，知道他这次是来真的：“看来这次去凡人界，发生了些趣事。”

莫飞笑了，双眸晶亮亮的，丝毫没有醉意。

再说满怀怒气的崔福直冲那凡间小院，还没进屋就听到一中年男子扯着嗓门在骂人。

“什么破幸运石，老子不仅输了个精光，还被人揍了。”

“你还好意思说，都因为你笨手笨脚的，才让人发现咱出千。臭小子，臭丫头，钱呢，快拿出来。老娘明天要去城西那家试试手气。”一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听得十分清楚。

崔福虽不是全听得懂，但也大致猜出这夫妻二人皆是不务正业，身染恶习之辈。这样的人，死也不足惜的，心头烈火化作杀气，暗暗祭出灵剑便要下手。

欺负我弟弟妹妹的账，我定要好好算算。

灵剑已出，他却惊觉自己僵在了原地，动不得一分一毫。

“幸好跟来了。”纪瑭无奈地用定身术控制住崔福，大叹一口气，“我们修士不伤手无寸铁的凡人。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又何必因此毁了道心，损了道行。”

正在气头上的崔福根本听不进去，他白着一张脸反问：“若有人害了你的家人，你也能如此理智吗？”

这一问直击纪瑭心中最痛的地方，眼前瞬间闪现出大片大片浓稠的猩红，两具尸体被厚重的红簇拥着，逐渐被蚕食掉最后一丝体温，空余冰冷的躯壳。再次回想起父母死时的那一幕，纪瑭不由得呼吸一滞，出了一身的冷汗，险些迷了心智。

“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做就去做。”纪昊之才不用纪瑭息事宁人，固本培元那一套。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得甚是恶劣。

一个还没劝明白，另一个已经动身了，纪瑭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见纪昊之大摇大摆地从半开的正门进去，对着那个男人单刀直入：“大叔，我看你不爽，让我揍一下出出气。”

中年大汉显然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敢这么对他说话，恶声恶气道：“小子，口气不小，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不自量力。”说着一击左勾拳就招呼了过去。

大汉个头确实高，力气看着也挺大，但再厉害也不是个手脚笨重的凡人，自然不是纪昊之的对手，还被他耍得团团转。他女人也是个悍妇，看不过自家男人被耍，抡起一旁的拖把就往纪昊之身上招呼，可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眼瞅着纪昊之将两人像逗蚂蚁似的随意揉捏，纪瑭在门外看直了眼，全然没想到纪昊之还有这般玩闹的一面。没错，相较于前世眉头一簇就手起刀落的修仙界恶霸行径，纪昊之今日的行为就非常儿戏了。

几回合下来，两夫妻皆是一身狼狈，纪昊之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们再傻，也看出他们不是纪昊之的对手，习惯了做小动作的二人立刻动起了歪心思。可惜，终究是白费力气，被纪昊之揍得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随着纪昊之一抬脚轻松将两人绊倒在地，纪瑭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他扭头一看，崔福不知何时露出了笑意，眉宇间的戾气也淡了不少。这倒是让纪瑭深感意外。

回去的路上，纪瑭按奈不住，问纪昊之：“你干什么出手？”

“手痒。”纪昊之答得模棱两可，让纪瑭猜不透。

崔福沉默良久，快到莫回头才开口问起：“五少，我听闻凌虚派除掌门外共五位长老，其中一位所收的弟子大多需要外出，可有其人？”

因玉牌一事，纪瑭始终对崔福心怀愧疚，特别是在得知了他偷盗的原委之后。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但仍存了弥补的心，希望他的前路能平坦些许。这会儿崔福难得开口询问，纪瑭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花了大半夜时间向他介绍。

这种事，纪昊之自然是没兴趣参与的，一回到莫回头便回屋睡去。

第二日，三人便启程回师门。毕竟是偷跑出来的，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莫飞的同行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纪瑭更是对此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在他心里，他已经把莫飞看成了一个见死不救的凉薄之人。

崔福对莫飞虽心存芥蒂，但也感激他数年来给他弟弟妹妹送钱。这会儿，他满心想的只是自己的小禄小寿。凌虚派只收十周岁以上的孩子，崔福再不舍得，也只能将两个孩子暂时托付给莫娘照顾。

临走前，他抱着两个孩子久久不想撒手，心头抑制不住地不舍之情。这是他在人间唯二的亲人了。

两个孩子倒是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大哥不太亲热，就算被搂在怀里，也是僵着身子，一脸的不情愿。一来，他们从小受尽世间冷暖，不愿轻易付诸真情；二来，他们多多少少对这个亲哥有些怨言。

纵然有千万不舍，崔福也不得不离去。他得在凌虚派站稳脚跟，五年后才能接弟弟妹妹拜入师门，一家团圆。

来时，最心焦的是他，回去时，最着急的还是他。这回见到自己可怜的弟弟妹妹，崔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昨夜与纪瑭的彻夜长谈，也让他对自己未来的路明朗不少。

与崔福的依依惜别不同，莫飞走得倒是随性，莫娘放手地也很潇洒。同样的一壶酒交到弟弟手中，莫娘交代道：“没喝完别回来。”

莫飞听了这话，笑了。

一旁的纪瑭听着甚为不解，之前去凡人界，莫飞用了不到半程的路就把这酒喝了个精光。莫娘这话难道是变相在留莫飞吗？

此时的纪瑭又怎会想到，那壶酒莫飞一喝就是数十年。

四人同行了一段路，到了凌虚派山门前边分道而行。莫飞自是光明正大从主山道一步一个台阶地上门拜师。纪瑭三人则另辟蹊径，寻着外结界的薄弱点潜入。

才刚回到静省峰，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来，吓了三人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在此蹲守已久的贾仁。

“纪瑭，你居然撇下我，自己去吃好吃的！”在贾仁的心里，下山除了品尝凡人界的美食，似乎也没别的事了。

纪瑭摆摆手，问：“你成天蹲在这里，不会就是来责问我这事的吧？”

初见崔福，纪昊之和纪瑭走在一起，贾仁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见纪瑭神色自然，一副将二人划进朋友圈的模样，他便也把二人当成了朋友。全然不顾纪昊之杀人般的眼神，搭着他的肩大倒苦水：“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我过得是有多无聊。”

“哟，我们天乾峰的人气小师弟还有无聊的时候？”纪瑭见纪昊之毫不客气地抽走肩膀让贾仁踉跄半步，心里不住偷笑。终于有一个人不吃贾仁自来熟的这一套了。

“还不是为了多加修炼，那些师兄师弟都没空理我了。”被揶揄的贾仁也不生气，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兴奋地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御剑考核已经开始报名了。你们得赶紧去报名。”

为了崔福的事，纪瑭倒是把报名这茬给忘了，忙问：“你报了没，定组了吗？”

御剑考核是凌虚派正式弟子的入门考核。只有考核通过的弟子才能正式踏足凌虚派的虚泠主峰拜师，成为凌虚派的正式弟子。

“我已经同穆天逸组了队，你们也赶紧去报名。”贾仁提议道。

前世，崔福没有因偷盗被罚自省，纪瑭也没有因崔福偷溜出师门，他和崔福便会和贾仁一样，跟穆天逸组队。可这一回，纪瑭是万不愿与一个可能对他心存杀意的人组队的。

好在今生多了这些变故，倒也让纪瑭理所应当地避开了与穆天逸组队的尴尬境地。他是当真不想与那人有瓜葛了。

能躲一时是一时吧，纪瑭无奈。

“不对，你俩是偷跑出静省峰的吧，能这么去报名吗？”贾仁突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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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瑭，你可知有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唉？哪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