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极为艰难的说道,尽量不讲话说得太过于直白,但林沅心下已经明明白白。
她咬了咬牙,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张医师,您熟读医书,是太医府最好的太医了,从古至今,可有什么能让我在往生前将孩子健康生下来的法子?”
张太医吓了一跳,连连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皇后娘娘,中医是顺天行事,和谐相生,讲究天人合一,方得治病养生之道。这样逆天地自然而为之,莫说老朽,就是整个太医馆的诸多医师,也无从得知这样的法子。”张太医极为诚恳的说道:“不是老朽要诓骗娘娘,实在是,老朽今日敢以性命作保,且不说老朽才学疏浅,习医至今未曾得知有这样的方子。就是有,老朽也敢断言,必然不是正经之途。邪途方术,娘娘正人之姿,还是莫要采用的好。”
“我知道了。”林沅握着张太医的手突然卸去了力道松开了,她的原本焦急的声音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张医师请放心,您的话我已完全知晓,无论如何,谢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救治和努力。”
张太医听着林沅的话语,只觉得心中一阵不忍,但以他的实力,却也别无他法,林沅的病由毒而起,但她从未告知过这份毒,却是为了救萧廷而吸入的,这样的病情,与其说是病症,不如说是毒性,所有的中药治疗,唯一的用处便是极力拖延缓解罢了。
浣纱将张太医送出了屋,谨遵医嘱的小心照料着林沅。
林沅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才觉得缓过劲来,那虚弱乏力的征兆消去了不少,只是每每想起林诗颖复述的萧廷关于腹中骨肉的原话,林沅的太阳穴还是会跳突突的疼痛。
昏倒后的第三日,林沅终于有劲儿在凤鸾宫的院子里走了走。
宫院中的白玉兰花开了,满院芬芳。
浣纱给林沅搬了个小凳,坐在院中晒晒临时下山已不再毒辣的太阳,又给她搭了一件风披,放着被晚风吹伤。
一片安静与祥和中,凤鸾宫寂静已久的宫门被敲响了。
自从被萧廷幽禁以后,前来凤鸾宫的人员便越来越少,直到今日,连一些帮佣的下人都显得倦怠起来,更多的是喊浣纱跑这跑那去办,绝不会主动上门。
从上一次林诗颖弃规矩于不顾的破门而入之后,这凤鸾宫的大门就从未被开启过。
听见敲门声,浣纱马上应门,打开宫门,却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不过十六七岁如同粉团一样的小丫鬟,穿着一身淡蓝色素衣,素衣上绣着连云和花草的图案,足踏一双翘圆头鞋,一身装扮都是簇新簇新的,显然即使同样身为丫鬟,这个小丫鬟也是跟着一个月俸丰厚的主子。
只是看起来很是面生,对于后宫嫔妃惯用的丫鬟,浣纱多有印象,眼前这个,却是完全的陌生。
“这儿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无事不可胡乱打扰。”浣纱警告的说道。
那个粉团一样的小丫鬟噗呲一声笑了。
“我可不敢来打扰。”她说着,便从袖笼中抽出一张红色绢柬,递到浣纱手中,“我是受命前来邀约的。”
“邀约?”浣纱诧异的看着她,“专程来请皇后娘娘吗?”
甚至连浣纱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确切说,是专程去请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的所有娘娘。”粉团一样的小丫鬟又忍不住笑了,很可爱也很快乐的样子,“毕竟是皇上设宴呢!”
浣纱皱了皱眉头:设宴安排所有的后宫都到场?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的喜事吗?”她试探着向小丫鬟问道。
粉团一样的小丫鬟吃惊得瞪大了双眼:“您没有听说吗?是喜宴啊,喜宴,全宫里都知道啦,贤贵妃怀上龙种啦!请太医去看过了,虽然都不敢肯定,但是都说十有八九是个小皇子呢!可把皇上高兴坏了!”
小丫鬟兴高采烈的样子,说得声音也不算太小,浣纱听着不对,连忙把食指竖到嘴边拦着她。
“嘘,嘘!”浣纱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院中,林沅的身形被白玉兰花遮掩,她也不能确定小丫鬟说得话有没有被林沅听到,只是草草的打发了她,“我知道了,我会转交给皇后娘娘的。”
浣纱关上了宫门,凤鸾宫中又回复了一片寂静。
林沅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来的是谁呀?”
“不认识的小丫鬟,说是今夜皇上设宴,邀请所有的娘娘都前往参加。”浣纱说着,将邀请函向林沅呈了上来。
“连我也要去吗?”林沅有些惊讶,随即自嘲的笑了一下,“早上我还在神龛许愿希望他最好已经将我完全望去,看来也并不十分灵验嘛!”
“娘娘这又是何苦……”浣纱垂了头,想想隐瞒无用,即使现在不告知林沅,等她夜间到了宴席上,也必然会得知这是林诗颖的得子宴,只怕到时候会冲击更大。
这么想着,浣纱便婉转的将情况据实相告。
林沅沉默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我还当他有所惦记,原来只是出于高兴,倒也不错。”林沅说着,看起来反而不在意的样子,嘱咐浣纱将凤冠等一概备好,眼瞅着时间快到了,便乘轿前往。
设宴的地点安排在了水栖阁,这恐怕是整个宫中公认最美的地方,假山与小景相映成辉,树木掩映间,临水的亭台楼阁都仿佛带上了仙气。
萧廷厌恶林沅,但至此仍未废后。
林沅身着金凤霞帔,即使在一众莺歌燕舞的妃子中,也依然端庄照人,
但她就像是一尊端坐的雕塑,仅仅是被放置在皇上身边作为摆设一般,除了按照宫中规矩的例行流程,此外再无丝毫沟通,无人搭理。
连皇上,连所有的视线和心思都放在坐在另一侧的林诗颖身上。
后宫嫔妃鱼贯前来道贺,围绕着萧廷和林诗颖绵延不绝。
林诗颖身上尚未显出丝毫的孕态,却时时刻刻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人也显得更加娇嗔,时不时的捂住胸口轻轻的咳嗽几声,马上便引得萧廷一阵关切。
“怎么咳嗽了?莫不是受凉了?”萧廷说着,抬手便将林诗颖白皙的小手握在手中,又将手背搭上她的额头感受温度,显得颇为担心。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臣妾哪有如此娇弱,如今身怀皇上的骨肉,就算是为了皇上,也会更加注意的保养自己,怎么会感染风寒呢?不过是晚风吹动着湖水,呛咳了几声罢了。”林诗颖娇滴滴的说着,轻轻歪身在了萧廷的怀中。
萧廷便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举手投足间,俱是关照与亲昵,引得周围一片浅声殷羡的窃窃私语。
被萧廷搂在怀中的林诗颖特意扫了坐在萧廷另一侧皇后之位的林沅一眼。
林沅端坐着,维持着皇后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直直的目视着前方,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意,既不嫉妒,也毫不关心。
林诗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愤恨。
席中,她三番五次的刻意挑衅,奈何林沅根本不予回应,倒像是长箭射在了棉花团里,什么意义也没有,林沅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林诗颖倒是被自己气了个够呛。
林沅唯一的一次应答,便是在萧廷微醺时,主动转向她,对她说出的一句话。
“朕常听闻,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没想到狠毒如皇后之人,也会如此。”萧廷手中转动着酒杯,似有似无的淡淡的笑了一下,对林沅说道,“看在你将朕的所爱诗颖邀进宫中、陪在朕身边的份上,朕可以考虑许你回一趟林府,只要你愿为前些日子对诗颖的刻薄与欺辱道歉,如何?”
“皇上醉了。”林沅微微转了头,淡漠的扫了萧廷一眼,平静的说道。
欺辱林诗颖?这就是你眼中所见到的一切吗?
所谓一叶障目,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我的口中听听所述的完全不一样的事实吗?
林沅在心中呐喊着。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硬了,硬得铁石心肠,硬得无人可伤。
但她错了,在她扭头今夜第一次正式注视着萧廷面容的那个时候,她的心口,还是没由来的剧痛了一下,就像是被人猛的攥紧了一般。
那是她曾爱之入骨的面容,削薄坚毅的双唇,高耸的鼻尖和朗逸的眼神,她曾原为了他不惜一切,如今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在不惜一切。
甚至说出了让林沅向她道歉的话语。
这并非在承乾宫之类的宫内,并不是只有宫女和侍从。
这是后宫齐聚的晚宴,所有的后宫嫔妃和伺候的下人们都在看着这一切。
让林沅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林诗颖道歉?
且不说道歉的事实是否存在,即便是皇上这话一出口,就已足够让林沅的皇后之位纡尊降贵。
“皇后不允?”萧廷似乎完全没想到林沅会拒绝一样,显得有些哑然。
林沅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
萧廷顿觉得失了颜面:“获知贤贵妃身怀有孕以来,朕今天一天都在高兴中度过,原以为邀你赴宴,足以让你得偿所愿,没想到你还是要给朕添堵!”
说完最后一句,萧廷将手中金樽霍然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