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下):耒阳县凤雏理事
庞统在《三国演义》中,因与诸葛亮并论卧龙凤雏,遂成重要人物。但重要人物,并无重要作用,更无因他而左右大局,而影响全盘的重要事件发生。有他不多,无他不少,这“重要”二字,便不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这种遗憾,正如所谓的著名作家而无著名作品一样,常见其大名之鼎鼎,常见其亮相于公众,常见其议论风生在庙堂之上,常见其奔走竞逐于权贵中间,就是不知道他曾经写过什么,或者也许写过什么,可什么印象也想不起来。这种名胜于文、文逊于名的重要人物,大概也是社会生态中少不了的点缀,故而是不会绝迹的。
庞统在演义中之无足轻重,与他出场太晚、退场太早有关系,也与他情节较少、着墨不多有关系。虽然他作为西路军的军师,负开疆辟土重任,但打交道的对手,既非江东孙权,也非枭雄曹操,而是个软柿子刘璋。这还不由得他大展手脚,愿意怎么捏就怎么捏吗?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分析过刘璋的“暗弱”,“弱者弱于强争,暗者暗于变诈”,这句话,简单说来,就是窝囊废。可这位军师在对付这个窝囊废时,却表现得相当窝囊。未见其帷幄划策、高瞻远瞩的襟怀,也看不到战场交锋,指挥若定的气概,总是诉求于鸿门宴的格杀,苦迭打的突变,刀斧手的埋伏,近卫军的逼宫等诸如此类的小动作、小阴谋。最后,他竟被这个窝囊废部下的小设计、小手段,万箭穿心而毙命,这就很具讽刺意味了。
最后,只有两个人为他掉眼泪,一是刘备,没想到一个软柿子竟如此难啃,丢人丢脸;一个是孔明,这样一来,打乱整个战略部署,下一步棋如何走,要大费踌躇了。
如果看诸葛亮当初走出南阳时,天下大势,尽收眼底,三分格局,明察在胸的气势,《梁甫吟》的潇洒,《隆中对》的睿智,就看出来为什么卧龙为政治家,而凤雏不过是一个过客的道理了。
庞统之死,死在急于图功上,这是可想而知的,谁不想一撩门帘,就来个满堂彩呢?刘备入川,关、张、赵这三员虎将均不随行,只有老将黄忠和诸葛亮不待见的魏延冲锋陷阵。这种军事力量的部署配置,着实有些蹊跷。荆州为守,却驻重兵,益州是攻,并非主将,是没有什么道理的。这里我们姑且不怀疑诸葛亮,是否有意要给庞统小鞋穿,但也不排除恃才傲物的庞统,过于自负,焉知他是不是相信自己,即使非主力部队,在他率领下,也能打开益州局面,来表现一下并不弱于诸葛亮的军事指挥能力呢。
古往今来,打仗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真正的学问并不全在兵书上,诸葛亮出山后,也是先从火烧博望,水淹樊城,逐步历练过来,而且失败江陵,求救夏口,也是栽过跟头、吃过苦头的。没有领过一天兵,没有打过一场仗的庞统,就来玩战争游戏,显然有点自不量力了。
而且,庞统在蜀汉立国方针上,与诸葛亮相左,这就是典型的“下车伊始,哇啦哇啦”。《九州春秋》曰:“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吴,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于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伯之事。逆取顺守,报之以义,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遂行。”他急于在益州大拓展,开疆辟土,是对的,但认为荆州是麻烦,而不可依托,实际是对诸葛亮隆中对的否定,这就是凤雏的偏颇了。连刘表都能在荆州坚守多年,对抗曹操,一个黄祖在江夏,让孙氏兄弟疲于奔命,那对刘备来说,有什么难以得志?
凤雏,襄阳人也;卧龙,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这两个同是得其一即可治天下的超级谋士,私下之间的交往情谊,却无蛛丝马迹可寻,史书上也找不到只言片字。为什么这两位荆州名士,如杜甫诗所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地不来往,只有物理学的物质之间同性相拒的定律能够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