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荆卓明的生日还有八天时,我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计较。
一旦做了决定,心中悬石总会落下,故而我该吃吃,该睡睡,活得异常悠闲。
直到第十天,一众医师闯进了我的领域。
我被摁在床上拆了石膏,腿不能弯,仰躺着观察天花板,顺带被医师们观察了整整半天。
从中午一直到傍晚,期间没有动过分毫。
我总觉得膝盖里埋了一颗毒瘤,只要稍微一动,毒液就会流经全身将我腐蚀,故而全身僵硬。而愈僵硬,又愈觉得那群医师是在对着副尸体忙来忙去。
有什么可研究的?忙活到最后,还能还我一条健全的腿不成?
庸医一群。
耐心消磨殆尽之前,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套西装被送到了眼前。
据说,是荆老大送给方三少的新衣。
银灰色,配米色衬衫,加一条墨绿色的领带,质地非常不错。
我不甚理解。
阶下之囚,终日空对四壁,哪里需要这套新衣?
打量完衣物,我得空打量起送衣服的孩子。
也不过八、九岁,憨憨厚厚,低着头绞着手,显得异常紧张,见我看他,更是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我方知,我这般凶神恶煞。
孩子哆哆嗦嗦,递出领带:“三少,您,您请。”
眉宇间,竟有些何黎的影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却比何黎可爱了不知几倍。
我饶有兴致,问:“你怕我?”
孩子憋红了脸,捏了捏拳头,转头看向那群庸医,眼中惊惧不作丝毫掩饰。
我哑然,而后失笑,吩咐庸医们快快收尾。
一众医师很快离开。
果然,医师们走了,孩子也恢复了正常,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说话也利索了很多:“三少,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依言,换上了这套西装。
途中,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腿脚弯曲不得,着实费了好大的劲。
荆卓明曾经说过,我是他见过的穿西装穿得最好看的。
不知道,现今再次穿上西装,却又是何种狼狈相。
孩子盯着我看,半张开了嘴巴,也不知道在惊讶什么。
我试着向前走。
一段平坦无比的路,走得坎坷不已。
孩子那双眼睛里,也渐渐溢满了可惜之色。
并非我观察人仔细,而是这孩子的眼睛太过通透,能让人轻易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我看着那双眼睛,晃了神。
故而没有注意到他渐渐窘迫的神情,等我从愣怔中清醒,孩子已然跑了出去。
挺有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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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我睡得迷迷糊糊,脚尖稍动,骤然感觉到了床尾一截冰凉事物,不知底细,便将其一脚蹬下了床。
坐起,开灯,想要看看半夜吓我一跳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想到,东西没看到,竟看到了荆卓明站到了床尾。
我着实一惊。
我早知道荆卓明会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弯腰,捡起一把长形物,仔细端详了一阵,而后抬起头,看住了我。
原来被我踢下去的,是支拐杖。
“嫌它不好看?”
我看着把那拐杖。镀银金属制,造型没什么特殊,但贵在样式大方。
就算是把拐杖,也是把好看的拐杖。
我哪能睁眼说瞎话?
“好看,怎么不好看?”
荆卓明满意地点头,走到床头,倒拿拐杖,将它递给我:“为你定做的,喜欢不喜欢?”
喜欢?
我叹了口气,摩挲着拐杖顶端,既不显粗糙又不显细腻的触感,我一向的喜好,在这柄拐杖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但是,我确实不喜欢。
虽离了它举步维艰,但握着它,却更是觉得荒天下之大谬。
刽子手送的,能安什么好心?
“你还是快些回吧。”我感觉累极,指了指额角,“我不想伤上加伤。”
荆卓明点头,却并没有实际行动,只漫不经心地道:“7L有了新动向。同时下了对你和俞槊的追杀令。”
片刻的安静。
挂钟滴滴答答。
我掂量着发表观点:“我毕竟出身7L,竟会有被下追杀令的一天,没道理。”
荆卓明再次点头,又道:“阿槊没有什么仇家,竟然会被下追杀令,确实匪夷所思。”
说罢,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意味不明。
身居高位的人,总有些让人弄不明白的爱好,喜欢搞些莫测高深的举动来威慑他人:比如,了然一切的目光,再比如,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是心中有鬼,心理素质又恰好不过关,自行跳入陷阱,摔得七残八残的,也怨不得别人。
可惜,我偏不上当。
以不变应万变,平静地看着他。
“我只想出面保一个,你说,我该保谁?”
我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事,我分明做不了主,偏偏来问我意见,摆明了拿我寻开心。
从来不知,事务繁忙的荆卓明,竟有这般无聊消遣的癖好。
我收好拐杖,将其搁置在床侧,直视他的眼睛,以示我说得字字真心:“自然是你想保谁便保谁。”
“你希望我保谁?”
荆卓明再次问,如此不依不饶,好像我说出来,他便能如我所愿似的。
我有些恼。
受制于他,该吃的苦头也都已吃过,还要陪他玩让人大动肝火的游戏。
一次两次无所谓,一而再、再而三,未免过分。
我不知何处吃了块豹子胆,只觉得火气蹭蹭蹭,压制不住。
“荆卓明,有事直说。”
周围冷了许多。
荆卓明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我看着那杯水,一点一点地少,秒针转了五圈才少了小半杯。
太漫长。
我拿起搁置床边的拐杖,翻身下床。
出去散散步,也算给了那把拐杖用武之地。
荆卓明仰脖,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问:“你对7L传达了什么讯息?”
果然,兴师问罪来了。
我大呼冤枉:“任何人在荆老大的囚禁下,都会插翅难飞。”
荆卓明冷冷地看我,拿出一张纸,放到我的面前,慢慢摊开。
纸是7L专用名单纸,纸上只两个字:俞槊。
字迹遒劲清秀。
荆家人都会知道,这把字,出自方束珺之手。
我立刻住了嘴。
“你出了道愚蠢的选择题。”
是。
针对俞槊的追杀令,确实是我干的;我自己的,却不是。
我并不是个多在乎组织的人,什么为组织奉献一切全然不在我的信条之内。
当初为了荆卓明,曾经泄露过组织7L的情报,导致组织死伤惨重,差点被一锅端。一旦被查出,被下追杀令也在情理之中。
现今败露,我为前事埋单,他俩却风流快活,我怎能不眼红?
人一眼红什么干不出来?拉个垫背又算得什么?
更何况,找了荆卓明这么大一个不痛快。
陡然间,心情有点好。
我告诉荆卓明:“我交了一份组织密员名单。”
荆卓明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询问:“然后呢?”
我无一丝隐瞒,所知所晓和盘托出。
“密员掌握7L的核心秘密,每一个组员的绝大多数的情报都在他们手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人站得高了,难免怕有把柄落在他人手里。”
言外之意,他的俞槊死定了。
那份名单在荆卓明手中变了形:“真正的密员是谁?”
我一口咬定:“是俞槊。”
顺带着,暗暗观察一向处事不惊的荆老大的表情。
荆卓明叠好那份名单,却没有多大的表情变换。
这令我稍微失望。
“他在我身边长大,是不是,我比你更清楚。告诉我真正的密员是谁,我不动你。”
“我自然知道,你比我清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盯着荆卓明,目光炯炯,“我说是,他就是。”
“方束珺,我并不知道,原来你如此狠绝。”
我看着他瞬间铁青的脸,陡然升起一股痛快之意:“荆卓明,你看着我,我告诉你方束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谁砍我一刀,我必定会还砍三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临死也必定拖个垫背的!”
哐!
水杯砸地,玻璃迸裂。
“不择手段么?”荆卓明低头看我,目光似狼,于无形中嗜我血骨。
曾几何时,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温柔的,像是春天的风,让我闭着眼都能感受和煦。
哪似现今,冷硬如铁?
蓦地,全身止不住一凛。
我知道,我做得小人。
若他先前对我还有丝毫旧情,现在也只剩厌恶而已。
荒谬的是,我种下了因,却受不得果,受不得他对我的厌恶。
不若破罐破摔。
“密员的事,可不关乎你荆老大面子够不够大。”
荆卓明看着我,仍凭威压渐渐迫人,在我双腿即将支撑不住之时一把扣住我的腰,将我拍到了墙上。
指尖顺着腰际慢慢下滑,荆卓明将头埋进我的脖颈。
用外人看来最亲密的姿势,咬着我的耳朵:“你说,阿槊和你,7L会先要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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