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是表面的样子,但是这时候已经不太好解释了。在雷向阳身上,出现了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田园向他抱怨之后,他接受了对方的建议,试图跟她的妹妹交往。他内心揣度如何做才能配得上她的信任和依靠,他怕她的依赖分量太重,他放不下。
他很有规律地约会田甜,很快感应到她传递过来的爱意,他的感觉却不妙:她显然不是他要的那种。如果仅仅是逢场作戏——像过去那样,事情就好办得多,说什么、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问题是,一旦在某种关系中带有目的性的建立,你对异性浅表性的观赏就大打折扣。如果田甜仅仅是他酒吧的员工或者普通客人,或者是不需要有结果的单纯恋爱游戏,那么事情自有妙处,而现在,他老是走神,提不起精神。
是不是自己的这种对比本身不实际?但是回到过去好像已经不太可能。如何让事情平静地结束,在这个问题上他有些头疼。和田甜第二次约会(是她主动)时,她接到她姐姐的电话。我和雷向阳在一起。她告诉对方。他立刻想起田园的话:我妹妹对你一往情深!这个电话让她产生了一种误会,他顿时沮丧起来,甚至有一种想立刻抢过电话解释的冲动。
后来和田园通电话时,他发现她口气里有了另外一种意味,跟往常不同的那种亲热。他知道这不是他们之间一贯保持的那种态度,他们之间的情感内容从来都不需要表现出来,但经得起考验。他相信她有同感。但是现在,她有意将这种默契丢弃了,换了另一种亲热——亲戚的味道。这使他很不舒服。
有一天他的手机响了,是田园的号码。他突然激动起来,打开手机就“喂”了一声,谁知电话里是她妹妹的声音:我住的地方拆迁了,正好姐夫不在家,所以搬来陪姐姐暂时住一段时间。他当时就感到莫名其妙,告诉我这个干吗?我有知道你行踪的必要吗?接下来对方说,找我的话,打姐姐家电话就行。
完了。他顿时想象田园以后每接到一个电话,就会捏着话筒喊她妹妹。
这以后,他又被邀请去吃过一顿饭。这是个机会,他想,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他告诫自己不要再优柔寡断。但是一进门,他就意识到气氛不适合:田园的眼睛仿佛比从前透明了。花店事件过去之后,他首次看到田园如此轻松,开朗,竟然拿他和妹妹开起了玩笑,说他们男才女貌。随后又加了一句:豺狼的豺哦!然后她哈哈大笑,脸色情不自禁生动起来,思维也少见的活跃,对一切话题都发表见解,对什么都充满兴趣。她还对他说谢谢你!他想起自己对她的说教:面对生活,不要自欺欺人。如今自己却躲躲藏藏,言不由衷。出于矛盾,他跷起二郎腿,随即发现这只会更糟,只好改回原来的坐相。看到田甜越来越自在的样子,越来越开心的笑,他就觉得不顺眼,又有些同情。她没有错,她努力表现自己当然没有错。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发现她相当精致,这精致正如熟透的果子,正是采摘的时候,那么圆润,眼睛里都能滴出水来。她随意搭配出来的服装,也颇有脱俗之处。总之,她太精心了,有着时尚的眼力和年轻的气势。她甚至熟悉全世界最知名的香水和服装品牌,这都不能称之为缺点。他猜测在她将来的日子里,一定有西餐、烛光、时装、悠扬的舞曲、精致的下午茶。她跟自己的生活是合拍的——这不就是自己正在过的生活吗?他一下子感到索然无味。
有好几次,雷向阳想把自己的失落表现出来,但表现出来又怎么样?他不知道放弃后自己还能期待什么。等待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情?不,他早就对此没有什么期待了。现在的妥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的心充满悲凉,为她,也为自己。
那顿饭像个签约仪式,恋爱事件正式开始了。田甜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开始去他的酒吧,等他下班时约他去姐姐家。他们一道出门,过马路,一个去开车,一个站在原地等候。上车,关门,无声地行走,先是打开车窗透气,然后打开空调取暖,天气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往冷里去。雷向阳不得不看到:风景,行人依然如故,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他已经离开过去。现在另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这个人附在他身上,进入了他的生活,也许还干扰了他的生活,使他不再能摆脱,不得不像对待一个事件或者一种疾病那样来与之周旋。他被一种无法克服的挫折感左右。所幸的是,一旦想到田园,他就能安静下来。她似乎有一种专门针对他的力量将他稳定下来,或者让他颤抖起来。她的面孔不够柔软,丑是不丑,可是不活,缺少动感,但不是麻木和呆板。她是有内容的,看上去随遇而安,实质固执己见。但是他什么也不可能说,也不可能做,因为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晚了。时间就是这样怪异,不是早就是晚,没有恰当的机会,就像词语,不是深就是浅,没有适度的温度。但是,即便掌握了那个度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度的问题。
局势还是按预期的发展。有时是田甜打电话来,有时是他打电话去。有时喝茶,有时散步,有时去不受污染的河边钓鱼。但是进展缓慢。重复的表情和动作,谨慎、客气的言语,不会出错也决不令人兴奋。这在雷向阳意料之中。他期待这种约会结束的那一天早日到来,也希望这一天自然而来,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受伤害,尤其是田园。
田甜则不然。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快,仿佛雷向阳在她周围设置一个无形的圈,使她活动不开。她感到格外拘谨。躺在床上听着姐姐在书房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她没有在恋爱的喜悦中入睡,相反每次从窗户里看雷向阳的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总是会发上一会儿愣。夜的寂静中充满了枯萎的花朵的气味,残留的笑靥像一面照见内心深处的镜子,镜子里袒露着田甜的欲望和事情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是什么?
两个多月来,雷向阳对自己始终彬彬有礼、泾渭分明,一丝情人的迹象都没有!田甜记得她和雷向阳第一次约会时的情景,似乎从那时起,就预示着自己的恋爱会疙疙瘩瘩。那天他们第一次吃饭,他问她喜欢吃什么?
田甜说:我不挑食,客随主便。
结果雷向阳真的把她带到一家叫“农家乐”的餐馆,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姐姐特别爱吃素食。那家餐馆没有一点儿档次和氛围,服务员个个像农民进城,进进出出动静很大,用餐过程中几乎没有人服务。她怕不抱怨几声会被对方认为过于随便,脱不掉乡下人的俗气,所以随意挑剔了几句服务环境和服务质量,其实她心里未必真有多看重,但是雷向阳对她的态度有点惊讶,好在她及时发觉,表示自己吃得很高兴,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田甜由此明白如果姐姐在这样的地方吃饭是不会说三道四的,她得学着点儿。第二次,两个人看罢电影,雷向阳主动把她带到了一家西餐厅,这地方很符合田甜的心意。她说了一句很得体的话:吃什么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情调。随后她一手拿刀,一手握叉,白皙小指略呈兰花状,用了与绣花相等的时间将盘里的黄瓜条切成若干块,再一块块叉起来向嘴边送,一张一弛,不疾不徐,这种做派和西餐厅的气氛相得益彰。她知道自己怡然自得的举止配上那张雕琢得有些脱俗的脸,是会让大多数男人倾心的。田甜正打心眼里得意,没想到雷向阳居然大煞风景地提到姐姐作品中关于自己小时候去偷邻居黄瓜的事情。
田甜顿觉十分难堪,红着脸连称姐姐记错了,自己从来没有偷过邻居的什么东西。雷向阳却道,看你姐姐的小说,看到几个小女孩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能健康长大,觉得特别不容易。田甜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懊丧。原来自己又错了,敢情小时候偷点东西没什么大不了。
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童年和姐姐笔下的故乡抱有强烈兴趣后,田甜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姐姐。一谈到姐姐,她发现气氛马上变得融洽,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雷向阳用专注的眼神听田甜谈姐姐,田甜迷恋雷向阳专注的眼神,就更加起劲地谈姐姐,后来她发现自己没词了,就利用自己想象力丰富的天分编造关于姐姐的故事,但她省略了一切难以启齿的故事:被大队干部不停追逐的过程省略了,寒风中的抖悚省略了,不断出生的妹妹的凄楚也省略了。跑步得第一,野外生存历险这些都说到了,还说姐姐持家有方,关爱妹妹,真真假假,说到动情处眼泪汪汪。不知不觉,两人的谈话没有姐姐这个话题就冷场,田甜才惊觉自己犯了错,心中谴责自己大意,让姐姐掺和进来了。
不过田甜还是有信心,因为对于他,自己真正的魅力还没有施展:她会在得到婚姻承诺的那天,奉献自己,让雷向阳感受处女的美妙,那样她婚姻的根基就牢了。田甜不想再增加胜出的风险了,在幸福获取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她平静地等待雷向阳主动给她打电话,从认识到现在的两个月里,她的举止总算和修补的处女膜保持了一致。
有一段时间,她对调酒重新表现出莫大的兴致。一天下午她特意跑到雷向阳的酒吧,想就某种酒的调制跟他讨教。雷向阳喊来一个调酒师跟她交流,自己说声见谅出去了。调酒师喋喋不休地讨好她,心不在焉的田甜预感不好,找个借口出了酒吧,直奔姐姐家。田甜一进门,就看到雷向阳坐在沙发上,和康志刚正聊得起劲。姐夫回来了?她故作惊喜地问,怎么不到酒吧去喝一杯?康志刚说,今天不想出门,有点累。可是田甜已经走神了:是他邀请雷向阳来的还是雷向阳来之后才遇到姐夫回家的?他肯定是来看姐姐的,她心酸又不忿地想。她把眼睛转向雷向阳,认为对方至少应该解释一下,到她家来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可是对方若无其事地问她,学好了没有?眼睛都不扬一扬。她感到的不只是伤心,还有疼痛。她的心里发出疼痛的声音时,大家都没有看她,没有人怜悯自己。
田甜对雷向阳积攒了一肚子耐心,快要撑破了。一连几天她称病没去花店,反正生意少得可怜。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喝酒,然后蒙头大睡,睡完了起来上厕所,在厕所的镜子前看见自己面色蜡黄,吓了一跳,又赶紧起来调制面膜,在对脸蛋的精心呵护中,她内心的伤逐渐痊愈,反思留下的惟一痕迹就是她砸烂在地上的几只酒杯。房门一开,她又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她不需要装,因为姐姐只顾写作,根本没有心思看她的脸色。
田甜感到苦恼的不是怎么把一个男人拉到自己的床上,这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她苦恼的是怎样模仿一个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对象——姐姐。
雷向阳跟她谈话时,多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和语言,看上去放松得很彻底。田甜知道这不是好征兆。这个决定改变命运方向的姑娘用儿时的坚韧来忍气吞声。她跑到姐姐的书房,试图了解她的小说,可是她读到了那么多她不喜欢的东西:对她的描写、对她父亲和小弟弟的描写、对一切男人的描写。在田甜看来这些描写毫无真实可言。但是田甜对此毫无办法。她发现在雷向阳跟前,她不得不谈姐姐,不得不听对于姐姐的夸奖。毫无疑问,姐姐受到雷向阳异常的尊敬。直到有一天,她煲好了一锅汤从厨房端出来时,才接受到雷向阳射过来的感激的目光,虽然只是一个目光,却足以使田甜信心大增,落落寡欢的感觉立即消失。
思前想后的田甜在充溢着玫瑰花香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有点儿沉不住气,有点儿不平衡。她把白雪住过的房间改头换面,使之明显多了一些温馨和甜蜜,和这截然不同的是她内心的焦灼。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人为的矜持把她烧坏了。她几次拿出小巧漂亮的摩托罗拉手机,想拨出那个号码,想躺在雷向阳的怀里对他说,我不能再等了,咱们结婚吧。但她到底忍住了。
事情意外地有了转机。那天晚上在亚细亚电影院,她娇羞地问雷向阳:纯洁的女孩是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谁都听得出来,她想借表露对纯洁的看法有所暗示。出乎她的预料,雷向阳并没有给她暗示的机会。他说:纯洁的女人当然是许多男人的梦想,但是纯洁有时也意味着无知。再说纯洁本身也不容易判别,有的人表面看上去不那么纯洁,骨子里却不染纤尘,有的人正好相反,年龄不大,看上去也特别单纯,其实内心有很多欲望!
雷向阳的一番话使田甜忘记了自己是造出来的处女,她对号入座,气得说不出话来。今天她那么精心打扮,为的就是表现她的纯洁之美:脖子上一条纯白的丝巾,丝巾两端在胸前结成一支漂亮的燕尾结,一袭同样雪白的羊绒大衣罩在她窈窕的身上,使她娇美的身段更增添几分无邪的气质,有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刚从童话里飞来,脚上一双名贵的乳白色高跟鞋,在灯下反射出冰清玉洁的光泽。单从衣着看,“纯洁”二字很适合她。
田甜品尝了有生以来最为强烈的失望和屈辱,一本正经盯着电影画面的雷向阳却浑然不觉。他以为他足够周到,不知道她处处不满。那天的电影大片足足放了两个小时,这期间雷向阳全神贯注,田甜则是牙齿咬着牙根,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内心在抖,一个劲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竟是这样贱,这样下作,见到一个像点样子的男人就恨不得给人家当老婆?田甜的不满旧的刚去,新的就来,越积越多,层层叠叠。她明白自己被对方控制住了。他看似随和可原则性很强,他感情丰富但过于理智。当他对着姐姐时,性格中有非常主动的一面,事事喜欢承担,可和她在一起时,他很拘谨,变得不解风情,木讷,甚至冷酷。但是现在想放下实在心有不甘。他是一页新的篇章,田甜明白,这种男人没有踩到过狗屎,没有拖过鼻涕,没有把小便尿在裤子里,他的肚子也肯定没有发出过“咕咚咕咚”的响声,总之,他是一场清新的雨,能把田甜悲观的过去洗得干干净净。这样的男人怎能说丢就丢?
电影散场后,脸色阴沉的田甜快步出了影城,眼睛朝前方说一声晚安,就开始招手叫出租车。雷向阳本能地拉她一把,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被他拉进车里后突然怕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动。他发现了,马上把空调打开。他说了许多对不起,她也说对不起,他是真心实意的,而她则带着怨恨。他把收音机打开,听节目,找到一首好听的歌,然后看看她,意思是你喜欢吗?
装腔作势,等着瞧!她呼出一口气,发一个狠,给他一个前所未有的冷脸,到了姐姐家门口时头也不回往楼上走,雷向阳看看表,十一点钟,他不想上去,但是一想到她姐姐会不解地看着委屈的妹妹,只好跟着上了楼。
田园不在家,他有点怅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会不在这个房子里。在他印象中这个房子就意味着这个女人。他在客厅里站了片刻,田甜房间传出的哭声使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雷向阳踏进房门,一股幽雅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想这才是女人呆的地方。墙上的明星招贴画、一尘不染的床单、床头放的绒毛乖乖兔,加上隔橱里各种用来调制洋酒的材料,使这个房间跟这所屋子的其他地方截然不同。雷向阳一愣神,仿佛看到了自己应有的生活。看到站在窗口背朝着他的姑娘的肩膀在抽动,他小心地靠过去,想说些安慰的话。
这时候田甜开口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雷向阳讷讷道,这从何说起啊?
田甜当然不说他脸上的漠然和眼睛里的伤感,只是说:我没有感觉到。
可能我不善于表达吧。
雷向阳到此时仍然不能确定自己要说些什么。他显得毫无主见,虽然预见这种交谈的危险,但是无力控制这种场面。他站在田甜的对面,嗅到田甜身上那些光顾他酒吧的女人常用的香水的味道,发现她脸色微红,细挑的眼睛湿润放光,酒靥似有似无,眉毛轻抬,染成葡萄红色的头发轻轻摇摆,香气可闻,性感十足……他知道,她是符合他的生活的。他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把手放到田甜肩上,如果田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伸出他的手向她靠近。田甜等待这一刻确实太久了。她卸下自己的表演,把头靠近雷向阳的肩膀。靠近男人的肩膀对她来说早已不是新动作了,可是由于等得太久,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雷向阳一把抓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拥到床前,开始亲吻她。就像一切男女单独相处的程序一样,他先是亲吻,然后慢慢放任自己的欲望,将她放倒床上,开始脱她的衣服。
我不能,我不能,田甜突然伸出双手一推,惊恐地说。雷向阳停下来看着她,看到她眼睛里的欲望比她嘴里的拒绝要明白得多。拒绝对于田甜确实是一种本能手段。田甜已经欣喜地看到自己的前程,她必须稳打稳扎,稳操胜券。她说:我不是随便的女人。这句话字字分明,不温不火。她想表现的是外行,呈现出的却是内行。她的拒绝有条有理,一点不手忙脚乱,她的抵抗也显得经验十足。雷向阳感到了对方呼吸出来的有节奏的脉搏的跳动,发现这个身体是充满经验而善驾驭的。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接触了,她的眼睛透露了一切。他明显感觉到来自这个女人体内的和脑子里的东西在分裂。她突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仿佛刚刚意识到单用语言来掩盖身体是不够的。但是已经晚了,他已经明白她的意图。雷向阳的欲望迅速被黑暗吞没。他像一位骑士,正待与对手短兵相接,却突然发现对方根本不配和自己交锋。
雷向阳的变化一点点被田甜捕捉到了,她知道自己又错了,放弃了表演。她的脸慢慢涨红,下意识地将腰身挺了挺。在那一刻,她彻底放弃了,像从战场上战败归来一样,颓然蜷缩到一边,默不作声,沮丧压得她浑身乏力,可是她那到底经过训练的坚强性格遏制了眼泪。
风从夜的黑暗处涌进来,通过房门刮到床上,发出丝丝的声响,把她急不可耐想找到靠山和真正爱情的欲望凸现出来,和雷向阳的消极形成鲜明的反差,又把这些反差都给抛到脑后。
田甜站起来,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把自己的愤懑调到酒里,一杯一杯端给雷向阳和自己。干杯!她递酒过来时用了斩钉截铁的口吻。一瞬间,雷向阳从她脸上发现了她姐姐的表情。在娱乐城她姐姐大打出手,向领班要白雪时就是这副表情。他情不自禁地接过来,和对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田甜一改往日的腼腆,毫不犹豫地仰起脖子,然后示威似的摇摇酒杯。你来我往,他们连着干了六七杯之多。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变得无所顾忌,眼睛里流露出满不在乎的抱怨:有什么了不起,我迁就你够多了!受尽委屈的田甜把本来面目缓缓地露出来。远处有音乐飘过来,那是萨克斯演绎出来的《回家》,这曲子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将田甜一点点剥脱。她斜着眼睛看雷向阳,眼神幽怨,但肩膀坚强地耸立,仿佛要与对方拼个高低。雷向阳立即发现她脸上有着和她姐姐一样的无助,一样的疼痛,一样的执着。他的心疼痛起来,突然有股冲力从体内脱颖而出。他走到窗边,把田甜搂住,触摸到她经过精心塑造的乳房。田甜没有回避,勇敢地回应起来……
窗外的月亮悬挂在深夜的朦胧之中,从他们喘息的声音上空望过去,一切都有着虚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掉落在地,他们才从两个人的战争中停止下来。谁也记不住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反正应该不应该发生的都被夜晚成全了。窗外远远的萨克斯停止的时候,屋里灯也亮了。田甜第一眼看到雷向阳,心里咯噔了一下,雷向阳的样子把她吓了一跳:这个刚刚还清高气傲的男人此刻看上去那么沮丧,那么落魄,不像从欢海中回来,倒像是去了趟鬼门关。田甜经历过不少男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亲近她田甜之后还如此冷冰冰的男人,她的心骤地紧了,她知道,即使她付出了自己,有些东西她仍没有得到。
雷向阳很快穿戴整齐出了门,临行前他说,明天给你打电话。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她。
雷向阳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开着车。他有种心被掏空的感觉,不记得自己走的是哪条返家的道,也不记得有没有闯过红灯。四处一片寂静,可是他分明听到有声音在呜咽,像是在车窗外,又像是从自己体内发出。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她瘦弱的双臂,期待的眼睛,年老体弱的挣扎,眼泪潸然而下。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难以企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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