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晴空万里。
顾寻起了个大早,简单梳洗,匆匆出门。
“小黑,你比三年前瘦了不少。”
他伸出手掌,轻抚着小白鹿雪白的鹿毛。
“你我一人一鹿,三年间一同浪迹江湖,朝夕相伴,如亲似友,今天终于是分别的时候了。”
顾寻似是在和一位故人老友交谈。
“我只有五日可活,桃源此行怕是一去难回。”
他眉间心上,有无限离愁别绪,轻轻一叹:“这白石寨风景幽然,你就在此处好好养老吧。”
名为小黑的白鹿,也听不懂主人之言,只是兀自低头欢快地吃着青草,时不时打个响鼻。
“终究是错付了。”
无奈一笑,他将小黑身上的鞍具缓缓卸下。
“给老子滚!”
他一脚踢在鹿臀上,骂了一声。
小黑吃痛,一声哀鸣,钻入了竹林幽深之中......
“马快风轻,
归程莫问,
千杯且尽豪情。
云边白鹤,
还谢送谁行。
何处离歌声起,
人不寐,
泪断长亭。
从别后,
他年再遇,
只恐是清明。”
史胖子在竹林小道上,骑着一匹毛色枣红、肋骨根根可见的老马,手拿一壶酒,边骑边饮,摇头晃脑,高声行吟。
“你病了?”
顾寻闻言大惊,忙上前两步。
“你才病了,大早上就碰见你,真晦气。”
史胖子怒目而视。
“没病怎么大清早就喝酒,还吟起诗词歌赋了?”
顾寻一脸我才不信的神色。
“现在不喝点,以后怕是没机会喝了,而且老子触景伤情,文艺一下也不行?”
史胖子没有好气。
“你一个拦路打劫的流氓地痞,怎么还附庸风雅起来了,这不太合适吧?”
顾寻哂笑一声。
“谁规定流氓地痞不能风雅了?老子文武全才,这叫雅痞,你懂个锤子。”
史胖子一脸不屑。
“啊这......”
顾寻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酒借我喝两口。”
顾寻瞥了眼史胖子的酒壶,手一伸。
“给你!”
史胖子倒很干脆,径直将酒壶扔给顾寻。
顾寻接过酒壶,仰头就饮,鲸吞了两口。
“你这是什么酒?”
二两酒入喉,浇尽忧愁,如醉春风,顾寻不禁开口问道。
“老子自己酿的酒,还没有名字。”
史胖子懒洋洋道。
“那这酒不如就叫春风?”
顾寻闻言,轻笑道。
“春风......‘分明柳上春风眼,曾看少年人老。’这春风二字最是催人老……”
史胖子反复念了几遍春风二字,大摇其头。
“那你说个名字?”
顾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几眼。
“就叫秋落吧。”
史胖子沉吟片刻,干脆道。
顾寻长眉一皱,心道这春风柔情,万物更生,你却说催人老,那这秋落二字岂非更老?
不过毕竟是人家酿的酒,他也懒得再争。
“对了,这半阙词你从哪抄来的。”
顾寻又饮了一口,打了个酒嗝,抹了把嘴,又问。
“什么抄来的,看不起谁呢,这是老子作的。”
史胖子纵身跳下马来,勃然大怒。
顾寻呵呵一声,一脸不信。
“你这词看格律是首满庭芳,怎么只有上半阙,还有下半阙呢?”
顾寻目泛好奇。
“大清早的这么匆忙,哪来得及写那么长。”
史胖子打了个哈欠。
“这词写得倒不错,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顾寻啧啧称奇。
“不过最后一句‘从别后,他年再遇,只恐是清明。’悲观了些。”
顾寻略一皱眉,细细品味着。
“没办法,实话就是这么难听,下半阙等能活着从桃源出来再说吧。”
史胖子嘿嘿一声。
“好吧,来年清明我定会去你坟头烧几张黄纸。”
顾寻咧嘴一笑。
“你我之前山道初遇之时,你贪生怕死跟个孙子一样,怎么如今变得这么豁达了?”
顾寻又手指摸着下巴。
“你!”
史胖子一窒,气得一把夺走他手里的秋落酒,一跺脚翻身上马,再一踢马肚,那匹红马嘶鸣一声,远远而去。
白石寨其他修士也陆续出发,生境的修士有的骑马有的乘鹤,晓境的修士则御剑化作一道惊虹飞去。
顾寻也御起断水剑,化作一道流光,顷刻间已飞至山巅云岚间。
他御剑青天,流云在脚下,云霞伴衣前,偶有几只白鹤擦肩而过,鹤唳之声回荡耳畔。
俯仰天地之间,只觉一如蜕蛹成蝶、羽化登仙,襟怀亦随之一宽。
......
桃源,天罡绝尘大阵之外。
在一处颇为辽阔的草坪上,此时已经聚集了浩浩荡荡的长生盟修士,足有五百多人。
顾寻也正在人群之中,只见这些人服装各异,代表着九门十八寨,人人皆是神采飞扬,满眼兴奋。
忽有二十五道颜色不一的惊虹划破苍穹,远远而来,声势浩荡,不一会落在一方顶如削平的山峰石台之上。
这二十五人有男有女,有老有青,有些曾在白石寨主丧礼上见过一次,老麻子这位暂代的白石寨主也赫然位列其中。
不知为何只有二十五人,还少了两人。
疑惑之时,只见远方长天碧空中有一道人,脚下没有任何飞剑法宝,毫无借力,足蹈虚空,就这般凭空飘然而来,不一会按下云头,也落身在山峰石台。
“冯虚御风,御境!”
顾寻动容道。
这位道人,一身天蓝道袍,三尺乌髯随风飘摇,一派松风鹤骨的仙人模样。
顾寻心道,这就是玄一门的玄一真人了,也是最有希望当上长生盟盟主的两人之一,而那位金刚门的张龙象,却不知现在何处。
就在他疑虑间,脚下一颤,险些立足不稳,只听远方有轰隆巨响传来,这声音一如万骏奔腾,滚滚如雷。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若鎏金,三头六臂,百丈之高的巨人,脚踩大地,飞奔而来,他每踏一步,大地便微微一颤,惊得千峰摇晃,鸟兽奔飞。
这巨人不过片刻便来到众人眼前,旋即变成常人大小,他一步横跨百丈,落到山峰石台。
乃是一个面孔方正,身高体阔的短发大汉,他脖子上戴一串鹅蛋大小的墨绿佛珠,双目如电,有如怒目金刚。
其余二十五位长生盟高层纷纷上前,与这二人恭然见礼。
玄一真人拈须微笑,望向浩浩荡荡的长生盟人马,含笑朗声道:
“想必诸位皆是心有疑惑,这次长生之秘究竟和以往有何不同。”
“早在上个甲子的长生之秘现世时,我和张龙象道兄在桃源探秘时,偶然发现一个神奇现象。”
玄一真人似是吊人胃口,话音顿住。
“元气乃万物之本源,吐故纳新,万物得以生存。元气的流转暗合自然规律,但桃源中元气的流转,游离于天地之外,自成一种规律。”
玄一真人说到此处,向张龙象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龙象上前一步接着道,他声若大吕洪钟:
“我和玄一真人虽然没有参悟出桃源中元气的流转规律,但只是略一效仿,改变了一下吐纳之法,竟凭空多出一千载寿元。”
“什么!”
“多出一千载寿元!”
“这怎么可能!”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