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启光殿。
香炉银丝缭绕,珠帘帷幕低垂。
案前站着着月白色水墨衣的李从嘉,暗卫魑魅已经见他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上午。
他懒懒地打着哈欠,也不提醒他该用午膳了———毕竟主子的事情不要多问。
檀木案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轴画卷。洁净的宣纸上有朱红和浓墨晕开,灵活的线条细细勾勒出一幅清秀的南唐才女图。
图上画的,正是司徒周宗之女,周娥皇,周之瑶。
画中的周之瑶姿容明丽,五官清灵动人,薄唇轻抿盈盈一笑,着实倾国倾城。美人发间的翠鸟金丝衔珠流苏步摇仿佛在随风晃动,蛮腰上系的五色丝绦环佩栩栩如生;美人双臂环绕着一张做工精巧的琵琶,纤纤素手拨弄着琴弦,撩人心扉。
李从嘉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感受,就是空谷幽兰。
他看痴了。
难以相信人间会有如此佳人。
但魑魅好好的暗卫非得长张嘴:“主子,我听说这画像是不能信的。”
李从嘉挑眉,拖长尾音:“哦~你说来听听?”
魑魅幽幽的声音掷地有声:“为了顾及皇家颜面,再丑的人只要是嫁入皇室都会被宫廷画师画得很美。”
李从嘉:……
他看着殿下慵懒没皮的魑魅,心中窝火:他这意思,是明显不相信他李从嘉的媳妇儿漂亮呗!男人之间的胜负欲噌地冒了上来,李从嘉冷冷的眸子定格在魑魅身上,咬牙:“既是如此,那魑魅便随本王前去一探究竟吧。”
魑魅也不甘示弱,垂首作揖:“是。”
……
司徒周府,后院。
赵元朗背倚一棵老梨树,双手交叉随意放在胸前,微微凝神闭眼;此刻已近黄昏,绚烂的晚霞透过摇动着的枝叶将暖色倾落在他笔挺温润的侧颜,像是多年前的一个旧梦。
周瑶则讪讪地摸着鼻头,显得很是局促不安。她方才问的那句话许是冒犯了他吧?想起身潇洒地离开,奈何这具身体像着了魔一样不受她一点控制,久久坐着不愿意离去。
艹!
周瑶在心里暗骂原主那个老色批。
真是的,见到美男就走不动路!
看,这就是露出鸡脚了吧。
色精本色。
正痛心疾首间,却听赵元朗开了口,音调低沉沙哑::“阿瑶,我在后面推你荡秋千如何,就像以前一样……”周瑶想象得到,他此刻的眼神定是极温柔的,她可不敢抬眸看他。不过清雅的力气实在太小,她一直都荡不痛快。现下赵元朗主动提出要帮她,她又怎么能忍心回绝人家呢~
她面上笑意弯弯:“嗯!”
她这是同意了。
赵元朗舒了口气,唇畔微微上扬。他绕到周瑶身后,轻轻一用力,小姑娘整个人便都飞扬了。她鹅黄色的纱裙翩跹,鬓边流苏缠绵,笑容天真稚气,眉目清灵动人。
指尖,残留着她后背的温度。
周瑶恍惚恍惚间,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喃:“年少与你皆失。”
周瑶的手猛然间抓紧秋千索,努力忍住原主的心酸悲恸。去吧,赵匡胤,去成就你的霸业。
沉郁的气氛却突然被周瑶一阵饿肚子的咕咕叫给打破。
周瑶瞬间爆炸!!!
老脸暴红。
赵元朗轻笑,低声凑在她的耳边,喷撒出的气息十分灼热,弄得她耳边奇痒难耐:“阿瑶饿了?想吃城北那家冰糖葫芦吗,我去买?”
像是在低声哄诱一只雀儿。
这暧昧的姿势,刚好被前来偷看媳妇儿的李从嘉撞了个正着。
表面上确实看不出来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但跟在李从嘉身边多年的魑魅明显地感觉到了主子的低气压。
魑魅心想那男的怕是完了。
当下叹了口气。
和谁偷情不好,非得惹上南唐六皇子的王妃……
李从嘉眸底的冷更深几分,他的胸膛快要气得涨破!带着好好的心情去偷看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偏生撞上了这事儿!
烦,
真心烦。
在空气里蔓延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醋味。
在他看到她画像的第一眼,他就有种石破天惊的熟悉感,感性如他,又怎会感受不出她透过画的情真意切和天真稚涩。
她呢?又有几分是念着他这个夫君的?
与其他男人卿卿我我,李从嘉咬了咬牙———该罚!
此时的周瑶还在跟赵元朗解释自己不喜甜而喜辣的刁钻口味。赵元朗微讶:“几月未见,口味都变了?”
周瑶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不像原主那样喜甜,是有原因的。
她的父亲就死于糖尿病。
五岁那年的秋天,她还在跟一群小屁孩在泥地里玩过家家的游戏。妈妈急急忙忙地走来把她拽走,声音却如平日里像告诉她吃饭了那样平静,面上看不出多大的悲喜:“瑶瑶乖,跟妈去看看你爸。”
可她没能见到爸爸。
她只恍惚记得,最后的最后,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与母亲交谈了几句……再然后,母亲把她拉过去拥在怀里,细细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泥土味道,轻声说:“瑶瑶该懂事了,以后上下学得自己回来知道吗。不要走小路,要跟孩子们一块儿走大路……”她懵懵懂懂地发问:“爸爸不能来接我吗?就像以前一样啊,他的摩托车停在学校大门前的田埂上,我一眼就能看见了!”母亲只是叹气,摸了摸她的头:“瑶瑶乖,爸爸遇上了麻烦,他的摩托车再也开不过来了。”五岁的周瑶只是疑惑。
她们从医院回家的途中,路过一家小商店,母亲怕她饿了,问她想吃点什么。小小的周瑶踮脚望着那放得老高的彩色棒棒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母亲。母亲却忽然变了脸色,将她硬生生拖出了商店,并以一种十分严肃的口吻告诫周瑶:“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买糖,我就打断你的腿!”小周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害怕地点了点小脑袋。
一直到后来再没吃过糖,渐渐也就对甜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了。
但,周瑶不准备把这些压心底的事儿告诉一个连糖尿病都不知道的古代人。
她只笑呵呵地插科打诨:“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嘛~”赵元朗轻笑,并未做声了。
二人不知在各想什么,都安静得很。
攀在院墙头的李从嘉看着周之瑶对那个男人笑时,分外眼红。他的拳紧了紧,闷声吩咐魑魅:“去给我好好查查那个人的来历。下次,我不想再看到他。”魑魅领了命便离开了。
此时赵元朗终于是站到了离周瑶稍远的地方自顾自地吹着埙箫,箫声断断续续,很是凄凉。
李从嘉的注意力可没在惹人烦的赵元朗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秋千架上的周之瑶,眸里是一层未有过的温情———十八岁的周之瑶,那般明艳动人,让人生生移不开眼。
人间忽晚,树影摇曳,月色碎了一地。
李从嘉挪步,开始往回走。
他并不着急,慢慢走,慢慢看。墙外,他一身月白色水墨衣融入清冷的月色,墙内,小姑娘欢快的笑混着箫声醉了人心。
他的眼又红了,
却不是因为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