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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郭强果然上我家来了,帮我重新盖好了屋顶,我们两个在屋顶上忙活了一整天,那天,天气也特别好,晴空万里,淋湿的被子也给晒干了,晚上可以不用再睡在阿洁家了。

接下来的每天,吃过晚饭,我都上桥上去玩,自从那次阿洁和阿顺出现在桥上以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桥上过,当然,还有阿云。

离我住在阿洁家那天又过去了两个礼拜,我终于打算再上阿洁家去看看阿顺,或者阿洁。

我踱步到了阿洁的家门口,跨过门槛,走进家门,我向大厅里左右环顾,没有人,我又走进了厨房看看,也没有见到人,楼上应该也没有人,听不到楼上的一点声响,除了我刚一走进门就对着我喳喳乱叫的那几只刚刚长了点黑色羽毛的燕子外,阿洁和阿云都不在家,他们怎么会不在家呢,他们两个应该起码留一个在家啊!

大厅的中间挂着买来的壁画,上面画着福禄寿三星,以前我上阿洁家的时候,阿顺和我说过这三个神仙的故事,但是现在我还是分不清哪个是福哪个是禄,寿星总是特别显眼,他总是手里捧着一个寿桃,还有一个凸出来的大脑门,加上一部白胡须,冲着门前的人笑。这幅壁画被一个“米”字形的四根细线给绑着,每根线的两头被什么钉子给钉在板壁上,防止被门口吹进来的风给刮起来,这肯定是阿云干的,阿洁是注意不到的,阿顺对这种事情根本瞧不上。大厅两边的板壁上挂了好几副对联,都应该是阿顺写的,壁画两边的对联他也想写呢,但是没办法,它是和买来的壁画配套的,这对联上的字他是瞧不上的。

“……阿洁……阿洁……”我听到了这一声轻微的呼喊,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阿顺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他这是在呼唤阿洁,我看到阿顺的房门开着,我慢慢走近,趴在房门上细听。

“阿洁……阿洁……”

又是一声呼唤,现在我能听见这声音就是阿顺的,而且还有点隔着被子,听的不真切。

我又往四下里环顾了一下,还是没有看见阿洁,心里纳闷她去了哪里。

我看见,阿顺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被子隆起盖在身上,头被被子挡着,看不清楚。

我走进了阿顺的房间,看见离床子不远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我听见了阿顺有点疲惫的呼吸声,接着他又轻声喊了一遍阿洁的名字,背朝里,没有转过身。

我只好走到他的床边,坐在床沿上,轻声问他:“怎么了啊?想干什么啊?”

他好像听见了我的声音,微微转过了头,看着我,转个身子好像都令他很难受,他面色苍白,神情有点呆滞,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脸上的颧骨更加突出了,眼球凹陷进去,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是不是想上厕所?”我问他,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是想去上厕所。

我扶着他坐起来,他套着一件上衣,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我帮着他慢慢地把他的身子挪到床沿边,他的双脚悬在床沿外面,两只手掌撑在床沿上,脑袋低垂,耷拉着,两边的肩胛骨高耸,根本看不见肩膀的样子了。

他低着头,颓唐地坐在那,像是想事情的样子。

我弯下腰,从床底下摸到了他的鞋子,套在他的脚上。我瞥见,在床和那张桌子中间的地板上,有一滩灰,上面还新添了几口痰。

他脚的粗细已经完全不和脚的大小成正比了,腿肚子上几乎没什么肉,我看到他上衣胸前的纽扣开着,风从袖口吹进去才能撑起还算显眼的胳膊。我半蹲着帮他系纽扣,微风卷起他的衣角,能看见干瘪的肚子上方若隐若现的一根根肋骨,左边的胸膛比右边的还要干瘪,还有那条清晰的从左边后背连到左边胸前的大拇指一样粗的黑线,我从下到上给他系着纽扣,手在他身前摸索,时不时手指碰到他胸前的皮肤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了衣架上,松松垮垮,飘飘荡荡。

他低着头看着我,他看着我的手从脚上移到胸腔,他就像冬日午后睡在干草堆上的猫一样睁不开眼,四肢瘫软,困意正浓。

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身体会不会感到吃惊,我不知道,是不是就像看见自己身上的一道疤一样自然,如果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你倒反而着急起来了。

我扶着他下了床,手抓着他的胳膊,比抓在晾衣杆上还让人硌得慌,我扶着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经过大厅,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外面,阳光刺眼,阳光斜射过来打在他干瘦的两腿上,他吓得把身子往阴影里缩。我们走到了去往厕所的侧门,我停住脚步,上前先打开门,再回来搀着他往前走,像阿云那天晚上那样,轻声告诉他迈过前面的门槛。

他蹲在那里,一只手拽着我,另一只手窝在腰间,脑袋埋进肚子里,我看见,他蹲在那里好像都要耗费他很大的劲,我被拽着躲在墙角,尽量不看见他。

他每使劲一下,我的手就被狠狠地攥紧,我从墙角探出脑袋来看,他使劲的时候,脸上是无力的狰狞,头埋在怀里动来动去,嘴上像是要呼喊,但却是无声的呻吟。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什么动静,我有点觉得不耐烦了,觉得他再这样蹲着有点浪费时间,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样,也不知道是浪费谁的时间,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干,而他除了躺在那张床上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我隔着墙角问他:“好了吗?”声调渐渐抬高,把“吗”字拖得老长,连我自己都感受到了声音里的催促。

我没有看向他,而是躲在墙角,我这话刚说完,我被他拽着的手被猛地甩开,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我感觉到了被砸在墙上的疼痛,迅速地收回了手,我感到奇怪,马上把脑袋转过墙角,看看墙角那边的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摔倒了。

他什么事也没有,他还是蹲在那里,他把头抵在胸前的大腿上,抬起眼睛盯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甚至仇恨,尽管还在费力地挣扎。

我被他盯看我的眼神给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甩下他飞奔而去,可是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你这个黑良心的东西,我白把你养这么大了。”他说,我们目光相视,他眼角的凶光还在,我更是被他的这句话给吓得愣在那里。

我没有跑开,愣在那里好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架在大腿上,头靠在手臂上,埋在臂弯里。

这一次,我故意等了好久,才又轻声地问他,他才勉强地站起来,我又搀着他,他也让我搀着,这一次,他没有把我甩开,天花板下呆在窝里的几只燕子又低着头看着我搀着他走回房间。

我把他搀回到了床上,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悄悄退出房门。

我没有马上离开,经过刚才的事情,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怕他又会有别的什么需求,我想等阿云或者阿洁谁来了我再走,我就坐在门槛上,望向通往阿洁房子的那条小路,门槛比以前要干净多了。

等了好久,终于看见阿洁出现在小路上,手里拎着装的满满的一盆衣服,向家里走来。

我马上起身,跑出阿洁家门口,微笑着向她挥手,她也看见了我,先是感到惊讶,脸上是不解和尴尬,最后才招手向我示意。

她走到我跟前,还没等我说话,阿顺轻微的呼喊声又在我的耳边出现,我和阿洁都听见了,阿洁放下盆子,往阿顺的房间里走去。

我也跟在她身后,想看看阿顺这次又要干什么。

“怎么了?”阿洁把头靠过去,问他。

阿洁这次没有在意阿顺有没有戴上帽子,连阿顺自己都不在意了。

他转过头来,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表情有点茫然,还有点害怕。

“我要我的皮带……我要我的皮带……”他说。

“什么皮带?你哪来的皮带?”阿洁说,露出对他的这种无理取闹惯有的厌烦语气。

“你把我皮带藏起来了……你是不是藏起来了……我要我的皮带……”他说,焦急地问阿洁。

“我把你皮带藏起来干嘛?”阿洁说,“我怎么知道你皮带在哪?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皮带!”

“那你给我买去……我要我的皮带……”他的眼睛突然恶狠狠地盯着阿洁,我见过这种眼神,就像刚刚在厕所里他望着我的眼神一样。

“我上哪给你买去?再说你买那皮带干什么?”阿洁说。

阿顺看着阿洁说完,两只眼睛睁的老大,从床上坐起身,抡起手掌,使劲拍在阿洁的脑袋上。他看起来虚弱无力,但是这一下却拍的这么响。

“滚……你给我滚……白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他说,恶狠狠的眼光盯着阿洁。

我被那个响声给震得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阿洁满脸通红,跑出了房门,可能由于我在场,她并没有哭泣,而我也没有拦住阿洁。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看见阿顺打过阿洁一次。

阿顺坐在床上,颓丧的脸上露着吓人的凶光,他看着阿洁跑出房门,什么挽留的话也没说,就看着她那么的跑出去。

阿洁才刚刚跑到门口,就撞见了从田地里回来的阿云,阿云拦住了她,看着她脸上的样子,问她干嘛去。

“我去给他买皮带,”阿洁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冲着谁大喊。

“买皮带干什么?”阿云问她。

“我怎么知道!别问我!你要问问他去!”

阿洁靠在门边,望着门外,根本不回头看阿顺,也不看阿云。

阿云看见房间里阿顺坐在床上,马上往阿顺房间里走。

“你又要发什么神经?”阿云进来就大声呵斥阿顺。

“我要我的皮带……”他总是说这一句话。

“你连裤子都不穿了,你要皮带做什么?”

“你把皮带给我藏起来了……你把皮带藏起来要勒死我……你们妇人心真毒啊……把我勒死了你好到别人家去……你们两个黑良心的东西……你们合起伙来要吊死我……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两个黑良心的东西……”阿顺眼睛不聚焦地看着眼前的被子,胡乱地说话。

“我要是想吊死你早就把你吊死了,还用等到现在?”

阿云从房间里出来,在大厅一角堆起的衣服里找着什么东西。

“这个家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我要走。”阿洁自顾自地说,但显然,这些话是说给阿云听的,语气坚定,像每个打算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

阿云像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从衣服堆找到了一条裤子,上面串着一根黑色的皮带,他又走进阿顺的房间,把皮带使劲丢到他身边。

“你要的皮带,你个该死的,你快给我躺下,别着凉了,省的半夜又咳嗽得让人睡不好觉,我可没有那闲工夫起来伺候你。”阿云说,走到他身边,让他躺下。

我看着他,他没有要躺下的意思,他现在把那根皮带的事情早就丢在一边了,他告诉阿云他想要上厕所。

我没有把刚刚我陪他上厕所的事情告诉阿云,这件事相对于他别的要求来说看起来好像更合理。

阿云只好搀着他向厕所里走去,阿顺拖着鞋子从大厅里走过,他看了看背对着他的阿洁,好像对自己刚刚做的事情感到有点后悔,如果他还记得他刚刚做过什么的话。

等了半晌,才看见阿云搀着他回来,他脸上难受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缓解。

阿顺终于被阿云给弄得安静地躺在了床上。

“这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是铁了心要走的。”阿洁又对着外面说。

把阿顺安顿好了之后。我跟着阿云从房间里出来。

“我巴不得你走,省得呆在这里让我操心。”阿云说。

“你以为我不想吗?”

“你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再回来,等我和你爸烂成灰了也不要回来。”阿云坐在椅子上,朝着门口大声说。

“这样最好,我才懒得管你们呢,白眼狼就白眼狼,黑良心就黑良心,正好合了他的意……反正我是要走的……”阿洁说,声音有点哽咽。

“我求求你马上走,家里一个就够我受的了,你走了倒正好,像你爸说的那样,我把他勒死,然后我自己上外面重新找个人,现在指不定多幸福呢,比现在肯定强多了。”阿云说。

“你现在就出去啊……我和他可不想拖累你……我们用不着你管……天天说这话你烦不烦啊……”阿洁侧着脸对着阿云说,声音更大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要走就走。”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走了。”阿云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好像这句话成了她呆在这里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反正我是铁了心要走的……”阿洁又把头转向门外,看着远处。

“我求求你快点走,走的越快越好,我不想以后从你那里拿一分钱,你也别想从我们手里拿走一分,最好什么都别告诉我,这样我也懒得去找你,任你自生自灭。”

“谁稀罕你那点钱,谁稀罕你找我。”

“这样最好了,大家都各自两清,互不相欠。”

终于,她们两个互相折磨地都不说话了,阿洁没有向门外面走,而是跑上了楼,看也不看阿云一眼,像大部分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

母亲和女儿吵架,女儿总是先哭的一方,而且是唯一的一方,我看见阿洁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满脸的委屈,无助又无奈,阿洁现在的表情就像很多年前,漆黑的晚上,我摸着黑回到家,发现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嘴里是绝望的呐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晚哭泣……

我也悄悄地离开了阿洁家,在能看到阿洁房子的那条小路的拐角,我向楼上阿洁房间的窗户望了一眼,我看到,阿云从门前出现,手里拎着满满的那盆衣服,她走到晾衣杆旁边,把衣服一件件地抖落开来,挂在晾衣架上。

我看见,阳光下阿云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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