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考试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保送考试到来过程中时刻笼罩在头顶上的焦虑感和恐惧感。
明天就要考试了,江黎反而轻松了不少。临近放学,她把买来的文具和考试需要的证件收拾进文具袋,又削了两支2B铅笔,每支铅笔削两端。
铅笔、橡皮、圆珠笔……所有考试会用到的文具,江黎都备了两份。段泽宇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她回击他笔丢了,千万别找她来借。
那天放学,段泽宇被王思乐他们叫去打球,江黎一个人又检查了一遍文具袋,确定没问题后将东西放进桌柜,才起身离开。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孙昊一人,他笔直地坐在座位上,目视前方,面色凝重,好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第二天,江黎从教室里取了书包,第一个来到考场。签到后,监考老师拿着扫描仪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示意她出示证件。
她拿出文具袋,取出身份证、学生证递给老师。准考证呢?明明记得放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了呢?江黎心里犹如万马奔腾,一阵慌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许是不小心掉在桌柜里了,她跑回教室,把桌上和桌柜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准考证的身影。
走出教室,她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明知道准考证不可能在家,她还是拨通了电话,除了盼望奇迹出现,她还想找一点安慰,哪怕只有一点点。
“妈,家里有没有我的准考证,你帮我找找。”
“这个点不是已经开考了吗?你怎么还在找准考证?”
“妈……”江黎这一声叫得悲戚而绝望。
过了一会儿,妈妈来电话了,“家里找遍了,没看到你的准考证。你说你是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东西说丢就丢……”
江黎就这么听着妈妈的责备声,一语不发,任由靠着墙的身体不断下沉,最后地面接住了她,她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站起来,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她决定赌一下监考老师的怜悯心,学生的苦,老师最清楚,说不定监考老师会因为不忍心而放她进去考试。带着那点仅有的、微乎其微的光,她走向了考场。
回到考场,考试已经开始,江黎尽量逻辑清晰地和监考老师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希望老师高抬贵手。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苦苦哀求老师:“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进去吧,这场考试对我真的很重要。”
“孩子,没有准考证不能进考场,这是规定。走廊、教室到处都是监控器,即使我让你进去,也会有人把你拉出来的。”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江黎的世界轰然坍塌。
考场上,段泽宇心不在焉,他看看墙上的表,再看看江黎的座位,开考已经十分钟了,她怎么还没到?这一年来她几乎为这次考试而活,考试真的来了,她却迟到。
依她的行事风格,只会早到,不可能迟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门外一阵吵吵声,段泽宇好像听到了江黎的声音,他趴在桌子上想听得更真切些,声音停止了。
这时,监考老师进来,提醒在场考生保管好考试证件,别像外面那位同学因为一张准考证被拒之门外。
江黎的准考证丢了?段泽宇“嚯”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抓着考卷拍到讲台上,然后朝门口走去。
“同学,考试前半小时不能交卷。”老师发话了。
“老师,我不考了。”
“不考也不能出去,必须等到半小时以后。”年长的监考老师带着怒气命令道,“坐回去。”
段泽宇从没见江黎哭过,但此时他的脑海里全是江黎哭泣的画面,他受不了了,他必须马上见到江黎。
就在他准备强行闯出去时,政教处三位老师推门而入,问监考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讲台上的老师摆摆手,三位老师方才退出去。
监考老师不是两个人作战,监控器前一定坐着很多人,如果硬来,恐怕连教室都走不出去,即使走出去,也会一定会被押回来。
一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估计一时半会更难见到江黎。思前想后,段泽宇决定乖乖回座位。回到座位,年长的监考老师把卷子还给他,并认真地对他说了句“好好考”。
没有一个老师不希望学生好,即使时萍水相逢,他们也会尽全力挽救那些走偏了的孩子。
可是,段泽宇的心全然不在考试上,他右腿朝外坐在椅子上,死死地盯着表,分针一指向6,立马冲了出去。
到手的北清保送名额就这么被扔了,两位监考老师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聊什么没人听得清,但聊天内容似乎没人不知道。大人只计较得失,小孩才敢为自己的心情买单。
段泽宇像一只无头苍蝇,毫无目的地奔跑在校园各个角落,教室、餐厅、天台,还有那些他能想到的犄角旮旯,通通找了一遍,仍没发现江黎的身影。
找过的地方越来越多,段泽宇越来越心慌,只剩下操场没找了,如果再找不到,他准备向周建国求救。
怀着忐忑的心情奔向操场,在栅栏外看到了江黎。她迎着太阳坐在台阶上,强光遮挡了她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她是喜是忧。
他慢慢地走近她,走近她,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她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相反,她神色淡然,除了他的眼睛赋予她的那层薄薄的忧伤,看上去一切正常。
“找你半天,原来在这儿。”段泽宇笑着,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但能力有限。
江黎扭头,定定地看着段泽宇,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准考证丢了……我进不了考场。”
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可话还是要说的,段泽宇来不及多想,他轻声说:“那我们就不考了。”
“不考了?”江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知道我为这场考试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你一句轻飘飘的不考了就一笔勾销了?我搭进去的时间、精力怎么算?”
江黎执念太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她内心的伤痛。段泽宇好想替她重新搭建一个全新的世界,可他连靠近她都做不到,他恨自己的不善言辞,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此刻在她身边的是林涛,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助,恐慌。段泽宇坐在江黎身边胡思乱想,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眼前的光,他猛地抬头,吕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
“去考场找你,你不在。这是你的吧?”吕伟完全不顾段泽宇的问话,他拿出一张纸对江黎说,“我在垃圾桶里捡到的。”
是她的准考证,江黎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语文已经考完了,即使接下来的考试她门门考满分,也改变不了保送不了北清的事实。她哭着将准考证撕成纸屑,扬在了风中。
“是你?”段泽宇抓着吕伟的衣领,差点将对方拎起来。
“放开!”吕伟瞪着段泽宇怒吼道,“我让你放开,听见没?”
“我——不——放。”
吕伟一把将段泽宇推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江黎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地上打滚。打斗过程中,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江黎一眼,然后同时停手了。
吕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说过了,这是我从教室里的垃圾桶里捡来的。你们爱信不信。”
“咱们班的垃圾桶就在你旁边,你一定知道是谁把江黎的准考证扔进垃圾桶的,对吧?”
吕伟踌躇再三,说出了实情,“昨晚放学,我忘了拿手机,折回教室取手机,看到孙昊在翻江黎的桌柜。
不是翻桌柜,我也就没在意。今天早上数学课实在无聊,我晃椅子时,无意中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准考证。”
“是他?怎么可能?”在段泽宇的认知里,孙昊一直是一个中规中矩,谨小慎微的人,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十有八九吧。”
“说得这么肯定,又是你逼他的?”
“别抬举我,我呢,只适合玩那些简单粗暴的游戏,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之间的游戏,太烧脑,我玩不转,也不想玩。再说了,我懂得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找江黎这一路上,我在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有些人看着痞里痞气,可他的心没坏,还是鲜红的。有些人表面倒是光鲜亮丽,其实心里比谁都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呢?”吕伟冥思苦想,“想起来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毁人前途的事情,我这颗老鼠屎想都没想过,他居然做了,更可笑的是这个人还是老师们口中的模范生,被当作典型到处宣传,这应该是杰硕建校以来最大的笑话了,传出去,名声不保。”
江黎双手捂脸,头顶膝盖,整个身体显得特别僵硬。段泽宇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巨大悲痛,但他束手无策。
他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然后落在江黎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她,但愿她能感受到他的安慰。
“我好像说多了,不过,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是那句话,你们爱信不信。”吕伟说完,回教室了。
周建国和黎傲雪与吕伟擦肩而过,一路小跑朝他们这边过来。黎傲雪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一向镇定自若的周建国慌了起来。
江黎抬头,泪眼看着二位长辈,一语不发。段泽宇把刚刚吕伟说的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周建国从内心里抗拒他的说辞。“这只是吕伟的一面之词,不要乱说。等保送考试结束了,我一定会彻查此事。”
某些时候,太官方的话不如不说,说出来起不来任何实质性的作用,还容易招人烦。周建国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现在情非得已,为了安抚人心,他只能这么说。
他最后一句话既是对段泽宇说的,也是说给江黎妈妈听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该给家长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