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纪燃没坐下,他诚惶诚恐的弯着腰。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俯视一个皇帝不好,又跪在了一边。
萧启愣了愣,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天下,像花寻一样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好像真没有。
看看,这又是一个不敢越界的孝贤子孙。
他叹息一声,努力装出一副慈祥的面孔,“今日不在宫中,算是家宴,一起吃吧!”
“……”纪燃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后面有内侍上前来,将桌上摆了一副干净的碗筷放在纪燃面前。
纪燃愣了愣,还是不太自在的和一国之君一起吃乱炖。
“喜欢吃什么自己下就是。”
“是,臣谢过陛下。”
说着,便又要跪下。
萧启只当没看见,“包袱太重,既是家宴,你只当我是个长辈就是。”
这一次,萧启的自称中罕见的没有带上“朕”,而是说的“我”。
纪燃又愣住了。
传闻中那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形象,难道也是以讹传讹?
可是有什么人敢传皇上的谣言?
纪燃不明白,胆战心惊的继续吃着碗里的青菜,他的碗筷忽然重了一些,是萧启给他添了菜。
“你认为丞相如何?”
纪燃心说不是说家宴么?怎么又扯到朝中事了?
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不,我该说的是以为花寻如何?”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萧启看着纪燃的眼神,却让纪燃知道这话就是在问自己的。
“臣……”他抿了抿嘴唇,忙改口,“我刚来东桦城没多久,多东桦城的局势不太了解,花寻此人,坊间传闻太多。我不知该不该信。”
“那你是信了还是没信?”
“原先是信了的。”
“那现在呢?”纪燃看着自己碗里又被夹进来的几片青菜,只觉压力山大,又听道,“觉得如何?”
“不可深测。”
萧启叹息一声,侧身对着那平静的湖面看了看,这时候立在边上的钓竿忽然动了,“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么?”
纪燃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动了的钓竿,他很想献殷勤的走过去帮着拿起来,看看是否真的钓上来鱼。
可是,当东桦城内两个大人物,都和传闻中不一样。
而他本人又吃过亏之后,他不敢了。
他很宝贵自己的性命,因为没有他,身后的狼牙短时间内是没指望存在了。
“……嗯,纪燃,你好像很紧张?”
“我,我第一次面见圣上,在所难免。”
萧启点点头,目光中的疑惑渐渐消散,那钓竿被压弯的趋势渐渐小了,纪燃不明白萧启为什么还不收杆,不然鱼就跑了。
“我最喜欢钓鱼。”
他依旧没管那跟钓鱼竿,而是扔了一把鱼饵进了湖里。
“那你猜猜是谁鱼饵?”
“花寻?”纪燃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不,你是鱼饵。”萧启笑了笑,“花寻这鱼饵若是钓了两年时间还没钓出大鱼来,那朕早就换掉了。”
纪燃懵了。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你猜猜她什么反应?”萧启像是很喜欢看他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似乎纪燃越懵逼,他就越高兴。
“再猜猜,她做了什么?”似乎是注意到纪燃碗里刚才他添的菜还有剩下的,萧启又说,“别紧张,今日问什么话都不会有外人传出去,说错了话,朕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好了。”萧启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这地方风景不错吧?”
“忘了看。”
“是一般人会回答的。”萧启点点头,“你知道花寻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样的么?”
怎么又扯上花寻呢?
纪燃扒了两口菜,他知道自己这一系列的反应,很不入萧启的眼,可萧启却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他。
“你是白湘君的孩子,在与杞盘国的斗争中表现出色,朕一直以为就算是见了朕,也会像当初的白湘君见了先帝一样的不卑不亢。”
“可惜了,你却是害怕朕。这倒是叫朕想起来了你的父亲,安宁侯在世的时候也不是这样,朕需要的是一个敢于直言的壮士……”
说到这,萧启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乐了起来。
这倒是将纪燃吓蒙了。
纪燃觉得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所有蠢事,大概都集中在回到东桦城的这段时间了。
先是被花寻坑,现在是被萧启训。
他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是啊,他曾带领狼牙冲锋陷阵,曾斩首敌寇无数,曾在血浪中厮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回到平安的东桦城,反而不自在起来了呢?
他娘身前是武君子,爹身前也是大将军,为什么自己在东桦城就那么怂呢?
“陛下……”
他知道萧启已经为自己的不争气愤怒了,不然也不会明明说好的家宴,最后却又将自己的身份列出来,还将自己爹娘也提出来……
“臣……”
萧启挥了挥手,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场面话。
“朕今日问你的话,当初同花寻也说过,你可知他回给朕的是什么?”
纪燃静静的听着。
“她说,壮士是要割血断腕的,换句话来说,是要死的。”
纪燃:……为什么陛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小星星?
“直言会死,朕虽然号明帝,她说的却没错。那些当年推朕上位的老臣,可不是就是一只在直言么?不过他们做错了一件事。”
“嗯?”
萧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他们不该推朕上位的,更不该仗着自己身份为自己谋事,文夏国是天下人的,不是哪一个臣子的。”
纪燃点了点头。
萧启笑着问他,“纪将军明白了么?说来也奇怪,朕很是不明白将军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什么会怕朕。”
纪燃也觉得奇怪,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在萧启面前过两招的。
可是,当看见萧启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疯子。”
而他最怕的也就是疯子,在乱葬岗,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因此,后来萧启的客套话,他心里已经应下来了,身子却跟着僵硬。
人生最可怕的是,不是战死在沙场,而是会被昏君什么理由都没有的,一刀劈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