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黑襟蒙面的逆者,从妖群中行了出来,当先的修长身影,以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士卒,忽的沉声喝道:“这里由谁负责?出来应话!”
这语气极不客气,但深知逆者地位的裨将,还是在腹诽了一句之后,满面笑容的奔了出来,躬身道:“属下萧参,奉主公之命,在此驻守!不知大人协同海妖前来,有何吩咐?”
那逆者冷冷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不必多问,替我等准备歇息的地方,明日一早,派几名向导,引我们去申公义的中军!”
说罢,他也不待对方应答,便率领着几名部属与一干海妖,径直经过沙滩,往港口中行了,态度极为蛮横无理。laokanshu.com那裨将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阻挡,踌躇了片刻,终于叹气道:“罢了,我们得罪不起!阿四,你吩咐兄弟们让出兵营!等明日主公那面的接应人马到来,便没我们的事了!”
一夜无话,在五百士卒生生冻了一宿的咒骂声中,得知消息的申公义,连夜派遣了一名将领前来接应。次日清晨,在两千余名骑军的簇拥下,这队海妖从逐浪港起程,赶往申公义的大营。不过,那几名逆者,却因了等待后一批海妖的缘故,并未一同动身,而是暂时留在了港口中。
那位受命的将领李通,乃是申公义的心腹,因此,对于这其中的缘由,倒也知道得七八分。在得到那几位逆者告知海妖已转化为银僵之后,他当即持着逆者转交的令符,驱使着这批生力军返回大营,一路行去,果然如同臂指一般,要行就行,要停就停,极为顺利。
到了正午时分,这支极为奇怪的队伍,便已到得西原城外约莫数十里处的大营。巧的是,这一日上午,连日来死守城池的西原军却倾巢出动,在数千名宗士、妖灵的掩护下,主动邀战,战事极为激烈。因而,申公义这面,亦由李密率领着二十余万大军,连同逆者银僵齐齐出动,在西原城下展开了持久的厮杀。
而正为战局僵持而忧心忡忡的申公义,在听闻这只生力军抵达之后,当即传令接见。不消片刻,这八百余名海妖,便顺利的抵达中军,排成数列,立于烈日之下。十几名亲兵还欲上前搜查一番,却被负责护送的李通重重踢了一脚,嘲笑道:“你们糊涂了不是!这些是银僵,又不是刺客,哪会藏着什么凶器?”
这话,自然也有道理,那些亲兵闻言,也不禁自嘲多疑,纷纷退了开去。便在此时,申公义亦已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于帐中快步行出,李通见状,顾不得讥笑亲兵,急忙上前行礼道:“启禀主公,末将已将海妖带至,请主公示意!”
申公义微微颌首,径直将目光投向长身而立、纹丝不动的海妖,先是神色一喜,旋即却又微微皱眉道:“怎么才八百来人?雨晴大人曾言道,若是计划顺利,应当又增添数千银僵才是!”
李通见他不豫,急忙解释道:“主公有所不知!这里的海妖,不过是头一批罢了!据几位逆者所说,其余的数千人因了药力渗透较慢的缘故,要晚上一两日方到!”
闻得此言,申公义方才有些释然,只是他原本抱了极大的希望,此时见得人数不多,未免有些失望,神色上登时都表现了出来。
李通既是心腹,自然深知主子的心理,当下又乘机进言道:“主公切莫小看他们!这群银僵,乃是由海妖转化而来,比起那些由禁军转化的,实力强了几倍不止!属下方才在路途中略微实验了几次,那种威力……”
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方才路途中的所见所闻,不禁啧啧做声,满面皆是惊骇之情。申公义闻言,倒被吊起了胃口,不禁问道:“哦?果然十分厉害么?不如略微施展来看看?”
这话正合李通的心意,他也正存了卖弄的念头,当下握着那令符,向着站在前列的一名海妖喝道:“你,出列!攻击那处!”
他所指的,乃是营帐西侧一块供士卒训练翻越的巨石,怕是有数百公斤之重。那海妖闻令,当即嘶鸣一声,转向那巨石的方向,忽的张口一喷,数道妖浪接连射出,登时将那巨石击得粉碎。
烟尘翻滚中,周围的侍卫齐齐变色,均是为这攻击力而惊骇,若是这八百海妖上得战场,以方才的妖浪同时攻击敌军,恐怕那种杀伤力会更为惊人。然而,与李通的洋洋自得不同,申公义却显得有些疑惑,喃喃道:“奇怪,我也曾见过银僵的手段,他们射的光柱均为深紫色,怎么这只银僵所喷的,会是……”
他的疑问,便在此刻嘎然而止,不为别的,只因为对面的那知海妖,竟在此时向着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视线触及之下,意识到不妙的申公义骤然后跃,口中急急喝道:“拦住他们!这些海妖是……”
然而,一条骤射而出的藤蛇,已于瞬息之间追赶上来,微微一卷,反将申公义拖入了海妖群中。而伴随着轻轻的击掌声,数百名海妖,忽的齐齐呼啸一声,陡然向四面跃出,只是片刻之间,便已击倒了数十名侍卫。
待到外围的士卒闻讯赶到时,局势早已彻底逆转,倒地呻吟的数十名士卒,早已失去了抵抗能力,而贵为一军之主的申公义,也早已瘫软在几名海妖的挟持之下,正满目怒火的盯着面前微微而笑的男子……
“申将军,却终于被我阴了一回!”信手撕去伪装,石不语很是惬意的拍了拍灰尘,淡然笑道,“恩?你不打算对士卒们说些什么么?例如撤军,又或者,放火烧营……”
半个时辰之后,巨大的轰鸣声陡然响起,正于西原城下拼死撕杀的交战双方,同时吃了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却见申军大营的方向,数道黑烟冲天而起,其间,更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光……
“难道说,大营已被……”本已渐渐占据上风的二十万申军,在陡然望见这一幕之后,均是心生疑惑,士气为之一挫。而知晓计划成功的秦暮,却在乱军之中,骤然喝道:“申军阵营已破,诸军竭力向前!”
此言一出,原本便有些混乱的申军,更是无心恋战,一时之间,被鼓起勇气的西原军逼得不住后退。李密见得情势不妙,急急策马向前,亲手斩杀了数名逃卒,厉声喝道:“不要乱,那只是假象!我军营中尚有五万人马,岂会被如此轻易的攻破!”
然而,仿佛为了证明他的错误,便在此时,申军营中忽的响起鸣金收兵之声。翻滚的烟柱中,一道身影于营中腾空而起,片刻间便已抵达阵前,不是石不语更是何人?只是此时,众人的视线,却均不在他的身上,而集中投向了他手中所提的那名俘虏……
“申公义已被我擒下!大营亦被攻破,尔等若不早降,便将死无葬身之地!”伴随着一声长笑,被束缚得丝毫不能动弹的申公义,忽从半空陡然坠下,生生砸入西原军中,而其吃痛之下发出的一声惨呼,亦足以证明他的真实身份……
第四百五十三章 放行
这场战事,因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便已奠定了最终的结局。虽然,以李密为首的几名高级将领,仍然试图组织反扑,但因了主帅被擒、后路被抄而无心恋战的申军士卒,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由消极作战转为无序的溃退,进而导致了阵线的全面崩溃……
若是搁在一般的军队上,主帅被擒所带来的影响,或许并不会如此巨大,但对于临时合并的苏阳、金提两军而言,申公义的存在,便是维系他们的唯一枢纽,即便以李密的才干,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代替。
因此,随着越来越多的败卒在乱军中伏地归降,来势汹汹、号称三十万之众申军,却令人愕然的展现了一个真理——什么叫做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时辰,来势汹汹的三十万大军,已归降近半,余众或死或溃,再也无力组织起反扑来。
而眼见形势急转之下,正与西原诸人斗法的众逆者,登时忆起雨晴之前保全银僵的指令,当下舍弃了与宗士、妖灵的缠斗,转而指挥着银僵军撤离战场。憩尘子、清荷等人,自然不肯就此舍弃,衔尾追击,怎奈那些逆者并不溃散,反将银僵牢牢集结在一处,徐徐后退,宗士与妖灵数次攻击无果,只得放任残余的两万银僵在烟尘中遁走……
至于另一面,知晓大势已去的李密,亦率领了数百亲兵,于乱军中夺路而走,只是早已盯上他的滨海群雄,却哪里肯轻易舍弃,纷纷在后追赶,双方一前一后,向着西南方向去了……
石不语自半空抛下申公义之后,反倒突然成了无事可做的闲人,刀剑无眼,群殴的场面着实不适合他这等尊奉“安全第一”的人士,因此直到战局落定,都一直停留在半空中看戏,只是顺手击倒了几名从身旁越过的逆者。
然而此时,见得滨海群雄追逐而去,他却忽的心中一动,惟恐他们中了什么陷阱,当下振动双翼,在后尾随而去。过得片刻,便已遥遥望见李密率着数十名骑兵在前奔逃,而秦暮、程行烈等人在后紧紧追赶,双方前奔后逐,都已脱离了战场,到得旷野之中……
见得如此,石不语正犹豫着是否要下去阻拦,却见王伯当已挽起长弓,“嗖”的一箭射将出去,正中李密的马股,那马吃痛之下,人立而起,登时将李密抛将了下来。数十名骑兵见状,急忙勒马来救,却哪里是群雄的对手,不到片刻,便已死伤将半。
到得此时,李密也知大势已去,颓然长叹一声,抛下了手中的利箭,任由群豪拥裹上来,将他困在阵中。石不语略一踌躇,也收起双翼,降落下来,倒叫对阵双方微微吃了一惊。程行烈怔了一怔,便即欢喜道:“二弟,你来得正好!这厮害死我等许多兄弟,今日正好手刃复仇!”
石不语应了一声,却无他们那般畅快,侧首望去,在凝视了披头散发的李密片刻之后,他忽的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你,可曾后悔过么?”
此时的李密,早已浑身沾满血污泥尘,哪还有平日里半分的潇洒气度,只是饶是如此,他却仍然长身而立,面对着眼前的诸般兵刃,淡然应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何必玩什么怜悯的把戏?”
这回答,倒也符合李密的个性,石不语听罢默默无语,却仍有些悲哀。他与李密兄弟一场,毕竟也有十几年的交情在,虽然因了前些日子的惊变而反目成仇,但多年的兄弟之情又岂是说消便消的,更何况,眼下他的结局,恐怕也与自己有那么几分关系……
一念及此,原本坚强起来的心,又不免软了几分。倒是一旁的程行烈、单知雄几人,已纷纷向前踏出一步,怒喝道:“逝兄弟,何必与这等畜生多说!一刀砍死便是了!”
而见得兵刃刺来,李密也无丝毫畏缩之意,面上带着冷笑,挺起胸膛丝毫不避,眼见鲜血便要溅出,石不语忽的轻轻挥袖,以妖力带离了刀剑,沉声喝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上一问!”
程行烈闻言大怒,厉声喝道:“二弟!有什么好问的,莫要中了这厮的拖延计策!你若下不了手,便由咱家来!”
他说着话,便要上前动手,却被秦暮与王伯当轻轻扯住道:“老程,不忙,且听逝兄弟问完,这里荒无人烟,也不怕他凭空遁了去!”
程行烈余怒未消,但终究吃不过劝,冷哼一声,退开了几步。石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行了几尺,直到得李密身前,方才徐徐停下身来,低声问道:“……我问你一事,你背叛了滨海,究竟是因为名利,还是因了……”
到了此时,李密方才第一次、真正的对上了石不语的目光,沉默了良久,便在众人都以为没有答案时,他忽的徐徐应道:“名利与她,我都想要……只是,如果一定要选择,我会选她……”
石不语幽幽的叹了口气,心中一软,不禁轻轻摇头道:“二弟,你又何苦如此?世上的女人,何止千万……”
“二弟”一词,早已湮没在那一日的血色中,此时心情激荡之下,居然重又脱口而出。而听得石不语如此称呼,李密的眼中亦是微光闪动,但默然了许久,他终于还是摇头道:“那是不同的!如果换作你,难道也肯接受别的女子……是了,你有很多的女人,但我心中,却只凝寒一个!”
石不语黯然无语,他突然觉得,或许比起顶着“回归前世”幌子而滥情不专的自己,眼前的这位男子,才是真正的痴情儿女。很多年了,当自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柔情的同时,将情愫埋藏在心头的李密,却只能遥遥的旁观,残酷目睹着别人的幸福。如果说,有谁逼迫他走出错误的一步,那么,这逼迫者中,必然少不了自己的姓名……
“你走吧!”许久之后,伴随着一声长叹,面色阴晴不定的石不语,忽的转过了身子,低声道,“不要再跟着逆尊,离开中原,或许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你一些……”
李密微微一怔,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而忽闻此言的程行烈,已骤然一声大喝,咆哮道:“二弟,你疯了么?这厮杀了我们许多兄弟,葬送了滨海十余万士卒,难道就凭几句话,白白放过他不成?”
他如此怒吼着,双目一片赤红,唾沫几乎都已飞溅到石不语的脸上。而先前相劝的秦暮、王伯当等人,亦是犹豫着劝道:“逝兄弟,我知你们兄弟情深,你又容易心软!只是,放虎容易擒虎难,今日若是放过他,日后再要……唉!”
石不语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的话,低声道:“这不是兄弟情深的问题!当日的一切,亦有我的责任,若不是我,李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