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伪僧
“不行!”昭明郡主一把拉住似有意动的徐蔚,“你可是堂堂皇家郡主,”她小声在徐蔚耳边说,“哪能被这和尚一忽悠就剃发作姑子的道理。皇后娘娘刚收了你做义女,你这不是打她脸吗?”
徐蔚打了个激灵,小声回道:“我也没说现在就应了。”
“多久也不行!”昭明郡主瞪了她一眼,“你要去做了姑子,我怎么办?我可不想陪你一起青灯古佛,天天做兔子吃青菜豆腐。”
“你又不用……”
“你没听那和尚说么,咱们俩天生命数相缠,你做什么我自然也要做什么,你去做了姑子,我也只好去削发。”昭明郡主斜睨着她,得意洋洋,“你去哪儿落发,我就去哪儿。你瞅着,保管用不着半日,我娘就能把那座庵堂给掀了盖儿。”
徐蔚被她说的笑起来:“你尽会胡扯了。”
摩诃乐见她二人叽叽喳喳,也不催促,只是面带微笑,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串小叶紫檀的念珠,一颗一颗地数。
“多谢大师抬爱,只是我如今尘缘未尽,尚不能托庇于佛前。”徐蔚站起来,给摩诃乐行了一礼,“大师佛法高深,日后希望能有机会向大师请教一二。”
“无妨无妨,”摩诃乐笑道,“心中有佛,便为佛门子弟,落不落发都是一样的。”
昭明郡主顿时松了一口气,此时再见着大和尚,又觉着十分可爱可亲,先前的一点恶感都抛尽了。
摩诃乐便给她们说了一段心经,这和尚虽是外来的,佛法经义却是相当纯熟精深,说法也浅显生动,二位郡主临走前在摩诃乐这里各请了一尊白玉观音回去供奉。
原先她们还想找条竹筏去泛舟月溪,因请了这观音,竹海都不赏了,月溪更加没时间去。两人都没将观音交给侍女,而是自己怀里抱着,坐在车上各怀心思。
摩诃乐一直将她们送到山门前才悠然回去。
进了门,他叫了一个小沙弥来,让他将一只黑漆小木匣给方丈送去。里头装着二位郡主请观音所献的佛礼,六千两银票在匣子里,四千两的揣怀里。
目送小沙弥走了,他背着手,慢慢地向寺后走。
过了僧舍,绕过柴房,走过一条木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便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院。后院没有院增,只有丛丛浓翠,粗如儿臂的竹子密密成林。微风吹过,竹梢竹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院中土地平整,拿青石砌了条弯弯折折的小径,小径那头,临着竹林,有一间朱漆八角小亭。亭中只有一张石桌,四只石凳。一个锦衣少年坐在桌前,手捧书卷看的正入神。桌上放着一只红泥小炉,炉火上一只红泥小圆壶正烧着水,水气“噗噗”从盖沿冒出来,在少年面前缠绕着淡淡的白色雾气。桌旁站着另一个青衣小僮,正拿着手巾去拎茶壶准备沏茶。
摩诃乐沿着小径慢慢走过去。他知道在这个没墙的院子里,竹林中,有不下十来个高手正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有什么异动,须臾之间,他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有反悔别投的机会。
走进亭中,他对端坐在桌旁的少年躬身行了一礼。
“坐。”那少年并没有看他,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对面。
身边的小僮面容清秀,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垂目将沏好的茶分给摩诃乐一杯。
过了一会儿,少年才放下手中的书,便是心性坚定的摩诃乐,在见到少年抬头露出的那张脸时,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大脑空白了那么一会儿。
如此精致绝美却又带着冷漠的脸,看多少遍都叫人难以适应啊。
刚刚才见过的昭德郡主容貌已称的上是绝色,但在这少年面前,还是略逊一筹。
“阿弥陀佛。”摩诃乐单掌竖于胸前,忍不住呼了一声佛号。
“见过了?怎么说?”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刚刚开始变声,让他的嗓子不怎么舒服,能少说话就绝不开口。
“一切如殿下所言。”摩诃乐将之前昭明郡主与昭德郡主的表现细细说与眼前的少年听。
他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琥珀色的双眸幽深,唇角却微微弯了起来:“果然,着实有些意思。”
摩诃乐从怀中将银票取出来:“贫僧给寺里留了六千两,这是余下的四千。”
少年眼皮子也没动一下:“赏你了。”
摩诃乐呵呵一笑,将银票重新揣回怀里。
然后他拿起茶蛊浅浅尝了一口。
又等了会,直到少年不耐烦地抬头扫了他一眼:“怎么还在?”
摩诃乐站起身,又躬身一礼:“殿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没了。”他一挥手,撵人。
摩诃乐容色不变,挂了一脸的风轻云淡出了小亭。
走了没两步,就见不远一角,另一个少年靠着一杆修竹在对他打手势。
他回头看了看亭中少年,那人低头看着书,浑若未觉。
于是他一拎僧袍,小步快跑来到了那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面前。
“同知大人,不知您唤小僧有何吩咐?”
顾筠一呲牙:“撑着点儿,你可是得道高僧,别笑得这么猥琐。”
摩诃乐嘴咧的更大了点儿:“再怎么是高僧,也是您的属下。咱骨子里头还是锦衣卫的人嘛。”京话说的极溜,那点番子带着的生硬腔调再没半点痕迹。
顾筠瞥了他一眼:“你记得就好,甭管你披了多漂亮的皮,也别忘了本份。”
摩诃乐收了脸上的笑意,左手握拳在右胸敲了一记,这是锦衣卫密谍司的誓言之礼。
他是流落在大齐的番人后代,自小就无父无母,被密谍司养大,又学了三年佛法,经过专人包装,现身出来便是来自西域的得道高僧,相当能唬人。再有在灵音寺这番闭关的造势,名声已经传遍四野,将来行走于各大高门贵户,便是锦衣卫插在上层圈子里极佳的一枚眼线。
他如今投身锦衣卫的顾同知门下,顾筠是贵妃的亲侄子,他跟了顾筠,便天然是寿王党。不用说,那亭中的少年自然就是寿王容昀。
“下个月收拾收拾便去南边。”顾筠靠着竹子,嘴里叼了一片竹叶,抬头望天,“最近南边不大太平,大理段氏快被高氏架空了,峒瑶与南安又总起冲突,我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儿。东海王最近手伸得挺长,大理离着他的封地快千里了,他都能插进手去,啧啧。”
摩诃乐眉头微挑,回头看了一眼亭中的寿王。
“我还是不大明白,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给两个小丫头。”
他可是挑灯苦学了好些年,又精心布置了一年多,打算借这次机会好好给寿王扬扬名,结果白瞎在两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身上,亏啊。
顾筠眼珠子一瞪:“什么小丫头小丫头的,那两位是皇上御封的郡主,咱们殿下嫡亲的表姐妹!”
打发走摩诃乐,顾筠拍拍身上落下的两片竹叶子,走进亭子里,坐在摩诃乐刚刚坐着的石凳上。
等了一会,寿王还在看书,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顾筠哼哼了几声,突然伸手把寿王手中的书给抽了出来。
“做什么?”寿王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美人微嗔,果然别有风情。
顾筠啧啧两声,赶在寿王发火之前收起脸上不那么正经的笑容。
“我还是不大明白,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给两个小丫头。”
把摩诃乐刚刚问他的话一个字没改地扔给了寿王。
寿王抬眼看着他,绷着脸:“她们不是外人。”
“知道,表姐嘛。”顾筠拉长了声调,对寿王飞了个略猥琐的眼神。
寿王如玉的面皮竟然飞起两抹淡淡晕红,他咳了两声,拿与他绝美外表极不相称的沙哑声音说道:“我的事,你别管。”
“行啊,不管就不管。”顾筠冲后头挥了挥手,靠亭子较近的护卫和内侍都向后退了二十步,“殿下,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要咱们做什么,咱们自然是一点折不打地去做。不过咱们密谍司培养个人不容易,布置个大局也颇费时间。原本咱们说的好好儿的事,为什么突然就会改了?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不用在您身上,换谁不行,要花在阿蔚身上?这事您得给我说明白。阿蔚虽然顶个了郡主的封号,她可不是你们皇家的人,这些事别把她扯进来。我跟你说真的,她过的小日子好好儿的,若要扯她进来,我跟你没完啊。”
寿王对他翻了个白眼:“阿蔚,阿蔚,叫的可真亲,她是你什么人?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跟我急赤白脸上了,怎么,为了她是不是都能跟我翻脸?”
顾筠摸了摸鼻子:“哪能嘛。”
“呵呵,”寿王左边眉毛一挑,“说这话前先照照镜子去,都成猴屁股了。”
“别打岔啊,咱们好好说话,说点正经的。”顾筠身子一板,手在脸上一抹,容貌俊美端肃,好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
寿王笑了起来,他这位表兄的惫懒无赖相,大概也只是无外人在的时候才会这样恣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在自己面前,能且敢露出自己真相一面的人,除了皎皎,大概也只有这位陪着他一起长大的表兄了。
“阿筠,还记得我前些时候跟你提过的,我曾做过的南柯一梦吗?”寿王压低了声音。
顾筠掏掏耳朵:“记得啊。你还说内官监汪涵那老小子会勾结外人造反呢。”
他把双手搭在桌上,认真地看着寿王:“那只是个梦,小昀,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虽然我帮你找由头把那老阉货弄死了,但那只是因为他私底下沾了不少人命,的确该死。却不是因为你那个莫须有的什么勾结藩王密谋造反的原因。”
寿王表情平淡:“我知道你不信。不过自从那日,徐家阿蔚出宫后第一次回来,我在宫中见到了她,我就想,或许这世上跟我一样做过这梦的人不止一个。”
顾筠的呼吸猛地一滞,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没从石凳上一跃而起。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