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正当时,蝉鸣响烈。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洛南书前身汗湿粘腻,后背僵冷僵冷。
“放我下来。”
十里坟地连绵,洛南书将桑黎放下。
“你去把正中间那座坟刨了,把棺材打开。”
桑黎一指坟场最中心的那座土丘,语气平静。
“刨.....刨坟?”
洛南书:???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桑黎,单纯中透露着愚蠢的眸子忽闪忽闪,心绪飘浮不定。
“死者为大......”他试图挣扎。
“我是鬼祖!”
桑黎瞪他一眼,洛南书讪讪摸了摸鼻子,纠结再三,最终妥协。
“那你在这休息一下。”
桑黎坐到地上,后背倚着土坟丘,有些玩味地看着洛南书。
洛南书随手抄起乾坤剑来到那座坟墓前,踟蹰片刻后深深揖了一礼。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话罢他一咬牙,拿着乾坤剑就开始刨。
桑黎:......
洛南书虽少年单薄了些,但动作麻利痛快,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便把黑漆木棺材挖了出来。
ku chi chi 开棺的声音传来,桑黎扶着墓碑站起来,一步一踉跄地走了过去。
“接下来要怎么做?”
洛南书指着开了盖的棺材道。
“把他请出来。”桑黎颔首,“然后我进去。”
洛南书:???
(此刻洛南书的表情大概是这样的——详见段落评论区)
不仅要刨人家的坟、开人家的棺材,还要占人家的家?
他简直被震惊到无言以对。
看着桑黎淡定的脸,洛南书感到过往十几年的学问都在这一刻被震得灰飞烟灭。
见他久久不动,桑黎没了耐心:“傻站着干什么?要我自己动手吗?”
“那要把他请到哪里去?”
桑黎被这句话气到,习惯性做了个深吸一口气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洛南书,直把他看到浑身发毛。
“放到你被窝里去。”
洛南书:虽然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惊。
他自幼接受蜀山教导,诵的是道德经,读的的圣贤书,行的光明磊落,做的风光霁月。
桑黎这般街混子不讲道理的行事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外界的认知。
见他没有动作,桑黎冷哼一声直接跳了下去。
“你小心!”
洛南书跃身一跳下了墓地,先桑黎一步在底下稳稳接住她。
桑黎唇畔不自觉浮起一抹笑,但这抹笑又很快消失。
“你把他找个背阴的地方放好,我需要运功疗伤,你来为我护法。”
她躺进棺材里,洛南书将棺材盖封上,桑黎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自她进棺的一刻起,整个坟场阴风簌簌。
洛南书被阴气侵袭,立刻席地打坐默念金光咒。
桑黎将所有尸体的阴邪之气尽数夺取。
十里坟场千棺内,尚有肉身的尸体刹那间只剩白骨。
阴气汇集成团,遮天蔽日。
正中心的棺材内,桑黎的护体阴气越来越盛。
神识进入冥界,眼前一切与三百年前别无他样。
整个冥界以玄冥之色为基调,方圆百里不见一点艳彩。
桑黎的朱樱色于是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光。
阎罗殿前,数百带甲鬼兵、鬼将见到桑黎纷纷单膝跪地齐行军礼。
“恭迎鬼祖!”
行礼声气势磅礴、震耳欲聋。
桑黎径直走过甬道,百仞高、三尺厚的罗生门自动打开,亦在恭迎她的到来。
一脚步入阎罗殿,殿内天地不分。
巨大的暗红色火球挂在顶上,给整座大殿带来光亮。
脚下是融魂无解的断魂河。
喷薄涌动的岩浆咕咕冒泡、不时爆破,一旦有魂体不慎掉落进岩浆,便会烟消云散再无来世。
若要进入阎罗大殿就必须通过这条河。
而阎王殿却以倒悬的方式颠倒了天地。
一旦踏进冥界登上阎王殿,世间最上乘就成了冥界而非天界。
桑黎看一眼河上漂浮不定的褐色玄铁石,眸色淡淡。
裙裾微起,女子化为朱樱色霜雾瞬息消散,眨眼之间便站到了正堂之上。
阎王殿上,阎王正坐上手,身旁水火判官护立在侧。
阎王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面孔白净,头戴冕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靴,正襟危坐。
见到桑黎前来,他含笑点头,迎步上前。
“三百多日未曾见你,一切可还安好?”
桑黎勾唇一笑,眸光微闪:“被人家封印了三百多年,能好到哪去?”
阎王哈哈一笑,立刻请她入座。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是有问题要问。”
桑黎落座后直奔主题,神色凝重异常。
阎王沏茶的手一顿,亦摆正了脸色。
“鬼祖请言。”
“关于幽冥大帝,大人知道多少?”
跟着宋怀景的这些日子她听了不少关于幽冥大帝即将降世的传言。
既然是幽冥大帝,那便同冥界脱不了关系。
今日来此一趟,主要就是为了这则传言。
谁知阎王爷听到她说起幽冥大帝却是一顿,“鬼祖也听说了?”
“怎么,关于它——连冥界都没消息吗?”
轻叹口气,阎王继续道:“这消息最初是从蜀山传出来的。蜀山为盘古之心所化,自有天地气象化用,既然有此一说,大约是他们窥见了什么......”
说到此处,他突然眸光微亮看向桑黎:“你既然有预知前事的能力,何不一看?”
桑黎实力早已到心境之上,通古晓今可探未来,窥测天机一事,即便天帝都要逊色一筹。
“不可。百日之后的人间景象,我看不清。”
她曾凝神窥探过,但百日后的人间如同被大雾笼罩,白茫一片无法看清。
她还因此差点灵识被困在那片荒境,险些受伤。
沉吟片刻,桑黎又细细回忆昨夜她看到的,企图在一片雾霭中寻到些蛛丝马迹。
“冬日落雪,遍地开花......”
她眸子微眯,不确定地呢喃出声。
遍地开花......
轰——
两人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脑中如惊雷乍响,将她二人的神识都震了个晃荡。
“人道、鬼道、仙道......诸天神佛皆陨落!天道崩塌,鸿蒙倾覆,炼炉倒扣,六界熔融!”
桑黎被脑海中呈现的画面惊吓到,眸光闪烁不定,拳头缓缓握起。
“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
阎王抬袖拭汗,猛地灌了几口凉茶。
窥探天机本就有违天道,幽冥大帝之事一旦泄露必使六界不宁。
他坐镇冥界已有千年,上听下达前致后揽,以大局着手,现在绝对不是击打士气的时候。
桑黎思忖片刻,问了第二个问题:“今日我途径阴山,看到有鬼将现世。刚刚来的路上又发现冥界守兵少了一半有余,不知出于何因?”
听她说起这件事,阎王坐得越发板正。
“前些日子魔尊打开了幽冥之境,千万鬼众一涌而出。我派了鬼将鬼兵前去人间捉拿,免使它们扰乱六界阴阳。”
“冥帝和女阁也去了人间,兴许你们还能遇到。”
“难怪不见他二人。”桑黎喃喃道。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什么?”
阎王神色凝重,“此次幽冥之境,是被魔尊所开。”
“魔尊?和风?”
桑黎紧紧揪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他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阎王摇头,“你与他关系特殊。此次恶灵出逃一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提到魔尊,桑黎双手紧攥成拳,平淡的眸子终于掀起波澜。
见她一副要找人干架的势头,阎王连忙转移话题道:
“你可知尸祖现今在哪?自你被封印,他便再寻不见踪迹。”
提起尸祖,桑黎垂目摇头,“我不知。”
若是有他在身边,她也用不上亲自跑到坟地里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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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村的广场上,男人正蹲身观察地上散落的几点灵力碎片。
一身荷叶炭缎光样的古典连帽劲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比暗夜还要深沉的眸子。
“鬼祖果然来过这里。”
双眸微微觑起,他声音低沉略带磁性,不动声色地攻城掠地。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他猛不丁打了两个喷嚏。
拿出丝绢细细擦拭口鼻,男人仰头望天,“今天晚上,是得找个棺材躺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