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在储秀宫中沉沉睡去,朦胧中隐约感到有人在把玩自己的一双手,睁眼一看,原来是皇上。
储秀宫中,宫门深闭,烛影摇红。董鄂氏坐在龙墩上,静静地看着抖动的烛火,泪水长长地淌落。她环视了一下宫殿的四周,一张大床,幔帏低垂,金钩高挂。床南的窗下,一张宽大的几案,上雕云龙飞腾的图画。她慢慢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到案前,见上面有许多笔、墨、纸、砚。笔有五枝,一枝斑竹管大提笔,董鄂氏嫌其笨重,用手拨弄了一下,拿起另外一枝小笔,管上隐约刻三个篆文小字——万年青。又拿起一枝,见管上刻着云中鹤三字,笔法遒劲,神彩飞扬。董鄂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若能像这云中鹤一样,一飞冲天,脱离牢笼,岂不是省却了许多世间的烦恼!”
董鄂氏一边叹息,一边翻弄着纸笺,见有金云龙朱红福字绢笺、云龙朱红大小对笺、梅花玉版笺、澄心堂仿古宣纸、高丽洒金笺、竹青纸等,五光十色,她抽出一张梅花玉版笺,平放在案上,取过一方样式奇古的端砚,砚侧细镌两个小字——远岫,董鄂氏一惊,暗道:人都说天下珍宝多出入于皇家,这方北宋米元章的端砚不知被多少文人骚客摩娑、吟赏,今天却闲置在深宫,与我境同。想到这,不由睹物伤情,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伸出两个细长的手指轻轻揩去,又拿起一块残墨,“太平雨露”,董鄂氏苦笑道:“太字既然已磨去许多,看来这方砚并不寂寞,比我要好。”说着打开砚盖,见里面仍有墨汁,放下墨块,拿起“云中鹤”,在梅花玉版笺上写了两行秀丽柔软的赵体字:
禁宫一入深似海,从此情郎是路人。
写罢,投笔而泣,泪如雨下。
天渐渐地亮了,董鄂氏坐在床上,看着发白的窗棂,感到像做梦一样,自己前半夜还和丈夫博穆博果尔在西苑观赏烟火,只有几个时辰,就独坐在皇宫,坐在这间宽大的殿堂里,空荡荡地,真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半夜的,她不禁后怕起来,想起皇上那贪婪的眼神,还有那记狠狠的耳光,她浑身哆嗦了一下,遍体冰冷,再也坐不住,歪倒在床上,晕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听见门响了一声,想睁开眼睛,却感到眼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脚步声向床边而来,在床前停住,有人轻轻地叹道:“娇弱不胜衣,一如江南水乡的女子,小巧玲珑,婀娜柔美。”
那人叹息着、赞美着,跨步坐在床上,董鄂氏感到自己的一只手被他握住,缓缓地拿到嘴边,轻轻一嗅,那人长长地一吸一呼,一股热气吹得麻痒起来,然后一手平托着自己的手,一只手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几个指甲上弹琵琶似的,轮点一过,又轻轻地扳起,翻转过来,自己尖尖的五指被轻轻地揉捏了一遍,皓腕被那人握起,整个手掌被贴在那人的脸上。她浑身一热,似乎有些委屈,泪水又涌了出来。
董鄂氏睁开了泪眼,又羞又惊,原来是皇上坐在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她一急之下,抽回手,起身要给皇上行礼。顺治面带笑容,说:“你醒了。先不要起来,昨夜一定歇息不好,看你脸色有些憔悴呢!”
董鄂氏听到昨夜二字,心中又觉痛楚,不觉哭道:“襄王爷一时心急,不知是皇上驾到,冲撞了圣驾,实本无意之过,皇上就饶过他吧!”
顺治柔声说:“快不要悲伤了,以免哭红了眼睛。朕并未要责罚他,你不必为他求情。”
“那皇上把臣妇召入宫来,又有何事?是否因为事由臣妇而起,皇上又不便责罚手足,而由臣妇代替?”
顺治跳下床,说:“朕召你入宫,是见襄亲王粗鄙愚钝,不知怜香惜玉,爱花护花,让你远离他的聒噪。”
董鄂氏答道:“皇恩浩荡,臣妇感激不尽,但臣妇既为人妻,不便外出躲避,以免有失妇道。”
“要是朕命你留下来呢?”
“君命不可违。臣妇虽能答应,但心实难安。”
“为什么心不安?”
“臣妇如果因遵君命,而使夫妻别居,岂非有失人伦,因此进退维谷,实是两难。”董鄂氏侃侃而答。
顺治见她反应机敏,不由更觉难舍,问道:“如果朕命你离开襄亲王,留在宫中伴驾,你可愿意?”
董鄂氏验证了自己的预感,心里反觉坦然,说:“臣妇虽然不喜欢襄王爷年少鲁莽,但他是真心爱臣妇的,怎可轻离?”
顺治急道:“朕也是出于真心,决不负你!”
董鄂氏见顺治眼中露出热望的目光,静静地说:“忽闻天外玉箫声,花下听来独自行,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处月偏明?纵然君恩浩荡,好似滚滚东逝的河水,可后宫佳丽三千,举目滔滔,打湿臣妇的能有几滴?何况臣妇早已聘嫁,并非秀女出身,如何陪伴圣驾?”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朕既爱你,不必托辞婉拒。”顺治含笑把董鄂氏搀起,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朕知道你喜欢兰花,命人送来了四盆素心兰,你看可好?”不等董鄂氏答话,四下环视了一番,又说:“这储秀宫名字太俗,只可居世间俗艳,私费子这般玉洁冰清的天上献人,岂可在此?朕已命人将兰馨宫打扫干净,今日即可搬过去。”
此时,一阵冷风吹入殿中,案上的那张梅花玉版笺飘落在地上。董鄂氏闭上双眼,虚脱似地偎在顺治的怀里,那样无力,那样娇柔,那样令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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