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历218年,六月初十,大暑。
云华山脚下的一片田野上,几个农户正顶着烈日劳作着。
一个黝黑青年,紧紧盯着远处驶来的那辆破旧的马车,嘴唇都裂了,也顾不上舔一下。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都……都头,从山上下来的,会……会是魔头吗?”
他旁边的赤膊壮汉,狠狠咽了口唾沫,说道:“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坐这么破的车吗,应……应该不是吧!”
旁边的几个人都能听出来,都头说这话,底气不是很足。
远处,一辆破旧的马车,悠悠哒哒走了过来。
不知是为了凉快还是因为太破了,马车竟然没有门帘和窗帘,里面的情况可以一览无遗。
车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
少年很瘦,就像一个常年吃不饱饭,苦读了十年还未中举的寒门书生。
他正望着窗外,愣愣出神。
他的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落寞。
对面可爱的丫头,只有七八岁,小腿一盘,看起来还挺严肃。
丫头的手里是一张宣纸,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三个“字”。
她偷偷看了一眼少年,小声道:“知吃诗?”
见少年没什么反应,她又提高了点音量:“知吃诗!”
“是资呲嘶!”
少年终于说话了。
只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收回来,依然在看着窗外的景色,神色微微恍惚。
丫头悄悄扬了扬嘴角,说道:“原来是资呲嘶啊!”
说完,把写有[z、c、s]的宣纸放下了,又道:“少爷,我给你讲个笑话呀?”
“如果不是小老鼠偷香油的笑话,就讲吧……”
少年虽然这般说,但心里却是一暖。他知道丫头是在哄他开心,就像平时他哄丫头那样。
是的,他的心情很糟。
如果有外人在,他不会这样,或许还会开怀大笑。但在小丫头面前,他没必要遮掩。
丫头眼珠转了转:“当然不是小老鼠偷香油的笑话了!”
“那讲来听听!”
丫头清了清嗓子,道:“从前有一只小熊,总想偷柜子里的香油,但因为怕主人,一直不敢出来。有一天主人出去了,小熊小心翼翼的从洞里钻了出来……”
“……”
远处。
黝黑青年搓了搓额头泛出的白盐,道:“都头,车上是两个人,一个少年,一个丫头,不像魔头,而且山上也没什么动静!”
说完,抖了抖湿透汗衫的领口,抬头看了看巍峨耸立的云华山巅。
相比刚刚,他放松了不少。
“都头,咱们就是普通探子,又不是江湖大侠,真没必要来这儿送死。要我说,这两个既然是穷苦人,干脆抓回去顶个缸吧!回头大人肯定怪咱们办事不力,然后就不会派咱们过来了!”
赤膊壮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如此最好,要不然真点背遇到魔头,就废了!”
“我也赞同!”
见其他人表明了态度,赤膊壮汉抹掉脸上的汗水随手甩了甩。
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马车上的,并非近日灭了几个江湖宗门的邪教妖人。
毕竟,他们都从山上下来了,山上的快刀门,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个石子都没掉下来!
“行!听你们的!等会儿过来就把他们拿下。妈的!这鬼天气,晒死老子了!”
几人一拍即合,继续低头劳作。
哗啦啦!
突然!
无数颗大石头从云华山巅坠落,劈里啪啦的砸在了山脚下,溅起了浓浓的尘土。
那些碎石中竟然掺杂着十数个血淋淋的无头尸体,无不是穿着蓝白相间的快刀门服饰。
血肉四溅,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一枚黑点从云华山巅的云层冲出,向着山下的马车飞了过来。
马车上的少年,还在看着窗外愣愣出神,似乎对那枚俯冲而下的黑点浑然未觉。
“都头!”
黝黑青年除了双腿弹琵琶,没有任何小动作,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我……我看到了!”赤膊壮汉的目光死死盯着山脚下,眼皮狂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快刀门果然出事了!
“不是,马……马车呀……”
“嗯?”
赤膊壮汉一扭头,正好与马车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原来,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近前!
看着那茫然空洞的目光,赤膊壮汉顿觉毛骨悚然,额头上的冷汗,就像一瓢水倾泻而下。
他停下了锄头,推了推草帽,硬着头皮笑了笑:“嘿…嘿嘿!”
少年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赤膊壮汉喉结动了一下。
其他人亦是大气也不敢喘,嗓子干的,唯有咽唾沫解渴。
“少爷,他们好像喝了!”丫头见少年还在愣愣出神,轻轻推了他一下。
“哦!”
少年猛地回神。
他看了看咽唾沫的几人,随即拿起旁边水袋,扔了过去。
“来!你们喝点水!”
“啊?这这……”
赤膊壮汉慌慌张张接住了水袋。
很凉,但却烫手。
少年看他这副神情,以为是不好意思,笑道:“喝呀!”
“诶诶!”
赤膊壮汉看了看同伴,然后咬了咬牙,拧开盖子就喝了起来。
横竖一死,他想开了。
啾啾!
就在这时,那枚黑点终于到了近前。
原来,是一只深青色的寻音雀。
只不过这只寻音雀有所不同,它的腿上绑缚着一枚小小的信笺。
丫头微微抬手,托住了寻音雀。然后毫不避讳的拆下了信笺,疑惑道:“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赤膊壮汉见此情景,眼睑抽动了一下。
山上也不往下掉东西了,难道是解决完了快刀门,手下们在做汇报?
远程传书,毫不避讳!
此刻,百分百坐实了,眼前这两个不起眼的人,绝对是邪教妖人!
之所以不避讳他们,要么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打算杀掉他们。
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把水袋递给了旁边的黝黑青年。
“不,不渴!”
递了一圈,都说不渴,便默默拧上水袋的盖子,磕磕巴巴道了声谢,扔了回去。
哪知,少年一伸手,没接住!
啪!
水袋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
赤膊壮汉双腿猛弹琵琶,连忙道歉,眼角忍不住的抽搐。
其他几个农民亦是抖腿筛糠,亡魂皆冒!
“没事没事!”
少年直接跳下了车。
落地那一下子,没站稳,来了个踉跄。
“呀!”
惊的赤膊壮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后面几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
看着几人渐远的背影,少年一头雾水。
“大叔,他们跑什么呢?怎么把您一个人扔下了?”
他说着便要上前扶一把。
“别……别杀我!”
壮汉脸上肌肉猛跳,但实在腿软,想站站不起来,只能疯了似的往后退。
“杀你?”
少年更诧异了,“你我无怨无仇,我怎会杀你呢?”
有怨有仇的才杀?
难道这些魔头还讲江湖道义?
少年这话,对赤膊壮汉来说,仿佛云彩挡住了太阳,还吹来一阵凉滋滋的小风儿。
他暗暗松了口气。
“您一定是误会了吧,我们是从西楚来的,打算去左州城参加明日蒋百万的丧礼!”
“西楚?”
原来这些邪教妖人是从西楚过来的!
可他们为什么要去参加蒋百万的丧礼呢?
这蒋百万是左州城醉云轩的主人,也是天下商会的会长,昨晚深更起夜惊悸而亡。
蒋百万的女儿蒋宁儿明天为她爹举办丧礼,去的都是宋国有头有脸的人,这些魔头难道是想……
壮汉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少年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您这一惊一乍的,还挺能吓唬人!”
“嘿…嘿嘿!”
见少年爬上了马车,赤膊壮汉浑身无力的瘫在了地上。
险象环生,回头又有得吹了!
喘了两口气,便站了起来,搬着双腿倒腾开了脚步。
魔头出没,他得赶紧去通风报信!
少年上车后,见丫头一脸愁容,诧异道:“又丢银子了?”
“少爷,银子还在呢,是「飞雁」来信了!”
“他们说什么了?”
“你看!”
丫头把信笺递给了少年。
少年看过信笺之后沉默了。
丫头问道:“怎么办少爷?”
少年微笑道:“我们听听大叔的意见好不好?”
“嗯!”丫头点了点头。
少年扶住窗沿,向赤膊壮汉问道:“大叔,能请教你个问题吗?”
“啊?”
赤膊壮汉没走出多远,突然腿一软,栽倒了。
“我想问您,这田里大草铲了就好了嘛,这小草不铲行不行啊?”
赤膊壮汉闻言,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这这……”
他不傻,当然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
一定是在问,山上的小孩儿该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啊不,不难!”
得回答呀!如果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说不上来,就知道是假农户了!
他急忙说道:“小……小草也得铲,别看它现在小,要是不铲掉,以后长大了可就不得了了。不仅欺负麦苗,到秋还打籽儿,到了明年那就是一大片,后患无穷,必…必须铲…铲!”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您了!”
“客……客气!”
少年收回目光,看向丫头。
“我明白了少爷,‘后患无穷’!”
丫头取出携带的笔墨信笺,默默地写下了一行拼音——
sh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