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卞迎雪的一位卫士便将我带进了三楼的一间雅间,我被迎进去后,卞迎雪的两位卫士将我的随从带出房外,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卞迎雪和我两人。kanshuqun.com
开始的时候,我的两位随从不放心,我微笑道:“两位师傅且去就是,料不妨事。”
这雅间的位置很不错,坐在窗前,窗外的海面风光一览无遗,蓝色海水在慢慢往岸上涌来,浪花翻飞,白色的海鸟不断欢叫着,在水面上飞翔觅食,更有点点渔船,承载而归。
天空如同一幅多彩的油画,橙黄色与紫色交相辉映,将一轮夕阳淡化成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球,而天空的另一处,隐隐看到了弯月的影子。
我紧张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倒是坐在对面的卞迎雪好像有点激动,他眼中又流露出白天见到的那种痴痴的表情,甚是古怪。
我刚喝完一杯茶,店小二就将菜全部上好了,看来这卞迎雪是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我很平静地等待他的唠叨开场,可是等到的是------
他的目中渐渐有了一丝哀戚之意,低低地叫了声:“芳菲……”声音十分沙哑,好像是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说话,放在桌上的双手关节有点泛白,那双满含忧伤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
我在巨大的惊诧中细细地将这个大络腮胡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也不避嫌,倒像是要鼓励我一般,先是眼眶泛红,接着又眉眼半笑,似是十分宽慰,我打量完他之后,很想朝门外走出去,可是双腿竟然酥软了,一时之间走不动了,只能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气若游丝般问道:“二……公子?”
听到我梦呓般的问话,他像梦游一样站了起来,笑容是僵硬的,眼中竟然还有隐隐的泪光,最后他的一只手掌将我的一只手包住了,他捏得很紧,手很暖和,我们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止了,就连空气也凝滞了,所以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脸在不断变大,最后慢慢朝我脸上蹭过来,扎人的大胡子,一下戳得我脸生痛,呀的一声,躲开了。
他见我捂脸逃开,似觉得挺有趣,竟然得意般呵呵笑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生气,我们各自坐了下来,我强自镇定:“二……卞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说了以后又感到不妥,他乔装到江东,自然是机密,怎么能跟我说呢?
果然,他朝我看来时,竟然有种凌厉的气势,我忙低声说:“卞公子,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慢慢念道:“
方舟戏长水,湛澹自浮沉,
弦歌发中流,悲响有余音,
音声入君怀,凄怆伤人心。
心伤安所念,但愿恩情深。
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深情,很有感染力,我静静地望着他,百感交集,他是在说我吗?还是在说他自己?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在对面浅浅笑了一声:“芳菲,你费尽心思,乘舟一路东去,找到你的晨风鸟了吗?”如嘲似讽。
我抬起泪眼,看做窗外,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五味杂陈,难于言语。
他却倏然变脸,如同翻书一般,一本正经地说道:“落霞公子,楷书,佛像画风格独特,现已名动江东,在下机缘巧合,曾得落霞公子早年的《盘陀涅槃经》两册和绝情书信一封。”
他依然将视线牢牢锁在我身上,似乎想将我看出两个窟窿眼来。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落霞公子的成名作《盘陀涅槃经》竟然是他订购的,当时还是他很大方的给了我一笔银子呢,那可是我的第一桶金,不但给了我离开他的勇气和信心,更给了我离开他的立命安身的资本,可笑的是我给他写的“绝情信”,又无意中告诉他我真实的身份,这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
于是我泪眼朦胧中,又失笑连连,见我又哭又皱眉头的,他好像很满意,也很幸灾乐祸:“芳菲,你说这人算还真不如天算,是不是?就像我今天,本来只想出来游玩散心,居然还碰到你。”
他说得没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只是他来这里干什么?应该没好事,否则粘那把大胡子干嘛?不热得慌?他以前好像最讲享受的。
见我目光飘忽不定,他竟然绽出一丝醉人的微笑,半真半假地打趣:“落霞公子在看什么呢?难道是对我思念若渴?”
这调调跟他以前说鱼丸汤是伉俪同游时的一样,假装问你问题,实际是逗你玩。莫非他刚才的悲伤也是装的?他这公子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了?
看来我是被吴允节的心机给吓破胆了,看谁都是大腹黑。
所以我还像以前一样,装着糊涂打哈哈:“卞公子取笑了。”
:“看来,离开沁园,你过得很不错,难怪走得这么痛快。”他忽然又变脸,出言讥讽。
我也不客气:“卞公子不必见怪,我当时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离开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明明早就打定主意南下,为什么跟植柳说你自愿到的枯梅庵?还给我写了这样一封信?”
看来这信还真是个祸根!我怎么就没毁尸灭迹呢?唉……:“卞公子莫怪,其实我离开双清苑,那也是老夫人的主意。”
奶奶的,要怪就怪你奶奶去吧,谁叫她那么迷信呢,哼!
他哈哈又冷笑几声:“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竟然还想骗我,那个道人分明是南越国的民间艺人!”
:“你!”我急得叫了起来,这小子知道的居然还挺多的,口气不由软了下来:“那又怎么样?”
他摇摇头:“在这里,哼,当然不会怎么样,这里是他的地盘。看来他对你真不赖,听说还送你一帮僧人做幌子。”
:“幌子!什么幌子,他们是正经的和尚。你别乱说。”他的话怎么这么难听,好像我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生意就是生意,和尚就是和尚,两者之间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他又站了起来,远眺海面,久久不语,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似在下重大决心一般:“芳菲,既是天意让我再遇见你,你明天便跟我回去。”
我也站了起来,冲他笑了笑,语气非常坚决:“卞公子,落霞现在过得很好,公子无须牵挂。如果公子无其他事情,落霞这就告辞,还望公子保重。”
他眼中厉芒闪动:“我不准!你既然没有跟他,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你在怕什么?”
我摇摇头:“卞公子,我不怕什么,只是,我并不适合过那种高门大户里的生活,真的,我只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再说了,公子已经佳偶天成…….”
他走上前来,猛然抓住我的手,有点焦灼般:“芳菲,你是不是听说了我娶亲的事,其实那皇甫氏她是……”
我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但他没有松开,我忍住不快:“卞公子,不必多说了,其实我知道,世家儿女的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的,所以我很理解你,但是理解不等于认同,所以,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他眼中的焦急更甚:“芳菲,你既然理解,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我之所以许你妾室的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可以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要知道,世婚的坏处就是,一旦两家交恶,做媳妇的很可能被遣送回娘家。所以皇甫氏她的存在,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这跟我又什么关系呢?他的“老婆”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那是他的事情。
所以我只是淡然一笑,尽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卞公子不必多说了,天色将晚,在下也该告辞了。”
他双眼通红,呼吸急促,一只手突然往我心口重重按下来:“芳菲,你的心肠真的很硬,难怪她们叫你情绝大师。”
他的话成功地将我心底深处的一根小火苗点了起来,什么她们,是那个她吧,是她给我起的外号,很多年前的事了,于是我冷笑一声:“没错,我正是她说的情绝大师,公子记性不差。”
他见我突然发火,愣了愣,眉头皱起:“你,在说什么?”
我大声说道:“我在说公子记性很好,在新人面前说旧人的话,又在旧人面前说新人的好话,你,你这已婚男子,拉着我干什么,回去找你的妻妾去。”
说完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跟他计较起这些破事,怎么搞得我好像在吃醋一样,太离谱了,都怪面前这个十三点,一会念诗装深情,一会冷嘲热讽又假正经,把我生生逼成神经病!
我恶狠狠地试图将他的手从胸前移开,可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是跟他拉扯着,扭打着,嘴里怒骂着,最后蜷在他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滂沱不止的泪水把他衣服的前襟都弄湿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地鸡毛啊!
☆、第四十八章 佛 像
七月初八,吴郡巨商卞迎雪登门拜访蛟川望族郑氏,在郑府碰巧遇到同样在郑氏访客的公子,卞公子极喜公子的丹青书法,又仰慕其闲云野鹤的处世为人,当场将其随身佩戴宝剑扬文以及坐骑大宛良驹闪电赠与公子。
---------《落霞公子传》
七月初九,我与哈森离开蛟川,匆匆赶回吴兴。
七月十四,民间俗称鬼节,道家的中元节,佛教的盂兰节,乃是僧道俗三流合一的节气,在这一天,民间自行祭祀,对孤魂野鬼进行施食拯救;道家弟子学习《道德经》,进行互相交流和自我反省;信佛徒众则到寺院礼佛,供奉僧众,本来各行其是,互不干涉,但是在庐江郡沙河县与山越国交界的地方,当地的民众因为各自的信仰发生了争执和纠纷,随着卷入纠纷的百姓不断增加,矛盾不断升级,最后质变为地方性冲突,当地十几个乡镇发生了群殴和蓄意破坏他人房屋等事件,当地的官府不得不介入调解甚至镇压。
有来自沙河县的佛教信徒骑马到弘法寺求见西海禅师,哭诉他们的不行遭遇:房屋在冲突中被砸坏了,家人被打伤恐吓,当地官府虽然已经进行了调解,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同乡中那些不信佛教的民众,认为是佛教的引入导致了灾祸,所以出了事情后,不但不施以援手,反倒将信徒带回去供奉的佛像扔进了烂泥里,并焚烧经书,驱赶其他佛教信徒。
这些信徒面容憔悴,衣衫破败,悲愤难平,西海禅师听完他们的哭诉后,双眸含泪,口中直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告诉那些徒众不必悲伤,佛家最讲慈悲为怀,劝善戒恶,他将会在十天后动身,前往沙河县教化冥愚,灭众邪心。
前来哭诉的信徒这才转悲为喜,连连在禅师面前合十跪拜。
八月初的一天,西海禅师和十来位僧人,动身前往沙河县,一起前往的还有我和哈森。
没几天,我们就到了沙河县境内。
沙河县中房屋被破坏得最厉害的地方是白兔镇,这里与南方的山越国只有一条河流之隔。那些来找禅师的信徒,家里的房屋俱瓦片粉碎,墙壁倒塌,就连家中的水井也被人填上了泥土,那名带头的信徒名叫张理思,他本是走四方的商人,是白兔镇第一个供奉佛像的信徒,他说离家之前佛像被愤怒的同乡人扔进了水井里。
我们走进镇上的街道时,有人不怀好意的探头张望,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说:“看,这些光头的,就是祸害,最前面几个,绿眼睛的,就是鬼怪。”
:“嘘,听说就是那个穿紫衣服的把鬼怪招来的。现在都家破人亡了。”
:“好好的,信什么佛教?根本没有道家的神通。”
:“就是就是,出了事,还不是跑到别处去求人。自身都难保,算什么本事?”
:“嘿,你看,中间还有个小白脸。”
:“看到了,还有个白胡子的老头子,这些人都是什么呀。”
:“。。。。。。。”
西海禅师对此充耳不闻,按照老规矩,在张理思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在河边一处空地安营扎寨,比起三年前,僧人们的装备已经好了许多,所以没用多久功夫,一座足够大的茅庐已经搭好了。僧人们有条不紊地取水,挖灶,做饭,最后是打坐休息。
我们这行人奇异的行为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不过,前面三天他们只是围观,直到我们将信徒们那些受伤的,害病的家人都治好,安抚好以后,他们中才有一些胆子大一点的上来搭讪,西海禅师有问必答,态度和蔼。
那些人见这个绿眼睛的鬼怪这么和气,彬彬有礼,而且讲出来的话那么有道理,信服之余,便不将西域僧人们当做鬼怪了,反倒像对待夫子一样尊敬西海禅师,这让当地的儒生们很不服,于是集体出动。
在我看来,西海禅师等的就是这一刻。
首先发难的是当地的一个孝廉,姓方,他胡子花白,傲慢无礼,禅师双手合十向他问好,他只是微微颔首:“曾听闻禅师在吴兴祈请佛祖显灵,禅师既是慈悲为怀,何不祈请佛祖再度显灵,保这些信徒平安?”
西海禅师慢慢说道:“贤明的国主,如果用孝,仁,慈来教化人民,就会出现南极星这样的祥瑞;如果以仁,德,对待百姓,就会有甘洌的泉水从石头上流出来,土地里的稻子,麦子也会长得特别茂盛,取得丰收。这些都是行善事的结果,所谓善有福报。若是统领者积德行善,百姓自然平安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