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棠决定假装人不在，按下侧键关闭声音，再次无视了。
屏幕亮了一会儿熄灭，没再响起。
她拿出钥匙打开身侧的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
翻开某页，把写着“任昭荣”的三个字圈起来，在旁边写上今天的日期，以及几个关键字。
做完这一切，穆千棠收拾好东西，在其他同事羡慕嫉妒的眼光中早退了。
走出中心，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懒得掏出来看，抬手招出租车。
下班高峰前出租车都不难打，但今天运气不好，一连路过好几辆都有人，好不容易来辆空车还拒载，说到交接班时间不顺路。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打车时，身后传来个声音，“免费的司机要不要？”
她回头，看见洛唯西正从后面走过来，黑裤加白T，外罩一件修身西服外套，手机刚从耳边拿下来。
呃－－拒接电话被抓个正着。
穆千棠迅速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是你啊，好巧！”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洛唯西把手机打了个转儿，揣入裤兜，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谁让某人不接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承认，不然会更尴尬。
“抱歉啊，没听到。”
穆千棠今天穿了条柠檬黄吊带裙，露出性感漂亮的锁骨，盈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白皙的小腿，短发烫成向外的C字卷，单耳坠着精致的长耳链，在玻璃建筑的反光下忽明忽暗，轻盈灵动。
洛唯西拖着调“哦”了一声，在她面前站定，“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接我电话。”
为什么听起来有种委屈撒娇的味道？
她将耳侧的头发别朝后，仰头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丝毫心虚，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真没听见，这里太吵了。”
洛唯西眸光动了动，粲然一笑，“那请我吃饭吧，昨天说好的。”
说到吃，穆千棠倒是回答得爽快。
“行，你想吃什么？”
“自助烤肉。”
“附近的话……我想想啊。”
她看向周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商超，“那儿有家韩式烤肉，吃吗？”
“吃。”
来到餐厅，因为时间尚早没什么人，两人选了靠窗的位子。
尴尬这种事，真正面对时就会发现没自己想象中严重。
很快，服务员把他们点的东西上齐。
穆千棠看着落地窗外的露台，说道：“其实外面风景好，可惜现在太热，要是冬天的话就能边哆嗦边烤肉，再温壶酒，如果还下雪就更好了。”
洛唯西把外套脱了，有条不紊地刷油下肉，闻言道：“那我们冬天再来，我听说文城每年都下雪的。”
“好啊！”穆千棠随口应道，随即想起什么，“等等，你要留在这里不走了？”
“怎么，不欢迎？”
“欢迎！热烈欢迎！”穆千棠拍掌，“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洛唯西放下铁夹，看向她。
穆千棠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要是不方便也可以不说。”
“对你没有不方便，我只是在想怎么说。”洛唯西手撑着下巴，侧头笑了一下，“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对我不客气一点，嗯，凶我也行。”
穆千棠咧了咧嘴，“你抖M属性什么时候激活的，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又哪里对你不客气了。”
洛唯西笑，“配你不是正好，你还揍过我呢。”
“那是你欠揍，我又不是抖S！”说完这话穆千棠才发现哪里不对，什么叫配你正好！
“这个可以吃了。”
洛唯西把烤好的牛舌夹到她碟子里。
穆千棠蘸了料放嘴里，嫩滑醇厚，火候正好。
她竖起大拇指，“点赞，手艺不错啊，比以前有进步。”
第一次吃烤肉的时候，也是一个吃一个烤。
那时候的谭彬喜欢看她吃得满足的样子，烤好的肉几乎都进了她肚子，焦的老的那些都他自己吃了。
现在的洛唯西显然更加游刃有余，动作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矜贵，仿佛在做艺术品一般赏心悦目。
“五花肉，多加多加，烤焦一点好吃。”
“香菇出水了，看起来好好吃。”
“啊！溅油了，你小心手！”
穆千棠在旁边只负责动口，一个人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吃这种操作麻烦的烤肉，都是让厨师烤好端过来，谁让顾染从小就特别宠她，什么都不让动手，以致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何况美女嘛，不管到哪里都不乏主动献殷勤的人，所以她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专厨服务。
这顿饭吃得挺和谐，以致穆千棠事后才想起洛唯西没回答她关于将来打算的问题，那个魅惑的侧头笑容杀，估计是故意用来转移话题的。
啧啧，以前这小子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现在居然也会玩心机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不过一身秘密的穆千棠也没资格说别人，她的生活还和以前一样，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暗涌流动。
*
这天。
穆千棠和几个同事在茶水间偷闲。
“你们看新闻没有，盛宝楼古玩拍卖场最后一天出现了赝品，作者亲自到场揭穿，哎呦这脸打得啪啪啪！”
“不是古玩场么，怎么还冒出作者来，诈尸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前三天拍卖成绩惨淡，盛宝楼为了迎合大众喜好，特意在最后一天放出当代大师罗树忠先生的两幅水墨画，谁知道罗老先生居然到了现场，亲自认定那两幅画是赝品，这他妈就尴尬了。”
“拍卖场不鉴定啊，那赝品要是真被人买回去，岂不是亏大了。”
“那只能自认倒霉了，收藏行业的水太深，听说好多拍卖行都是真假掺杂，能不能买到真的全凭运气。”
穆千棠道：“这世上有捡漏，自然就有赝品，再正常不过，只是可惜了盛宝楼这个百年老字号。”
“盛宝楼本来就在走下坡路，这下更难翻身了，依我看，还不如趁着口碑烂完之前卖掉，不然迟早倒闭。”范娜道。
有人附和，“是啊，之前不是说珍和时光要收购盛宝楼吗？”
穆千棠摇头，“盛宝楼可以被任何公司收购，唯独洛氏集团不行。”
“为什么？”
“没落贵族最后的尊严。”
在场几位都是心理专家，一听就立即懂了。
西方有种说法是三代出一个贵族。
放在历史悠久、注重文化与传承的文城同样适用，这个地方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和教育，精英云集，贵气浓郁，身家上亿的富豪数不胜数，但并不是有钱就能称之为贵族，只有那些拥有显赫背景、在历史中传承下来的家族才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比如世袭爵位的晏家，富可敌国的洛家，开国功臣邵家，以及没落的盛宝楼－－王家。
比起其他家族，同样是以纵横商界驰名的王家和洛家互看不顺眼，百年前双方家族还下过严令，禁止双方族人恋爱通婚，路上面对面遇到也只打招呼不交谈。
后来，洛家凭借强大的资本基础涉猎国际贸易、基金、矿产资源、新能源以及教育行业等，在扩充资本的道路上如鱼得水，很快建立了商业巨头的强势地位。
王家的战略眼光不及洛家，抱陈守旧地执着于盛宝楼，渐渐被市场抛下，曾经的辉煌不再。
没落的王家和如日中天的洛家没了可比性，但贵族骨子里那股较劲儿没消失，王书庭多次公开表示对洛家不屑，称其数典忘祖，跪舔洋鬼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所以穆千棠认为，以他那迂腐古板的心眼，宁愿盛宝楼破产，也不会答应卖给洛家，那等于向昔日同等地位的对手屈服示弱，是对他血脉和尊严的践踏。
拒绝洛家，是王家唯一能留住的体面。
不过就在这次交谈后没几天，一则消息横空出世，峰回路转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国外一家叫德加（DEGAS）的拍卖公司即将全盘接手盛宝楼，双方已签署合同。
这简直打脸，打洛家的脸，同时也打王家自己的脸，毕竟王书庭曾嘲讽洛家跪舔洋鬼子，结果自己把盛宝楼出卖给老外，引来众人哗然。
对此，王书庭只说了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家且等且看。”
随后，珍和时光的总经理首次做出回应，称公司从来没有并购盛宝楼的意向，一切都是谣传。
这一表态，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收购案更加让人看不懂。
有人分析，谣言可能是德加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逼迫王书庭狗急跳墙，赝品事件又让其名誉生意都跌落谷底，盛宝楼背水一战失利，德加趁火打劫强行收购。
对于外界的诸多猜测，负责此次收购的德加CEO保持缄默，只是通过官网宣布了一条信息：七日后，德加将在文城御阁酒店举办首次拍卖。
又是一个周三。
任太太的第二次催眠治疗。
穆千棠例行谈话，询问过去一周晚上渐进式放松练习的情况。
任太太说她每晚都尝试练习，但不知道从开始到睡着究竟用了多长时间，因为穆千棠说过尽量不要去关注时间，把精力全都集中在自我暗示上面。
“半夜还会惊醒吗？”
“会，我先生回来得晚，有时候外面一点动静我就会醒过来，脚步声、走廊光线都会吵醒我，然后就很难再入睡。”
“这个情况你和他说过没有，请他稍微注意点。”
“说过的。”任太太垂下眼睛，语气无奈，“但是他工作忙，回家时间不固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你们可以尝试分房睡。”穆千棠笑道：“当然，只是暂时的，直到你睡眠改善为止。”
任太太眼里迅速划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尴尬又像是羞涩，“我们结婚二十年，每晚都睡一张床，他要是不在身边，我反而会不习惯。”
穆千棠会心一笑，“两位果然如外界传闻那般恩爱，真让人羡慕。”
任太太抿唇笑得矜持。
穆千棠道：“今天进行脱敏治疗，催眠过程会加入光线和声音，让您尝试着去适应。”
说完按下遥控，窗帘自动关闭起来，灯光也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任太太像以往一样安静的半躺在柔软舒适的大沙发上。
等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穆千棠开始引导她放松。
用的比较简单的睁眼闭眼方法。
“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现在闭上眼睛……请注意我念的数字，十、九、八……六，请睁眼，好的请闭眼，五、四、……一……十、九、八……六，睁眼，是不是眼皮很重，觉得睁不开，那就闭上吧，闭上眼睛会很舒服，五、四、三……”
在数数的过程，重复睁眼闭眼，然后不断暗示受术者闭着眼睛才舒服，睁眼会很累，三到四轮以后，轮到数字“六”时，受术者会觉得睁眼困难而放弃，预示着催眠导入成功。
“……很好，现在……你的眼睛……会一直闭着……你会睡着……除了我的声音……听不到别的……睡吧……”
穆千棠的声音很轻柔，像放慢镜头的微风拂柳，悠悠的、缓缓的。
大沙发上的任太太渐渐沉沉睡去。
黑暗中，穆千棠没有动，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半小时深度睡眠，剩下十分钟进行脱敏实验，只要留出五分钟……
催眠室的隔音非常好，听不到外界一点声音。
唯有任太太均匀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穆千棠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能看出周围物件的位置轮廓。
平时的催眠室哪怕特意营造黑暗，也会有摄影机闪烁着红点，可是现在，因为任太太拒绝摄录，最亮的就是穆千棠的眼睛，像是夜空中莹光闪闪的星星，光芒璀璨。
二十五分钟过去。
任太太睡得很熟。
穆千棠用遥控打开光线最弱的壁灯。
沙发里的任太太偏了偏头，眉头皱了皱，把头躲进催眠沙发的阴影中。
因为是深度睡眠，受到这个程度的影响不至于惊醒。
穆千棠开始放出声音。
门口的音响发出很轻的声响，啪－啪－啪，听起来就像是人的脚步声在接近。
任太太忽然浑身一颤，眼皮下的眼珠开始转动，像是随时会醒过来。
“别睁眼……”穆千棠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很累……很困……需要睡眠……眼皮很沉……完全睁不开……请保持闭眼。”
任太太睫毛颤了颤，果然没有睁眼。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对吧？”
任太太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回答我，听得到吗？”
“……听得到。”任太太的声音犹如蚊呐，带着睡梦中特有的沙哑。
穆千棠：“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声音，脚步声。”语气听起来有些慌张惊惧。
穆千棠：“谁的脚步？”
任太太：“任昭荣。”
清醒的时候，她都是称呼其为“我先生”，这会儿却连名带姓，语气没有丝毫亲昵，反而透着丝丝仇恨与恐惧。
穆千棠冷笑，果然婚姻幸福夫妻和睦什么都是假象，真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不至于来到这里求助。
不过，为什么会害怕自己老公呢？
“别紧张，没事的，告诉我……你在哪儿？”穆千棠问。
“卧室。”
“在床上吗？”
“是的。”
“一个人？”
“不是。”
“还有别人？”
“……嗯。”
“是任昭荣吗？”
“不、不是。”
床上的男人不是她老公！
还真是老套又狗血的情节。
穆千棠眼眸迸发出一抹幽光，迅速思考着如何盘问，沙发上的任太太忽然急促的喘息起来，眼珠转动的速度也变快，身体抽动剧烈……
糟了！
受术者自我意识受到情绪刺激即将回笼，催眠要被迫中止。
穆千棠迅速在她耳边说道：“刚才我问的所有问题，睁眼以后你会全部忘记，没有任何印象……现在……醒过来。”
她打了个响指。
任太太猛地睁眼，呼吸急促，冷汗涔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