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份支持,梁若伊在排练《秀·眉》的空隙,也就开始冥思苦想《岛》的故事情节、艺术手法和舞台呈现。
日历又要翻过一年了,似乎每年到了年底,事情就会特别多,而这一年,对于梁若伊来说,更是各种事情扎堆地挤到了一块儿。《秀·眉》想赶着春节游客多的时候首演,排练自然就更加紧张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宋松给郑涵山打电话,让他到医院去一趟。郑涵山心里诧异,感觉到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叫上梁若伊,跟周立涛请了假,赶回了蓉市。
医院里,宋松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个手机,挺无奈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个人,苦笑一下:“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
梁若伊四处看看:“阳阳呢?”
宋松说:“走了。我早上被短信吵醒,看到卡里的钱被取了十八万,我的卡、钱包、身份证、现金什么都在她那,给她打电话全不接,没有办法,只有给你们打电话,那么远把你们喊回来。”
郑涵山说:“这个阳阳,什么人,怎么能这么做?真是个……”
骂归骂,他还是跑前跑后地帮宋松办了出院手续,跟梁若伊一起把宋松送回家。钥匙也不在宋松的身上,三个人叫了个开锁匠,把房门一打开,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所有能够搬走的全被搬走了,宋松看到这样的情况,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郑涵山和梁若伊匆忙地把宋松送到医院,又进了抢救室。医生冲着他们大吼:“怎么回事?这个病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特别是刚刚出院,怎么才出去,又进来了?”
好在,经过抢救,宋松又一次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需要继续住院。郑涵山和梁若伊商量了一下,给施歌和刘丽颖打了电话。
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商量的结果,最空闲的人是张东健,让张东健每天给宋松送饭什么的,担负起主要的照顾责任,刘丽颖和施歌闲了的时候去搭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施歌和梁若伊又小小地冲突了一下,施歌还是想让梁若伊退出项目,后来郑涵山打了包票,说是他把人带进去的,一定完璧归赵。施歌才不好说什么了。
于是,梁若伊和郑涵山又赶回峨山。刚刚下车,就看见周立涛匆匆忙忙走出来。
梁若伊问:“出什么事儿了?”
周立涛说:“钟晴有消息了。”
梁若伊吃惊地说:“她现在怎么样?”
周立涛说:“不知道,她前几天给我打电话借过一次钱,说有急用,我想也没想,马上按她发过来的卡号打给她了。结果没过两三天,又打电话,说还得借点。我说我亲自给她送去,她不同意。”
梁若伊问:“那你借了没有?”
周立涛说:“借了。”
梁若伊说:“那你现在这是去干吗,她要还钱吗?”
周立涛摇头:“不是,本来我也没有想着让她还的。可是几天里接二连三又借了几次,我才觉得不对,问她到底借钱干什么。”
梁若伊:“干什么呀?”
周立涛:“她死活不说。我虽然还是借给她了,但是越想越不对。结果这个时候,我一个发小给我打了电话,闪烁其词的,说他们去那些地方玩的时候看见个女孩,有点儿像钟晴。我就让他再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果是,帮我跟着她,看她住在哪里。”
梁若伊还问:“哪些地方啊?”
周立涛看了她一眼:“还用问吗?”
梁若伊的心一沉:“那你朋友回复了吗?”
周立涛说:“就是一大早给我打了电话,说找到了她的地址,我马上去看看。”
梁若伊明白了,同时心里也涌上了不祥
的预感,告诉周立涛:“我跟你一起吧。”
周立涛摇摇头:“我自己去,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很糟糕呢,她不一定想让你看见。有什么事情,我回来告诉你。”
周立涛说完,又嘱咐几句,自己开着车走了。
他回到蓉市,按照地址,把车七拐八弯地驶入了城郊的一条小巷。一进到巷子,路上便到处都是等待拆迁与正在拆迁的老旧民房,有的两层,有的三层。路边有的卖东西的小店,柜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门前用竹竿挑起的遮阳棚,也是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
他就有点儿疑惑,怀疑走错了地方,赶紧又跟朋友打了个电话。得到确定的答复以后,他就把车停靠在路边,走近一栋有点儿歪斜的建筑。
这栋楼的外墙上用朱红的笔画满了圆圈,圈里写着“拆”字。从外面看,大部分住户已经搬走了,好多属于窗户的地方,都是一个黑黑的空洞,望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些碎砖破布,应该是搬家之后留下的垃圾。只有几户,从窗外晾着的内裤、胸罩上,还能看出来有人居住的样子。
走进楼道,灯也没有,周立涛只有借助外面照进来的一点亮光,摸索着往上爬,每一步都轻手轻脚,因为那楼梯,看起来随时要塌下去的感觉。到了地址上的门牌号,他犹豫了一阵,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不耐烦的呼喊:“房租过几天就给你,那么点钱,你至于天天催吗?怕拆迁的时候把我压死在里边你拿不到钱是不是?改天带你去看看老娘的别墅,让你知道,我就不差你这点钱!”
周立涛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钟晴的声音,然而钟晴的这番话,却让他的心又开始慌乱地狂跳,无数个问句在心里跌宕“她喝醉了吗?”“她怎么住在这?”“她那个男朋友哪儿去啦?”……
可是他到底经过那么多的事儿,很快就镇静下来,又敲了几下门。
钟晴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门,开始还眯缝着眼睛没有看清楚,等到看清是他,她马上转身想关闭房门。周立涛却眼疾手快地抢先进了房间。
钟晴一看,丢开手直奔一张桌子,把桌上的东西慌慌乱乱地一股脑儿塞进了抽屉,手就慌张地去归拢披散着的、黏腻的头发,又想去拉扯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一时间手脚都好像不知道要放在哪了。同时嘴里絮絮叨叨的:“哎呀,你是福尔摩斯啊,能找到这种地方—我只是暂时到这儿……暂时……谁让你来的……”很快地,她自己的话引起了自己的愤怒,口气也变了:“谁让你来的,你是来看笑话的吗?笑我当年背叛了你,结果现在没有好果子吃,你肯定笑我自作自受吧?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周立涛闻到了房间刺鼻的气味。钟晴裸露的胳膊上密布着新的和老的针眼,她的眼窝塌陷,两颊也深深地凹了下去,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哪里来的纸屑。
周立涛心里一紧:“钟晴啊,你这到底在干什么?”
钟晴却上前推他:“你滚,你给我滚蛋,越远越好,我不用你在这假惺惺,不用谁可怜我,我过得很好,好得很!”
周立涛脸色铁青,一把拽过钟晴,把她推坐在沙发上,随后打开抽屉,把一根针管和一袋白色的粉末摔在她面前。
周立涛已经彻底确认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由心痛变成了愤怒:“你不想活了吗?碰这个,你知不知道,沾上了你就毁了。”
钟晴双手捂着脸,呜呜地痛哭:“毁了就毁了,还不是你们男人把我毁了,骗子,全世
界的男人都是骗子!”
周立涛皱着眉头:“你这到底受了什么打击,之前那个男朋友呢?”
钟晴猛地抬起头:“你问吴正豪啊,梁若伊跟你说的?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你俩睡到一起了吧?”
周立涛扬起一只手,高高地停留在半空,钟晴却毫无怯意地说:“怎么,你也学会打女人了?没想到啊,大有长进啊!”
周立涛重重地放下手:“把外套穿上,跟我走!”
钟晴听他这么说,反而站起来一顿把衣服脱个精光,一步一步逼近着周立涛:“走?往哪儿走?实话说吧,我没有地方去了,我也没钱了。就是那个吴正豪,把我的钱全骗光了,什么他妈的家族产业,什么他妈的生意,就是个骗子,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就还有个身体,你要就拿起。”
周立涛捡起桌上一个脏乎乎的玻璃茶杯,“咣”地摔到地上,指着钟晴的鼻子:“你看清楚了,我是周立涛,我是周立涛,赶紧他妈的把衣服给我全穿上!”
这一声响,把迷迷糊糊的钟晴震得一愣,随即脸上失去了那副要死不活的神气,一边穿衣服,一边啜泣:“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可是我想我的孩子们哪,我真的想……”
她忽然出人意料地跪倒在周立涛脚下:“我求求你,帮我去把孩子找回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看看我的宝宝,哪怕一眼,哪怕就一眼也行……”
周立涛这时候也止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着,虽然是一个男人,可是他也明白失去孩子的痛楚。他知道,这样的痛楚加上吴正豪的欺骗,足以成为沉重的大山,把钟晴压得粉身碎骨。
钟晴已经穿好了衣服,嘴里兀自嘟囔着,周立涛却一把拉起她:“走!”
钟晴此时又换了副神情,委委屈屈地说:“你要带我去哪儿,别送到派出所,要坐牢的。”
周立涛铁青着脸,话也不说,把她拉到楼下,塞进车里。钟晴这个时候没有了刚才的狂躁,只是一个劲地哭。
车子没有开到派出所,却停在了戒毒所的门前。周立涛走下车,拉开后面的车门:“你这样下去,一辈子就彻底毁了,别的以后再说,先把毒瘾戒了。所有的费用我承担,吃穿用品我慢慢地给你送过来。”
钟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怕。”
周立涛拉起她的一只手腕,指着腕上一条弯弯曲曲而又可怕的疤痕说:“这是什么?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好好活着?下来!”
钟晴乖乖地挪下车,却还是站着不动。
周立涛说:“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的,我们都不会。梁若伊为了找到你,问了很多人,还有之前你们宿舍那个—刘丽颖。你这样,伯父伯母肯定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啊?!”
钟晴像做错了事儿的小姑娘,低着头,一步一蹭地跟周立涛走进了戒毒所。
周立涛回去以后,有几天都脸色沉闷。梁若伊因为这一系列的事儿,也因为跟施歌又吵了几次,心情也不好。
有一天她就泡好了茶,递到他的面前,自己也坐到他对面,开口说:“钟晴……”周立涛打断她:“算了,作为朋友,我们也只能尽力,可是有些事情,你知道……”梁若伊点点头:“我知道。”
周立涛说:“跟我去湖边走走吧。”
梁若伊又点点头,跟着周立涛信步走了出去。两个人又聊起当年上大学时候的事儿。
梁若伊说:“还是年轻的时候好,无忧无虑的,每天就是上学,什么也不用想。”
周立涛说:“很多人都说,青春好啊,以前好啊。我就不这么觉得,这
些经历的苦难、疲惫、痛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该承担的咱们承担,该经受的咱们经受,遇到问题咱们解决,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梁若伊说:“你要这么说,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好多人都做不到,真的。”
周立涛笑笑:“我一直都挺欣赏你的,你看你遇到那么多不公平,你都没有说放弃了,不搞舞蹈了。”
梁若伊说:“那我就是干这个的,也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吧。”
周立涛说:“那可不是,你就看咱们身边,有那么多的女孩在家里相夫教子,不是挺好的吗?或者找个稳定的单位,拿份儿工资,不也挺好的吗?你也可以那样,但是你偏不,你就憋着一股劲儿,非要做出点自己想做的事儿,是吧?”
梁若伊说:“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
周立涛接着说:“其实吧,不一定非得身残志坚才叫励志,在有其他选择的时候,你选择了坚持、坚守,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励志。”
梁若伊脸上还是笑着,眼泪却有点儿要漫上来的感觉,她抹了抹眼角,换了一种口气:“呀,周总这么说,硬是把一个饱受摧残不死心的女×丝,说成了自强不息的励志典型啦,我可不敢当啊,哈哈哈……”
周立涛忽然转过头,直盯着她的眼睛:“你还有一点,太要强了,打碎牙往肚里吞,有眼泪往心里流。你这样就会让身边的人觉得你不需要安慰。就像现在,本来你心里也不好受,却想着安慰我。”
梁若伊说:“哪有,我本来就不需要。”
周立涛还是直直地盯着她:“真的吗?”
梁若伊低下头,周立涛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呀。”
梁若伊还是低着头,眼泪却流了下来。她需要安慰,太需要安慰了,她太想有一个人就这样摸摸她的头,对她说:“你能行,你很棒,我相信你。”然后她也可以靠在这样一个人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痛痛快快地说,痛痛快快地释放情绪。
周立涛伸出手,很想把梁若伊搂进怀里,但他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梁若伊很想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但她还是自己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那我们就相互欣赏、相互理解吧。”
周立涛说:“好,你能行,你很棒,我相信你。”
这句话如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直射中了梁若伊的内心,这就是她想听到的,一个字也不差,好像周立涛在她的心上生活过、看到过一样。她心里因为没有人理解,因为长期冷言冷语而凝固起的一层薄薄的冰,忽然被这句话击中,“咔嚓嚓”出现了无数的裂缝,马上要破碎的样子。内心深处的梁若伊,却慌忙地把这支箭捡起,藏好。于是,冰层,还是冰层。
梁若伊努力地调整了心绪,若无其事地给了周立涛一拳,模仿着电视里的东北腔,大咧咧地说:“谢谢你啊。”
周立涛就又笑,还是说:“你呀。”好像把她一切心理活动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去点破一样。
梁若伊就忍不住一阵的脸红发热,赶紧又说到《岛》上面,跟周立涛描述自己的想法,自己编的舞蹈动作,她兴致上来,还在他面前跳起了自己已经想好的片段。
周立涛痴痴地看着,甚至忘了鼓掌。梁若伊都跳完一会儿了,他才说:“好美,你天生是属于舞蹈的。”
梁若伊半信半疑地:“你怕打击我才这么说吧?”
周立涛坚决地说:“不是。是真的好。不管什么情况,我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你。”
话说到这儿,郑涵山却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见面顾不上跟周立涛打招
呼,冲着梁若伊说:“施歌来了,脸色不好,在演员宿舍等你呢,你快去看看。”
梁若伊不知道施歌这个时候来是因为什么事儿,赶紧赶到演员宿舍,施歌一看见她,就把一张诊断书扔给她:“你拿着家里的钱自己排舞蹈,我觉得可以。你把孩子扔在家里到外面出差那么长的时间,我觉得可以。现在孩子发烧四十度,你总该回家吧?打你电话也不接,你到底在这边干些什么?”
梁若伊一听,心里立刻着急起来:“孩子发烧,你不在家守着,你跑这么远找我,把孩子耽误了怎么办?你到底想干吗?”
施歌也吼:“孩子哭着喊着找妈妈,我能怎么办?是我想跑这么远吗?”
梁若伊气得摔了一个杯子,本来她始终都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不会去摔手机,或者砸电视,或者直接干架……总之,不会去破坏贵重物品。但是,摔杯子,又响,又有气势,砸破了再买就是了。只是这么一来,演员们就围了过来,周立涛跟着她过来,站在门前早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倒是吴姝,拨开众人,以长辈的姿态进去劝说。
吴姝说:“若伊,行啦行啦,这么点事儿,我做主,给你放假,快回家看看孩子去。施歌,你也不要着急上火,小孩发烧很正常,烧一次,长大一次。”
梁若伊说:“他是着急孩子发烧吗?他是不愿意我在创作上超过他。每次我事业发展稍微好点,他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施歌说:“我是那么想的吗?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你的绊脚石,既然这样,你就应该一脚踢开。”
梁若伊大喊:“是你自己说的,那就别过了!”
施歌说:“不过就不过,天天把离婚挂在嘴上,这次谁不离,谁是孙子!”
施歌转身就走,周立涛赶快追出去,在他身后喊:“施歌!”施歌停下脚,闷声不说话。
周立涛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地走向他:“你先别着急走,你在这等一下,我去跟若伊说,让她跟你一起回去。”
施歌气呼呼地说:“你听她刚才说的,我等她也没有用,她肯定不会跟我一起走。”
周立涛责怪道:“怎么不会啊,你明明看见她也为孩子着急呢,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是个男人,男人该让就让一步,该哄的时候就哄哄,她说一句,你回一句,互相把话都说死了,对谁有好处?”
施歌说:“你是局外人,你不知道。”
周立涛说:“我不知道别人,我还不知道若伊呀,认识多少年了。”
施歌说:“我跟她说不通啊,得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孩子。”
周立涛想了想:“这样,你现在心急,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咱俩找时间单独约一次,我得好好跟你谈谈。”
施歌点点头,火急火燎地走了。周立涛赶紧转回身去看梁若伊到底怎么样了。
梁若伊正在纠结,到底回去不回去。吴姝就遣散了演员,对他们说:“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把自己的舞都跳好了吗?赶紧**上,今天晚上都别休息了,全排练去!”
演员走了,吴姝看见周立涛回来,就对他说:“周总,你还是给若伊放两天假吧。”
周立涛点点头:“若伊,你赶紧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过来。”
梁若伊心里也记挂孩子,可还是抬起头:“我还想跟你说说《岛》的构思呢。”
吴姝问:“倒什么倒,往哪倒?”
梁若伊倒被逗笑了:“说的是台舞剧,周总准备投资做的。”
吴姝就说:“得了,别管是什么,也不差那么几天了,快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