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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阅读40

冷汗淋漓。duoxiaoshuo.com那女人继续在说话,她已经把握不住任何一个字的声浪,那些句子从

她耳边轻飘飘的溜过……在她自己昏乱的思潮中,她只有一个固执而强烈的念头:“抓住何

慕天,撕碎他!杀死他!”可是,在更深更深的,接踵而来的痛楚中,这个念头也消灭而无

痕。她看到的是自己那份被残酷的现实所践踏的爱情,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

的感情全破灭在最最丑恶,最最无情的境况中,破灭得那样干净,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出

来。那位“何太太”继续在说著话,她一定说了许多许多,不过,梦竹是什么都无法听进去

了。可是,那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塞了些东西到她的手里面。她低头看,是一

卷钞票!顿时间,她所有的意识回复了!她听到那位“何太太”在说:“……我知道李小姐

是好人家的女儿,未见得看上这一点钱,但是,李小姐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你空著

手回去呀!慕天做的糊涂事也真不少,好在李小姐年纪还轻,将来可以找个好丈夫嫁……”

梦竹一唬的站起身来,那一卷钞票散落在地下,他们给她钱!打发她走!一瞬间,她想

狂歌狂笑狂哭!她的爱情:一卷钞票!远远的从重庆跋涉二十天,追寻到这样一份“真

实”!提起了她的旅行袋,她踉跄的冲向门口,咬紧了牙关,阻止那即将从体内迸裂出来的

哀号。那个“何太太”追到门口,拉住了她的衣服:“李小姐,李小姐!你多少要收一点钱

呀,我总得代慕天表示一点歉意,是不是?……”

梦竹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掌握,跑出了那宽大的院子,一直冲向大门口,拉开大门,她脚

步不稳的“跌”了出去。扶著墙,她一步一步的向巷口走。刺骨的冷风对著她躁热的面颊上

扑来,那旅行袋有几千斤似的沉重。风逼住了她的呼吸,泪蒙住了她的眼睛,她靠在巷口的

墙上喘息,浑身上下,如同被几千万个人拉扯著,撕裂著。……炉火,水仙花,四壁琳琅的

书画,茶叶香,小巧精致的书房,家的气氛,美丽的环境……一切一切,幻灭得如此迅速!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爱情”?这就是她宁可牺牲所有的东西来换取的“爱情”?她用拳头

堵住了嘴,倚在墙上,痛苦的摇著头,心里在不断的,反复的呼喊:“不!不!不!不!

不!”

“不!不!不!不!不!”

有个人影从街头晃了过来,她把拳头从嘴上放下,怔怔的望著那个人影:何慕天!他显

然已喝了酒,围巾松松的绕在脖子上,头发零乱,步履蹒跚。何慕天一瞬间,她想冲上前

去,抓住这个男人,狠抽他两记耳光。但是,接著而来的被玩弄及欺骗后的那种痛楚感又捉

住了她,抽他,打他,撕裂他,把他烧成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受伤的感情不会被弥

合,幻灭的梦想也不会再恢复原有的美丽!你碰到了一个魔鬼,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误把丑

恶当作美丽,除了自责识人不深之外,抽他,打他,又有什么用呢?她把头转开,扶著墙,

向街道的另一头跌跌冲冲的走过去。她想到何慕天的脚步声踉跄的从她身后掠过,这脚步仿

佛践踏著她的心脏,辗轧过她的四肢,她觉得全身全心都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许多时候,“意识”是人最大敌人。当梦竹无目的的在寒风瑟瑟的街头闲荡著时,她最

希望的,是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希望自己能化为一缕烟,一片飞灰,被风吹过,就消灭

得无影无痕!但是,她有思想,有意识,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感觉到那始终彻骨彻心

的疼痛。当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冻,而疲倦得无力再举步的时候,她找了一家小客栈,开了一

间房间。关上房门,她跌坐在床沿上,用手捧住焚烧著的头颅,喃喃的说:“现在,我还剩

下什么?”

抬起头来,她望著那镂花的窗格发呆,对自己凄然微笑,自语的说:“当什么都不剩的

时候,又该怎么办?”她自己找到了答案:“死亡!”她眯起眼睛,继续微笑,心头各种纷

杂的思想已经合而为一,像山谷中的回音般反复撞击的响著:“死亡!死亡!死亡!……”

可是,在这一片的“死亡”呼号声中,她看到了一张脸,母亲的脸!曾被她诅咒过,痛恨

过,责备过的那张母亲的脸,她似乎又听到母亲的声音,带著忍耐的,伤感的语气在说: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要来管你,就因为你是我

的女儿,我关心你,爱护你,才宁愿让你恨我,而要保护你的名誉,维持你的清白。你想

想,那个何慕天……你知道他家里有太太没有?……名誉弄坏了,他再来个撒手不管,……

你怎么办?……女孩子,有了一点点错,一生都无法做人……将来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为什

么这样做……”她咀嚼著母亲的话,回味著母亲的话,在极度的懊悔和五脏翻腾的痛楚中,

冲口而迸出一声呼唤:

“妈妈!我的母亲!”喊出这一声,她扑倒在床上,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痛哭

失声。在眼泪和哭声里,她耳边又模糊的响起奶妈的叮嘱:“……梦竹,别以为你妈不爱

你……她是爱你的,你去了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便罢,假若这个何慕天欺侮了

你哦,日子过不下去的话,还是回家来吧……”

梦竹在枕头里摇著头,哭著喊:“妈妈!妈妈!妈妈!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我一定要

跌倒了才会相信你是要扶我,不是要推我!妈妈!妈妈!妈妈!”她哭著,不断的哭著,哭

得神志迷惘,头脑昏乱。“死”的念头和意识又来了,她摇头,和自己挣扎,仰视著窗子,

她低低的说:“不!我现在还不能死!要死,我也要死在妈妈的脚前!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忏

悔!我要取得她的原谅!她原谅了我,我才能死!”于是,一个强烈的念头抓住了她:“回

家去!找妈妈去!”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母亲”成了最后的一块浮木。心中所有的欲望全

集中成一串求救似的呼喊:

“母亲!母亲!母亲!”

二十几天后,梦竹回到了沙坪坝。

带著满心的创痕,满身的尘土,梦竹扑进了家门。来开门的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的奶

妈,她颤巍巍的扶著门,以不相信的眼光望著憔悴得几无人形的梦竹。梦竹喘息著靠在门

上,闪动著泪眼,急迫的问:

“妈妈呢?”“你?你,”奶妈口吃的望著梦竹,把一只颤抖的手压在梦竹的肩膀上:

“你,你怎么回,回来了?”

梦竹闭了闭眼睛,憋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抑制住狂跳著的心脏,哑著嗓子说:“妈妈

呢?我要妈妈。”

“你,”奶妈的眼光直直的望著梦竹的脸,做梦似的说:“你妈妈?”“奶妈,你怎么

了?”梦竹嚷著说:“我要妈妈!”

推开奶妈的手,她穿过院子,向房里跑去,冲进了堂屋,她陡的站住了。神案前的方桌

上,正陈列著李老太太的一张放大的照片,无数祭供的食品堆在照片前面,两支白蜡烛高高

的燃烧著……她两腿颤抖,浑身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下。攀住一张椅子,她仰视著烛光下

母亲的脸,瞪大了眼睛,眼光从母亲的照片上移到香案前的几支香上,嘴唇剧烈的颤抖,像

入定般呆朵的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她回过头来,接触到奶妈泪眼婆娑的脸。捞起了衣服下摆,奶妈

擦了擦眼睛,哽咽著,断断续续的说:“……你走了没多久,她就病了,我请医生来,吃了

药也没效,总共不过病了一星期,就……就……就去了。她……她……一直记挂著你,

要……要……要我告诉你,你从家里逃出去那天,她根本是知道的……她说,你过得幸福,

也就好了……要你体谅她一生好强,无法对你屈服……她……她说,那个何慕天,只要对你

好,她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更……更好的愿望呢?……”梦竹从地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

著奶妈的脸,奶妈还在继续的述说:“……丧事全是你那年轻朋友来帮著料理的,一个姓杨

的和姓王的帮忙最多……田地已经卖了,现在,只剩下这栋房子,你妈说……房子,给

你……给你作陪嫁……”几度夕烟红51/78

“奶妈!”梦竹猛然发出一声狂喊,就用两只手抓住了奶妈的肩膀,一阵乱摇,嘴里乱

七八糟的嚷著说:“奶妈!不不!不!奶妈!不!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哭了

起来,把奶妈摇得更厉害:“妈妈在哪儿?你告诉我,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

儿?……”她停下来,奶妈被摇得白发零乱,脸色苍白。她凝视奶妈,再掉头望著桌上的香

案灵牌,呆了片刻,默默的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不

会待我这样残忍……”再望著灵牌,突来的意识将她全身撕裂,她把拳头塞进嘴里,用牙咬

住手指,泪水迸流,跺著脚,狂喊著说:“奶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

这样?”

嚷著,她转过身子,忽然夺门而出,向外面狂奔而去。穿过街道,奔出小镇,她在寒风

和夜色里,扑向嘉陵江边。流水在呼唤她,死亡在等待她,她哭著跑向那熟悉的枯柳之下,

越过草丛,对著那滚滚涛涛的江流冲去……她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一只胳膊承住了她的

身子,一个男性的声音沉著的响了起来:“什么事值得寻死?梦竹?我跟了你半天了!”

她抬起头来,是杨明远!她挣扎著,哭叫著喊:

“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

嚷完,她浑身一软,就昏然的失去了知觉。

24

这是一个安静的、严肃的、小小的婚礼,在重庆市一家不著名的小餐厅内举行。从新

人,到宾客,到证婚人等,总共只有一桌酒席。证婚人是王孝城,主婚人由于男女双方都无

家长,也就省略了。简单的填了结婚证书,交换了戒指,就算婚礼完成。没有人致辞,也没

有人闹酒,只放了一串小小的鞭炮。喜宴上的空气凝肃而不自然。梦竹穿著件水红色的旗

袍,淡淡的施了些脂粉。因为还在戴孝期中,鬓边簪著一朵白色的小绒花。乌黑的披肩长

发,衬托出一张白皙、消瘦、楚楚可怜的脸庞。和一般新娘不同,她的眉目间找不到丝毫的

喜气,相反的,却带著一抹淡淡的忧郁。那对大大的沉默的眸子里,似乎时时刻刻都蒙著一

层泪影。每当客人和她说话时,她的长睫毛闪动之间,总给人一种立即要堕泪的感觉。杨明

远呢?一件簇新的锦缎长衫替换了平日的阴丹士林布。这是和往日唯一的一点不同的地方。

他也没有一般新郎的洋洋得意,只显得稳重、沉著、和严肃。由于新郎新娘都那样若有所思

和默默无言,客人们也就没有一个提得起兴致来笑闹。

王孝城竭力想放松桌上的空气,暗暗的拉了拉小罗的衣襟,示意小罗活泼一些。但,平

日爱闹爱笑的小罗,今日却成了个没嘴的葫芦,除了闷闷的喝酒吃菜之外,几乎什么话都不

说。其他的客人,像胖子吴、许鹤龄、大宝、二宝、三宝……等,也都闷不开腔,以前那份

豪情逸兴,似乎已荡然无存。王孝城咳了一声,眼光在席间溜了一圈,没话找话说:

“南北社成立了半年多,总算撮合了一对好姻缘,不知道我们之中,谁会做第二对结婚

的?小罗,该轮到你们了吧?还是胖子吴?想起来,大家在国泰戏院里第一次相遇,好像还

是昨天的事一样……”“可不是!”小罗勉强提起精神来应和:“我还记得那天我在戏院里

闹笑话,在戏院门口出丑,假若不是何慕天……”

萧燕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捏了小罗一把,小罗痛得叫了起来,话打断了,他愣愣的瞪著

萧燕,嘟起了嘴。王孝城立即打了一声哈哈,乱以他语说:

“我还记得小罗追求过舒绣文,不知写了多少封情书!”

“见鬼!”小罗叫:“喂喂,包涵点好不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这笑声那么短暂和尴尬,每个人都像戴了面具般虚伪和不自然。尽

管人人都有心调和席间的气氛,可是,欢乐已悄悄流逝,不知何时起,往日这无拘无束的一

群,已蒙上了一层成熟的忧郁。没有人能出自肺腑的欢笑,也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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