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史桂花在江心洲是算有人缘的,要不是突然成了万元户,要不是分地到户,史桂花在江心洲公开的仇人其实只有有两个,一个是死去的马兰英,另一个是范和平的老婆王德秀。范和平家的地和史桂花的地相邻,分地到户之后,江心洲内部又多了一个矛盾点,就是地界沟里的土。江心洲几乎家家都为地界与邻居发生过争吵,大打出手也算平常事。吴家富家的自发代表是史桂花,她眼睛望那儿一睃,就能看出问题:
革美你眼睛瞎啦,那边的土比我家高出一尺开外了,你不过来扒?
说完她抡起锄头自己来,她这边扒完,那边王德秀也急急起来扒。刚扒过来的土马上又被扒过去,三番五次,两个女人就扭到一块打起来。
两个女人打架不稀奇,稀奇的是范和平每回都过来帮忙、下黑手,在史桂花腰里捣一拳,肚子上踹一脚,踹过后还假惺惺地捂着裤裆哎哟、哎哟地叫。
吴家富一年到头不在地里,就算在现场,他也放不下这个脸,事后听到史桂花的抱怨又不肯上门去问罪。
孬种!
史桂花气急了就骂吴家富,吴家富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人家拿他当人物,可在她史桂花的眼里,再有钱他也是个胆小躲事的东西。
本来是土多土少的问题,可是后来各自的地里种了棉花,棉花收了,种了玉米,玉米熟了,他们还在吵,吵到后来就成了面子问题。优越感这个东西,你拿它来当镰刀当锄头,它还就真能砍柴锄草。现在的史桂花给村干部做过饭,倒过酒,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就算丢得起这个土,她也丢不起这个脸了。一听王德秀跟哪个说话,史桂花就觉着她在笑自己的男人不给自己撑腰。她哪回下地,见到范和平的老婆就指桑骂槐,她说话的水平又不高:
有的女人现世现报,养个儿子一副痴样!她指的是王德秀的儿子范彪,那孩子憨头憨脑,只会吃,不会做,他最大的爱好是逛镇上的各个店,十六岁了还经常说自己最喜欢闻大粪的味道。
有的女人走起路来蛤蟆相,丑到外国去了!王德秀走路有点罗圈腿,身上还有狐臭味。真是句句点到要害。
王德秀气得脸发白,她的嘴唇也不停颤抖,憋的脸通红,气急之下,明知不是对手,丈夫又不在旁边,她还是勇敢地直着身子冲到史桂花跟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有的女人更不要脸,在大队干部跟前浪,给男人戴绿帽子!
史桂花毫不犹豫就朝她头上捶了一拳。
两个女人很快在地头扭成一团,边扭嘴里边骂:
我叫我家家富日你这婊子。
那个女人也不甘示弱:
我叫我家儿子日你家女儿!
这句话一出口,史桂花立刻找到了加强攻势的热情,她挥出自己的左手后,立刻补上自己的右手。这女人在瞬间又挨了史桂花一顿嘴巴子,她凄厉地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史桂花身子扑。吴革美看到她嘴边淌出了红血,这女人身子瘦,她伸出双手去揪史桂花头发时,吴革美看到她后腰露出来,又瘦又细,她的力气在半空中被她的喊叫分去了一半,落下去的时候就像替史桂花扑叮在头发上的苍蝇。吴革美想过去拉架,又怕听到那些脏话。她握着锄头走到一排玉米后头,蹲下身子呆头呆脑地盯着地里一只虫子看它在土里四处瞎钻,真想自己也钻进去。
过了两天,史桂花到镇上有事,让吴革美一个人到玉米地里掰玉米。中午的玉米地静寂无声,只有太阳这个热情的老妖婆,一刻不停地喷她火爆的脾气。偶尔有一只斑鸠,自娱自乐,在玉米地里东寻西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警觉地一听,飞快地逃走了。吴革美身上的围兜里已装满了玉米棒子,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透不进一丝风,她正想解开围兜,换只空的再掰。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她本能一回头,就被一个东西一撞,她轰然一下,连着她身上围着的玉米袋一同跌落,她听到玉米秆被自己压断的“吱吱”声,又犯错了,她想。随后她感到身上一重,一个人骑到她装满玉米的围裙上,她身上的重量陡然成倍增加了,围裙里的玉米棒子凹凸不平,压住她的人左右扭了几下才稳住。她立刻看见骑在她身上的是的王秀德的儿子范彪,范彪没等吴革美发出惊讶的呼喊,就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吴革美的两只手臂早已被他用膝盖顶住,动弹不了。
范彪说:吴革美,老子要干你!
吴革美使劲一挣,腾出了一只手,她“呼”地朝敌人的脸孔抓去,范彪头一让,捂吴革美的那只手松了,吴革美立刻憋足了劲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叫。
中午的地里没有人。吴革美短促的呼喊立刻被折断倒地的玉米叶遮盖了。
范彪朝这咧开的惊恐的嘴巴挥动拳头,透过那挥舞的胳膊。吴革美的草帽翻到一边,她意外地看到了正午太阳的真面目:黯然、散乱而遥远。吴革美哑火后,范彪的拳头砸向吴革美瞪圆的双眼:
老子叫你个万元户狠!
毫无反手之力的吴革美只看见雪花般飞舞的拳头和雪花般飞舞的唾沫,她从憨子语无伦次的控诉中明白他在替母报仇:
老子叫你家天天吃肉!
她说,我哪里天天吃肉了?她自以为她的辩解愤怒而响亮,事实上她的话还在喉咙里打滚,连倒在她耳根边的玉米叶的爬虫都没听见。她只好在地上扭来扭去,见身底下的猎物还不老实,范彪干脆双手掐住吴革美的脖子:
还不老实?
我要死了,我要断气了!为了让敌人也清楚这一点,吴革美手脚一松,停止挣扎,屏住呼吸。
那只掐紧的手这才松开,当一口气喘上来时,吴革美瞧见那庞大的身躯已经把自己的裤子脱掉了。在彻底制服了猎物后,范彪想起了自己最终的目的了:
老子要干死你!
说完,他一把扯开吴革美的衬衣,让吴革美从未见过天日的少女的乳房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双手握成两拳,轮番向吴革美的乳房狠狠砸去:
干死你妈,干死你妈!
当吴革美真的疼昏过去后,他痛快地叫道:
狠不起来了吧?
太阳挂到西边的坝头时,吴革美醒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看自己有没有穿衣服,她撑了几次都撑不开眼皮,只好凭感觉发现自己身上搭了范文梅的土布褂子。保地和家义抬着竹床上一路向乡卫生院狂奔。竹床每颠一下,吴革美感觉身上就像又被捣一拳。在竹床后面跟着小跑的家珍和范文梅,这些频频跟死亡打交道的人,却一点没有迎接死亡的勇气,个个噢噢直叫,家珍甚至已经哀哀地开始忏悔:
都怪我这张烂嘴。她回想起大凤死时对娘家发出的诅咒。黄昏的热风把她的话散发到人家的窗户里,使邻居们误以为吴革美已经断了气。
而她的仇家范文梅更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着嚷:
要是保国在家,哪个敢,哪个敢哦!
哎哟,搞成这样啊?一路走,一路有人感叹。当成打抱不平听就错了,当然也不是幸灾乐祸,是一种本能的参与劲头的表现。
江心洲紧张起来。扁担长扁担宽的江心洲太波澜不惊了。可是现在,这一家零乱的脚步打破了江心洲的规律,洗菜的不洗了,收被子的也不收了,挑水的放下挑子,喂鸡的也不管鸡了。他们不仅要看到躺在竹桌上面目不清的吴革美,他们还要挖掘到吴革美躺在竹床上的缘由,他们更要观瞻吴家珍和范文梅这对昔日的冤家对头同声呼天抢地的奇特景象。
事实上,吴革美离死还很遥远,她还没到卫生院就从范文梅的哭诉中明白是一个放学的女孩看见满脸鲜血的范彪从玉米地里冲出来之后,好奇地沿着他庞大的身躯践踏过的路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这家人在灾难面前异常团结地走到一路,他们将憨子范彪的凶残一路传播,但途经之地,观众已经一边观望一边将范彪的凶残转换成更具有刺激性的想象加以揣摩和咀嚼:
怕是被强奸了吧?
流言即刻启程,当晚遍布全乡。
史桂花从镇上回来赶往卫生院的时候,脊柱已经感受到流言带来的瑟瑟寒气,在发现对范家的控诉达到了相反的效果,损害了吴革美的名誉后,这家人又在第二天晚上急急忙忙把吴革美从卫生院接了回来。
在大龙的指挥下,憨子被村干部制服后关在仓库,仓库四周的村民都竖起耳朵听仓库里发出来的有节奏的叫喊:
干死你妈,干死你妈!
在村干部的问询笔录上,他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乡干事:
老子就是要干死她!
在公安询问细节时,他不情愿地翻着眼皮:
反正就是先揍后干!
在公安上门要为吴革美做笔录时,吴革美像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沉默使这家人对自己受伤害的程度难以度量。面对探头探脑的邻居,史桂花若无其事地说:
一个憨子,除了打人,还能干什么?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娘家人听到消息赶来时,她才哭哭啼啼地叹息:
她才十四岁,要是怀上了怎么搞?
在事实不清的状况下,她犹豫不决地发狠话:
这种人迟早要吃枪子。
两天后,经过紧张磋商、权衡,史桂花同意了大队干部的调解,在拿到对方五百元的赔偿之后,她签字放弃了进一步追究。
放回家的范彪显然被村干部修理过了,又被家人教导怎样开口了,他对每一个经过他门口,向他打听细节的人宣布:
老子没干她,就揍了她几拳!他脸上布满了吴革美手抓的印子,嘴角挂着憨子特有的笑意,这使他的话显得暧昧不清,真假难辨。
一连七天,吴革美没有离开自己的床。她的胳膊抬不起来,她的脖子上像挂了五斤铁饼,她的眼睛上像挂了十斤猪油;更可耻的是她的胸部,肿胀得厉害,就连空气擦过去就会痛得她浑身冒汗。她一直挥不掉那张铁青粗暴的脸,对那个肮脏、反常的人的惧怕使她一睡着就做梦。梦见大粪一桶桶往自己身上浇,浇得她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浇完了,她扑到水里洗啊洗啊,可洗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粪坑里洗……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感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已经挂在她的脖子上了,把她压得直不起腰了,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像打结的枯草。一想到那天下午,一想到那两只汗津津的发狠的拳头,一想到他呼出来的带有恶臭的气息,她的胃里就想作呕,她的牙齿就会打颤,一块脏东西贴在她的胸口粘着她的皮肉了。外面的太阳很大,可是她觉得冷得不行。那个下午像一间铁笼子把她罩住了。眼部的血肿消失后,她从床边望出去。傍晚的时候,云渐渐地往西边推涌,像麦秆被拢成一堆,渐渐又化为乌有,有电影散场、观众离场的悲凉。她能望见女孩子们在江边扒树叶,能望见鸡在啄食,看到铁铲和铁锹,看到慢慢踱步的牛,有小孩子在向江里扔泥块,扑通扑通一块块石头在江面上跳跃的声音,她还听到老鸹的叫声。
尽管纠纷已经结果,对真相的探究才刚刚开始。乡卫生所的医生每天来查看她的脖子上的伤,他们给她打葡萄糖,他们更想窥探真相,可惜,吴革美既不开口说话,也坚决不肯掀开被子的一角,大热的天,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尊心受到损害的她只能如此麻木地躺着。她究竟有没有被糟蹋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在她不肯吃饭的时候,全家人走路的声音都很轻,他们一改往日的风风火火,一切都寂静起来,跟往日大大不同。她脖子上的瘀青褪了以后,仍然没有起床的意思,他们也没人反对,没人指责。从那天开始,她的生活彻底变了,她感觉到周围全是窃窃私语,说的全是那天玉米地里的事。
跟母亲的将信将疑不一样,吴革美认定自己脏掉了。一直担心自己的肚子会突然大起来,可她的经验不足,在每月准时来的那个东西来了几次,她母亲早已解除怀疑之后,她自己仍在担心。甚至到了冬天,她每晚都谨慎地检查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大了起来,她甚至有几回梦见自己不小心生出了个孩子。她无数次醒来后反复摸着自己的肚子,确信自己没有怀上孩子后才重新睡去。
从那天开始,吴革美再次对死产生了浓厚兴趣。她躺在床上最热衷想象自己已死。有一次,她走进茅房,看看家里的一六零五还剩多少时,吴贵珠跟她同时进了茅房:
你出去!
妈要我跟着你。
而茅房里根本没有农药的影子。她走到灶间,原来放在灶台上的菜刀也不见了,她走向堂屋,捆柴的麻绳也没了踪影。她立刻明白她们在防备着她。她想象自己被穿上手工缝制的棉布衣裳,躺在刷着红漆的棺材里,面目安详,神情宁静,而她父母在棺材前哭做一团,这情景使她充满了悲壮感,后来,她便自觉不自觉地以死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这个家。
她想象在天堂与表姐不期而遇,她想表姐一定会惊异地看着她的肚子,追问她的心上人是谁,一想到这里,她就沮丧得不想见到朝思暮想的表姐了。犹豫不决之间,她一天天活了下来,起了床,重新到那块地里施肥、扒土,听邻居们对发错事的儿女声嘶力竭地叫骂。
余下的整个夏天她就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度过的。她干她母亲指令的一切,她打扫麦场、挑水、劈柴,端着一大盆的衣服到江边去洗。有时候,她仿佛灵魂出窍,在头顶看着自己,有时候她梦见自己成了一条害虫,一只爬爬虫,她茫然失措,四下环顾,她厌恶自己所经过的每个地方:地头,水边,菜园和房前屋后,她在窗玻璃上看见自己,生硬的脸庞和紧绷绷的肩膀,她从落满灰尘的窗玻璃后头看见邻居们看她的眼睛里的疑问。她的心怦怦跳,觉得唇干舌燥,她瞧见自己神情萎靡不振,像一株被风削断了根的芦苇。
她突发奇想:说不定正是我的倒霉才使我家逃过更大的不幸了,她进一步想,否则我的父母肯定真的要离婚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承担使她突然超脱了:
只要其他人没事就好!
她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顶嘴、抱怨母亲不公、暗地里对哥哥使坏的姑娘了。她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姑娘了。
吴家富在是吴革美被打后二十多天后才回到江心洲。他是有意延迟回到江心洲的时间,他相信江心洲每个人都在议论史桂花的不忠和放浪;他更相信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表态,等一个最终的结果。可是眼下横在他面前的是可供他选择的就是要么家庭解体,要么甘做王八的两难绝境。过去近一个月来交替出现的愤怒、痛恨和绝望的浪头一个接一个朝他的头上撞。当他满面菜色、无精打采地踏上江心洲的渡船时,他其实已经被撞得全身麻木了,阿三一见到他,吓了一跳:
你急成这样哪?你女儿早就好了!
吴家富这才晓得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见到史桂花的第一桩事变成了了解事情的经过,在听取了汇报后,他以少有的豪迈和冲动冲进了憨子家。憨子到镇上逛商店去了,吴家富摔碎了范家一只碗,踢翻了一只小板凳,在将范家的锅从灶里拎出来时,范和平的老婆泪眼婆娑地跪倒在地:
这个锅一砸,这个呆子要是晓得了,他还要报复的呀!
你还敢威胁我?就是你教唆你儿子干的。跟在后头的史桂花抢白说。
我哪敢?他要是听我的话,他现在就在地里干活了呀。
吴家富放下了这只锅,回了自己的家,他对跟在屁股后头的史桂花训斥道:
好日子才过几天,都是你这惹是生非,争强好斗的性格才搞成这样!
史桂花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她委屈地辩解:
哪家不为地界争,□就□在我们单门独户,没有兄弟帮衬,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尽管她对此事的理解跟吴家富的南辕北辙,但她给吴家富传递过来的信息足以使吴家富心胆俱裂。而且,听贵珠说,他走后,沈国友就没在自己的楼房里喝过酒。他慢慢走向自己的家,他看到了自家的楼房,昔日带给他无比荣耀的楼房今天看来却显得那么孤独无依,楼房前矮小的儿子正眯着那双高度近视的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要是下次儿子被憨子逮到,可没有女儿这么经打,说不定三下两下就没了命!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理想:培养儿子读书,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城里去吃公家饭。
一瞬间,像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一样,吴家富打了一个摆子,突然醒了过来。羞耻感瞬间消失,一种更强大的情感笼罩了他。他应该晓得自己向谁做过承诺,为谁而活,他最惧怕的是什么?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到她无限爱怜的目光,想到她藏在胸口的黄豆,想到她在失去粮食时那绝望的哭泣,他想到父亲,想到父亲坚韧、狂暴地守护着自己,既为他而活,也为他耗尽最后一口气。如果有一天他与父母相遇,说他居然想当江心洲第一个离婚的人,置孩子们以破碎的家庭里,令他们在残缺不全的家庭里活下去,父亲肯定会一如往昔地暴跳如雷。他们会伤心而死——哪怕已死。他早就明白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那就是谦逊地活着,顽强地拼搏,将自己的血脉一代一代往下传,不要让儿女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苦、受辱,或死。想到这里,他艰难地吞了一下唾沫,像吞下一只苍蝇。在澎湃的喉咙吞下苍蝇的一刻,他的外表却显得格外的静穆,他的脚步落到哪里,静穆就落到哪里,在他的身前身后,全是死水一般的静穆,令人窒息的静穆。
吴家富对自己的生活进行了尽可能的思考。正是这些思考,削弱了他的痛苦,消解了他的羞耻感和怒气。那些以为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眼下看来即使发生了,也能面对,何况——他过去也三番两次侥幸地想过——可能事情没有那么糟。眼下,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种可能性——史桂花可能没那么大的胆子。正是这种回旋的念想使他寒冷了多日的心灵重新获得了温暖和软弱。此时,那多时感染不到他的太阳重新露出它的火热和光明,他那膨胀在身体各个部分两个多月之久的自尊、不安、羞耻突然微妙地缩小了,缩到体内的某个角落。而他作为父亲的伟大的爱心和责任感此刻从体内爆发出来,他幡然而悟:尽管发生了这许多不能接受和理解的事,但是,世界还是这个样子,而生活,也仍然没有抛弃他,没有再进一步夺走他什么。这已经够了。豁然开朗的吴家富一下子挺直了腰身,他呈菜色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妻子,他脸色平静,甚至很安详地大步走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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