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试是真的，考出名词的那些年轻人也确实做了官。”
薛无疆想了想，还是问道：“这里头有多大的门道？”
朱玉胧本不想说这些事情，朝堂上的肮脏她最清楚不过，只是碍于身份，又考虑到各方利益平衡，就算她是皇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她什么都要追究，炎灵帝国的朝堂早乱的不堪入目。
“那些考取了功名的年轻人是很有抱负，除了榜首几人直接进入朝廷之外，其他考**名者大多去很偏远的地方当了地方官。”
“这些当了小地方官员的年轻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了，如果没有人脉，混一辈子顶多是个小县城的知府。”
“但，如果有人脉，一切都会不同。”
“有那么一小部分年轻人，他们或是家世显赫，或是人脉广博，就算被分配到了地方上，也会很快拥有升迁的机会。”
薛无疆皱眉道：“这不是营私舞弊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朱玉胧轻描淡写的回答道：“这并不是营私舞弊，他们达到了某些政绩标准，一旦有了升迁的机会，自身条件又符合，自然就步步高升。”
薛无疆恍然：“这些人本身是合格的官员。”
朱玉胧脸色有些阴沉：“是的，他们都是合格的官员，这些人在任上的时候做事很卖力，比一般人卖力的多，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迎来升迁的机会，他们能看得到触手可及的希望。”
薛无疆意识到了朱玉胧话中的意思。
“相反的，倒是那些家中无权无势的年轻人，他们去地方上成了官员，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毫无成果，他们就会明白过来，自己没有一丝升
迁的希望。”
“这些人很多都自暴自弃，治下反而比那些官宦子弟更乱更糟，我前些年就处理过这样一批官员，他们本是清官，但时间一长，就沾染上了迂腐气息，那些个清官干不出的事情，他们也都样样精通了。”
薛无疆沉吟道：“我倒从未想过，官场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存在。”
朱玉胧神色也有些黯然，她一想到自己的盛大帝国的阴影里已爬满蛆虫，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这些寒门子弟出身的官员自暴自弃，虽干不了什么政务，却也掀不起什么大乱。”
“真正惹出乱子的，是那些清官，好官，父母官。”
“他们既是合格的官员，又是朝廷中暗地里的党派继承人，他们让自己在百姓面前看起来光鲜亮丽，又在背地里想方设法的吸百姓的血。”
“薛无疆，你可知道如何钻朝廷的空子做空账？如何利用朝廷颁发的政策控制税收？如何打点上下官员，让一整个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对营私舞弊哑口不言？”
“都是些你根本想象不到的门道。”
“就比如炎灵刚刚建国时，百姓穷苦，朝廷税收都是直接收粮，那时候我忙于军务，竟不知道那些东西发明出了一种名叫‘踢斗’的收粮方法！”
“农民交粮食，那粮食是放在斗里称量的，收粮的官员等农民把粮食倒进斗里，然后就会上去踢一脚，斗上方的粮食撒了出来，这一部分粮食是不允许农民带走的，都进了当官的口袋！
“斗里剩下的粮食若是不够赋税，还要农民再加！”
“若是当官的有些良心，踢斗力气不会太大，农民要交的就不多，可总有些被猪油蒙了心的杂碎……有一次，中州一偏远府县，那收粮的官竟一脚把斗
踢翻了！粮食全撒了出来！”
朱玉胧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对薛无疆说这些，也许是因为这些东西长时间积压在心里，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垃圾情绪而已吧。
薛无疆看她忽然不说了，就插话道：“后来呢？这个人你既然知道，总不会放了吧？”
朱玉胧眼里透出一丝寒光：“当时司命监刚刚建立，就碰上了这种事，实在是立威的好时候。”
“我就让彦辰把那个收粮管的皮扒了，用串子穿起来，把串子插在皇城门口，暴晒了一个月。”
“从那以后，就再没‘踢斗’之类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那个踢斗的收粮官和朝廷中的某些大人物比起来，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那些个有人脉的家伙，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区区十几年的时间就能从地方调进帝都，当年跟着我打仗的那些个将军们的孩子就是这样，他们占着六部，甚至连朕的皇城戍卫权都要强！真是可气！”
朱玉胧一拳砸在身旁石头上，那石头发出一声闷响，当即碎成了一地粉末。
隔音结界外的巴思吓了一跳，还以为朱玉胧是在表示对自己的不满，当即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结界内，对话还在继续。
“司命监这些年来在暗地里杀了不少人，彦辰做的隐晦，但有几次还是被他们发现了证据，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不是有兰妃帮我买通了一些人，我一个人真的是应付不过来。”
薛无疆很好奇皇帝和那位兰贵妃之间是什么关系，玉皇宫兰芷殿的殿主也算是自己人，日后必定会有交际。
只是现在，重点不在这里，薛无疆就没开口询问。
“朝堂上总有人因党派斗争而犯了错误，
犯错误就要被贬谪，这些人大多数被我送到了西边的荒漠去垦荒，一辈子都别想回来了。”
“一些人离开了，位子就空了出来，帝都的官员太多，每个人为了这些位子能付出的也太多，除了对付我之外，暗地里的那些大势力并不是团结一致的，他们之间经常在暗地里斗法，你看着帝都一派祥和风平浪静，那都是表象。”
薛无疆苦笑：“你这话说的，就好像炎灵随时要完一样。”
朱玉胧郑重道：“本来不是的，朝廷虽然腐败，但只要有你爹掌控着兵部，只要有不断强大的司命监，我迟早都要把朝廷的腐肉全都切下。”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朱家的老祖宗出山了，他是一个非常神通广大的人，凭借一双手建立了河东走廊朱家的万年基业，传说他的寿命已经非常长了，可能随时都能够踏出开天门的一脚。”
薛无疆忍不住嗤笑一声。
朱玉胧皱眉道：“你笑什么？他已经用几万年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即便如今与我对立，我也依然承认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薛无疆摆了摆手，严肃道：“嗯，那确实值得尊敬了。”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点都不这么想，那人在朱玉胧的梦境中跟他会过面，他知道那人是个什么德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万年之久，薛无疆依然不认为那人会有多高尚。
他不想谈论那个朱家的老祖宗，就把话题拉开了。
“寒门子弟的数量还是多，大朝试也办了这么些年，总不可能连一个寒门子弟也去不到帝都吧？”
朱玉胧叹了口气：“有的，但……只要进了帝都，他就不再是寒门子弟了。”
薛无疆哦了一声，疑惑道：“此话
怎讲？”
朱玉胧细细讲到：“但凡是个当官的，都明白抱团取暖的道理，朝廷里的信息都不是流通的，你若没个亲朋，没个好友，便是信息闭塞，一窍不通，如此一来，长此以往，得不到资源，也没人给你引荐人脉，慢慢自闭，这官，就当不下去了。”
“寒门子弟，只要能进来帝都的，也大都不迂腐，他们心里明白‘大家都是人，都是吃米饭吃白面长大，凭什么你的官途那么顺利？’他们想到这些，就更加能伸能屈，和执绔子弟沆瀣一气也是常态。”
“这些人的官也不好当，作为官员，他们甚至不敢得罪一些豪商，因为豪商很可能是某个朝廷大人物在外的亲戚朋友。”
薛无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所以，我以后面对的，就是这种人了。”
朱玉胧摇了摇头：“不只是这种人，你的身份是军团长，很多俗事你是不能参与的，如果你事必躬亲，就一定会被人瞧不起，只要没人敢跟你亲近，你这官路就算是走完一半了。”
薛无疆没好气道：“一来，我本就没打算当官，二来，我也没因为你朱家的老祖宗而感觉到多绝望，既然他出了招，我接下便是，陛下啊。”
他重重的重复“陛下”这两个字：“你要这么没自信，这场仗咱们直接投降得了，我把腾蛇身躯好好改一改装，你朱家的老祖宗也不敢追着我们，肉身横渡无疆海。”
“这次的事情其实简单的很，就看重明回不回得来，他若回得来，我们就想方设法控制他，至少要让他当个双面间谍，让我们知道你家老祖宗在干什么。”
“若他回不来，你就想个办法，让我当上户部尚书！”
朱玉胧一愣：“哪有武将领文职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