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对有些人来说,是静静慢慢地过,日复一日地重复,他们在重复中等待生命的终点,并且在等待中百无聊赖地消耗生命。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时光消逝如白驹过隙,上午的会议还没有结束,怎么就到了午饭时间,下午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怎么天就黑了,今年正向着目标冲刺,明年已经到了,青春的热血还在沸腾,岁月却已经催人老。所以,他们走起路来急匆匆的,说起话来是干脆的,做起事儿来也是风风火火的。
机场里,周立涛穿着风衣,大步走起路来都是哗啦哗啦的,梁若伊和周立涛的秘书小董在他身后紧跑着跟。
周立涛边走边说:“咱们要是坐十次飞机,有八次我们都正点,肯定它多多少少都晚点儿,如果偶尔有两次咱们迟到了,那这飞机肯定正点。所以呀,咱们还是快点走,我感觉今天飞机肯定正点,你看这时间,马上要迟到了。小董,你快去把登机牌办了。”
小董紧跑几步,办登机牌去了。
周立涛站住脚,叹口气:“啊,梁导啊,现在要请到你可不容易。你说这一年多了,《岛》是你自己排的,你怎么都不来‘视察’?”
梁若伊还有点儿喘:“你带着《岛》全国巡演,我还能全国追着你跑,周总啊,明明是你业务繁忙,顾不上我们这些人了。”
周立涛哈哈一笑:“得了,若伊,我说真的,《岛》上演那段时间,那么火,好多记者找过来要采访你,怎么我打你电话都关机?”
梁若伊把一缕头发掐到耳朵后面:“也没有什么,想安静安静。终于有作品上了舞台,还有了一点影响力—虽然这影响力纯粹属于歪打正着,是意外。但是呢,也应该是那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董手上拿着登机牌跑过来。周立涛说:“走,去安检,边走边说。”
梁若伊就说:“我以为应该是巨大的兴奋吧,喜极而泣什么的,像电视上演的,自己激动万分。可是真上演了,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心里就觉得,‘啊,演了’,就这样。完了还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带孩子做饭,一点儿没变。”
周立涛笑道:“那还能怎么样?你看全世界那些富豪也好,领袖也好,不是一样工作、生活,照顾家庭、孩子嘛。不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长了翅膀飞上天去吧。”
梁若伊笑道:“哎呀,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得不一样了。我只是觉得,可能我把梦想也好,成功也好,想象得太华丽了。最早呢,想通过舞蹈,给妈妈争口气,后来想通过舞蹈,证明自己。”
周立涛说:“那你应该已经做到了。”
梁若伊摇头:“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有一部作品上演就能说证明自己了,可能还得继续有作品,继续往前走,难怪人们都说,生命是一次长跑,我觉得梦想也是吧。”
周立涛说:“我想到我们当年看到的那句话了—‘独思喻道,敷坐说经’。”
梁若伊说:“可是我还没有‘喻道’,没有想明白。也许就是永远都够不着到不了的才叫梦想吧。”
周立涛说:“这个吧,应该就跟
爬山一样,开始我们只想着去山脚看看,可是等你到了山脚,发现半山腰的风景也挺好,就继续走吧。好不容易到了山腰,一看,山顶看起来更好啊。没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能谁都不知道这一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梁若伊说:“难怪很早以前,施歌说,梦想实现的一天,也‘就那样’。”
周立涛说:“也不全是吧,区别就在于你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满足了而停止不前。”
梁若伊点点头:“也是,就像施歌吧,那么年轻拿了表演金奖,就挺骄傲的了,然后也真的‘就那样’了。可是李楠呢,都拿了国际编导大奖了,我跟她聊天,她还想继续深造,满世界找哪个学校有编导系的博士呢。”
周立涛说:“所以说呀,就算我们以为到了山顶了,可是往远处看看,还有更高的山呢。你也不用迷茫、困惑,只要还凭着那股冲劲一直往前走,总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梁若伊说:“一看你就是想过这些的人哪。”
周立涛说:“没有,还是顺着你的话想到这些的。你跟施歌现在倒是怎么样了?”
梁若伊无奈:“能怎么样?吵得烦了,反而不像以前那么吵了。说起离婚吧,我说我只要孩子,其他什么都不要。他也说只要孩子,其他什么都不要。也没有到上法庭的份儿,只有这么纠结着过下去。”
周立涛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吧,我觉得人的能力分很多种,工作能力是一种,让自己家庭幸福也是一种。你跟施歌两个有感情基础,又那么多年了,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解决现在的问题。”
梁若伊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了万能的了。”
周立涛反驳:“不是,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大矛盾,都是小事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过几天可能自己都忘了说什么了。”
梁若伊说:“就是这些小事儿才消耗人的热情呢。”
说着聊着,他们过了安检,又向着登机口走去。小董只是忙前忙后地帮他们搬行李、带路什么的,也不说话。
梁若伊倒说:“不好意思啊,董老师,麻烦你了。”
小董说:“我力气大,应该的,梁导,你叫我小董就行,我可不是老师。”
周立涛说:“年轻小伙子,多干点没啥,对了,推个行李车来得了。”
小董就跑着去推了行李车来,又把几个人的行李搬上去,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梁若伊继续说:“就是这些困惑呢,让我也觉得挺累的。所以冷静了一段时间,我自己去了云南,去了杭州,去了山西,去了湖南……”
周立涛问:“自己去游山玩水呀?”
梁若伊说:“哪呀,我去把国内舞台演出的标杆项目都看了一遍。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简直了,什么梦想实现啊,还没有起步,跟大师们的差距还有十万八千里。这一来倒没有那么困惑了,抓紧时间提高业务才是正经事。”
周立涛说:“能保持清醒是好的,可也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不行吧?”
梁若伊急得直跺脚:“我说的是真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纯粹的舞剧也有,移动实景也有,山水实景
也有,也有算是文艺晚会的。我原来还不喜欢晚会,现在才知道,原来每一个画面、每一个情绪都处理到极致,也是很难的。而且传统的舞蹈可以跟现在的多媒体、水舞台等手段结合得那么好,内容和形式相辅相成,真的很牛。再回头看看自己,其实还停留在编导思维,而不是总导演思维,大概是因为眼界不够,想法还没有到那个高度。”
周立涛沉吟半晌:“但是你还那么年轻,我相信你,以后也会站在大师的行列里。”
梁若伊给了周立涛一拳:“每次你都说这些,是安慰我吧?”
周立涛说:“不是,还是之前说过的,我相信个人命运与时代趋势、国家命运紧紧相连,在我们国家现在这个新的时代里,只要你足够清醒、足够努力、足够智慧,我相信一切都有可能。”
梁若伊说:“每次你都能给我信心。”
周立涛说:“每次你都做到了,真正的力量,一直都在你自己的心里。那种不服输、不放弃的劲儿,谁都感觉得到。”
梁若伊笑道:“我好像觉得,只有你感觉到了。”
说到这里,广播通知登机,几个人就先后上了飞机,梁若伊跟周立涛的座位恰好挨在一起,他们就接着聊。
周立涛说:“你让我也去看看,说实话我是看过的,早知道咱们约着一起去好了。但是你看的是创作,我看的是出口。”
梁若伊问:“出口?”
周立涛点点头:“对呀,你看着是作品,可是在我眼里,作品也要转化为商品,才能实现它最大的价值,不管是社会价值还是经济价值。有更多的人看,才有更大的影响力呀。”
梁若伊连连点头:“嗯嗯,我以往接触过西江省一些演出,汇报方案都信誓旦旦地写着‘以重点项目带动文化产业的发展’,可是演个一两场就销声匿迹了,钱不少花,舞美、道具做一堆,演完就扔那儿了,观众没有多少人还全是赠票,怎么带动整个产业的发展……”
周立涛说:“行啦行啦,一说起西江省歌舞剧院,你的话就长了。就这些标杆项目,有的是跟房地产公司合作,有的是文旅结合,有的是公司上市,靠项目拉动股票升值,但是不管盈利模式有什么差别,共同点就是它们的票房都很好。”
梁若伊说:“就是就是,我去看,一两千人的观众席,上座率能达到七八成呢,很不得了了,有些还得提前订票,当天去了没有位置。”
周立涛说:“就是呀,我思考的就是这些,从开始的合作、创作,到后期的推广,怎么能在保证作品质量的同时,实现商品的效益最大化,吸引更多的人来看。”
梁若伊想起了什么:“《秀·眉》怎么样了?”
周立涛摇摇头:“停掉了。还是像我说的,有时候,创业真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梁若伊叹气道:“唉……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不断地掉进坑里。”
周立涛笑着指她:“看看,还是我说的,多愁善感,艺术家的脾气。别告诉我,你这一年,就只到处看了演出,然后自己关起门来思考。”
梁若伊不好意思地说:“
哪儿啊,也做了一些项目,其中有一个是跟一位孙老师一起做的,他还是奥运会开幕式主创团队的呢,开场那个节目就是他排的。我听他说,他们团的前辈很是帮助晚辈,当年他创作一个参赛节目,创作到一半没有灵感卡壳了,结果他的团长专门调了一支真枪给他拆装,给他启发,让他豁然开朗。同样是这个行业,原来不是所有的圈子都像东大街79号那样。”
周立涛哈哈大笑:“你遇到这样的机会,不在业务上好好地讨教,倒琢磨这些。不是我说你,那个圈子,你早该走出来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同国家的人可以坐下来共同进行一个项目的研讨,早上从西江省出发,晚上能到地球的另一边,谁说的你来来回回只能在那个小圈儿里转?”
梁若伊低下头:“哎呀,专业上肯定好好讨教了一番,我只是感叹一下。”
周立涛说:“行,那我告诉你,我可不只是天天带着人到处巡演你那舞剧,有专门的人负责这事儿呢。我去国外看了看,这么说吧,现在中国周边的很多国家,都在借鉴中国的发展模式。比如越南,在经过了经济的增长以后,现在也开始向文化产业、文旅结合倾斜。就我知道的,有几个演出都在洽谈中,有实景也有剧场,都落地在越南著名的旅游景区,要不了几年,都会先后上演了。”
梁若伊问:“跟中国的创作人员洽谈吗?”
周立涛点点头:“当然。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机会,你—当然,不只是你,应该是我们,不仅可以大胆地走出东大街79号,大胆地走出西江省,也可以走出国门。”
梁若伊吃惊地说:“啊?真的吗?”
周立涛说:“什么真的假的,你不是已经在参与了吗?”
梁若伊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这次?”
周立涛肯定地点点头:“不然我火急火燎地让你跟我出差干吗?”
梁若伊问:“也是你自己投资?”
周立涛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作为乙方承接这台实景演出的创作,说直白一点,我们一起赚外币。”
梁若伊说:“那我完全没有实景演出的经验啊,剧场和这个不一样。”
周立涛问她:“那你介意不介意做执行导演?”
梁若伊说:“愿意,当然愿意。”随后又担忧地问:“可是总导演一般都有自己的团队,恐怕不需要我这个执行导演吧。”
周立涛说:“放心吧,别的不说,先说你英语好排练方便,要不在那讲半天,演员都不知道说什么,可麻烦呢。”
梁若伊又高兴起来,稀里糊涂地参与了这个跨国项目。她跟周立涛飞到了首都,在首都与国外飞来的甲方进行了商谈。
因为周立涛的前期工作准备得很充分,这次双方的会见非常顺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并且约定了主创团队飞赴异国,进行下一步工作的商讨。
回去的路上,梁若伊兴奋地说个不停:“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妈,还要告诉李楠……对了,我们几号出发去采风?”
周立涛说:“你回去先思考,我还要组建创作团队,还得提前给团
队办签证什么的,你不要着急,到时候我公司会有人通知你。都大导儿了,还是那个急火火的性格。”
梁若伊说:“我可不是大导儿。”随后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要全力以赴地往那个方向努力。”
有了这次新的项目和新的机会,梁若伊心里高兴起来,在机场到家里的出租车上,就开始用手机查阅当地的资料。
她拖着行李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家,推开门,正看见施歌在那儿喝闷酒。
梁若伊不免减了之前的兴奋,只问他:“大白天的,你一个人在干什么?”
施歌说:“喝酒呗,失业了天天在家待着,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梁若伊说:“失业什么?团里你也不用去,工资还照拿,不就是少做几台团拜会嘛,哪里就失业了?再说虽然政府的节庆活动少了—那些本来就是应该精简的,你看旅游演出一点没少,今年就光西江省我都做了好几台呢,还不说外省的。剧目也一点没少,我上次看见刘丽颖,她还说要申报国家艺术基金,你也可以通过团里报啊。现在这个环境,一方面避免会议、活动的铺张浪费,另一方面鼓励出作品、出人才,我觉得很好啊。”
施歌说:“果然是出名了,说话都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就只想着赚点眼前的,能赚一笔是一笔,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没有活路就喝点小酒,打打麻将。”
梁若伊生气道:“什么叫‘我们这些人’,我不是跟你一起在团里那么些年的嘛。早就跟你说总是‘扒带子’要不得,一个节目反复用十次八次的要不得……”
施歌说:“行了行了,你不就是做了一台舞剧嘛,早就看我不顺眼。”
梁若伊说:“我没有做出来的时候,你说我不行,积累不够,怎么做出来了又成了问题?你不趁着这个时间,安安静静地思考创作,还天天打麻将,你不觉得难受啊?”
施歌说:“我不难受啊,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跟我打麻将的都是团里的。宋松还天天去钓鱼呢,钓的鱼自己吃不完,都送给我们,我跟施宇吃了好几顿,现在冰箱还塞满鱼呢。”
梁若伊打开冰箱,看到果然上上下下都塞满鱼,觉得可气又好笑,只有问他:“宋松怎么开始迷上钓鱼了?”
施歌抿一口小酒:“闲得呗。”
梁若伊说:“我们其实处在一个特别好的时代,外面的机遇大把大把的,大牛能够提前把握时机,一般的人能跟上变化,你们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早晚要被这个时代甩出去,最可怕的是,被甩出去了自己还不知道!”
施歌说:“你现在怎么一张嘴就是这些大道理,关键是我也不想闲着,没活儿呀。谁都像你似的,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六亲不认。”
梁若伊脸色一拉:“什么六亲不认,上次那台演出,我明明为你争取了,但是你排的节目全被淘汰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施歌说:“甲方淘汰节目,你就淘汰我呀,那个小演出,你自己就是总导演,节目改改不是一样上吗?”
梁若伊说:“我跟你说不通!”
施歌也说:“少说两句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