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晃动,交织如幻。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问话的人嗓音慵懒低淳。
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清润的音质,磁性动听。
“七少爷,这小妞是傅文楼的女儿,叫傅诗宜。”站在他右后方的人殷勤地回道。
他沉吟,略微回忆了另一个女孩的面孔,声音淡淡:“傅文楼有几个女儿?”
“有两个,这位傅小姐嘛……”身份有些复杂,那人迟疑,继而解释,“不在傅文楼身边,所以您没见过。”
“为什么?”他难得对一件事产生好奇,连续发了三问。
回话的人也有些讶然。
他们这位尊贵的七少爷,一向是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做生意和笼络人脉关系。
看来是少爷对这女孩子感兴趣,一会定要将人“请”上来让少爷好好玩玩。
那人心下有了打算,继续回话:“傅诗宜和傅斯言都是被傅老三收养的。”
少年眼眸闪过一丝不耐,刚刚还柔和的目光瞬间转为阴恻,眼风往身后微微一扫。
站在他左后方穿西装的男人察觉到他的脸色,当即对那人呵斥道:“你是癞蛤蟆?戳一下动一下,滚下去。”
那人闻言瞬间浑身冷汗渗出,仿佛被车轮在肚子上碾了一道,急忙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
西装男人恭敬地欠身回复道:“少爷,你之前见到的那位,不是傅文楼的亲生女儿,这位傅小姐才是。”
原来这位傅小姐,不仅是京城第一祸水,还是个出了名的不孝女。
这名动京城的四大家族之一的傅家,有三个兄弟,老大傅文楼,老二傅文台,老三傅文川。
老大老二都颇受傅老爷子喜欢,唯独这傅老三,两袖清风又体弱多病,膝下无子,分家产的时候也分得极少。
傅老大看他可怜,便将自己的一双儿女继承给他。
要说这本是一件兄弟情深感人泪下的事,可有意思的是,这只是比较好听的外界传闻而已。
真实的内幕是:这傅诗宜的生母是早就过世了的,后来的继母孟雪琴是个悍妇,结婚的时候还带了一儿一女进了傅家大门。
孟雪琴的儿子长大后竟然对傅诗宜产生了不伦之情,孟雪琴一气之下大闹一场,说家里出了个狐狸精,一定要将人赶走。
傅文楼是个怕老婆的,能进到傅家的女人也是有一些手段的。
更何况他们是商界联姻,关系到两家人的和睦,傅文楼也不敢轻易得罪孟家,任由孟雪琴撒泼。
这傅诗宜也硬气,二话不说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亲哥哥傅斯言与她感情深厚,也跟着离家出走。
于是兄妹俩就被傅老三收养了,彼时,傅诗宜刚刚年满十二岁。
这傅家的旧事,还不止这一桩,若要说清楚这位傅小姐的故事,等到今晚的开业庆典结束,恐怕都难以说尽。
“不孝女?”少年勾起嘴角,笑得颇有深意,“你们认为她比起我,谁更胜一筹?”
这是一道送命题。
身后站着的一排人都低着头不敢回话。
坐在少年右边的男人见状,笑着讥讽:“你跟一个女孩子比什么,这京城最混蛋的除了沈乔年,就只有你唐咏青了。”
他的话一说完,旁人都屏住气息斜着眼偷看唐咏青的脸色,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场子给砸了。
唐咏青好脾气地哼笑了一声:“也就你徐拂灵敢这么说。”
徐拂灵看他难得有兴致,竟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上的女孩子,他试探问道:“对她感兴趣?”
唐咏青不答,目光仍是锁住女孩子飞舞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好像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
一位千年前跳胡旋舞的女子,在唐代的画师面前舞蹈,被永远的记录在了敦煌壁画上。
千年后,今生的她总是隐隐约约记得前世的些许片段,直至壁画现世,看着画中千年前自己的身影,她终于找回了失去的记忆,模糊的片段变得清晰。
这一世,还是她,穿着和壁画上同样的衣服,在少年的眼前,跳着千年前最熟悉的舞蹈。
一抬手,一回眸,一转身,一腾空,都在这个时代,在他的心里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傅诗宜,诗宜……十一?”他呢喃着,最后两个字压低了音,随即又自嘲一笑。
巧合罢了。
他不再看她,端起白瓷杯低下头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
他身后的西装男人揣摩着他的想法,俯下身试探问道:“待会请傅小姐上来坐坐?”
唐咏青的动作一顿,手中茶杯重重搁下,听得众人心里咯噔一声。
“搔首弄姿,跳的一塌糊涂,”他瞥了一眼台下口角流涎的男人们,眼中威胁意味一闪而过,“以后别让她来唐人丢脸。”
身后的人一边应着,一边琢磨着他这话,少爷的意思是以后别让傅小姐进唐人?还是别让傅小姐上台表演?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不太喜欢她跳舞的样子。
徐拂灵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凑过来问:“怎么,京城的小洛神都入不了你的眼?”
唐咏青轻蔑一笑:“小洛神?未免太抬举她了,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徐拂灵上下睨他,怕他真动了气心脏受不住,憋了一肚子的话愣是没敢放出来。
此时,坐在唐咏青左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中年男人,缓缓地笑了。
“咏青,我倒是挺欣赏这位傅小姐。”
唐咏青闻言转过头凝视他,目光中带着一抹探究的意味。
对方却不看他,深邃的浅蓝色瞳眸锁在傅诗宜的身上,“你设计的这身衣服,很适合她。”
唐咏青难得没开口说话,手指慢悠悠揉搓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圆圆的小物件,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语间,楼下的乐声收尾。
舞台上的女孩子笑盈盈行礼致谢,胸口微微起伏,轻喘着气。
细细一看,她脸上和腰间的细腻皮肤都透着薄薄一层香汗,让人联想到初春第一朵发芽的荷叶,嫩芽上挂着晶莹欲滴的露水。
舞台下的男人们都看得丢了魂魄。
灯光骤然点亮,唤醒了失神的众人,也照亮了二楼的看台。
坐在紫檀木雕扶手椅上的少年,在暖黄灯光下显出身形。
他不穿衬衫也不穿西装,而是一身白底立领唐装,前襟绣着麒麟祥云纹,沿着衣领边缘掐了一道黑色的边,身上还随意搭了一件猩红色披肩,俊美又霸道。
这衣裳穿在他身上,不显媚,只显俏。
他的头发乌黑,发梢有些微微的自然卷,额前碎发自然向两边分开。
短发后面还藏着用细绳低低绑起的一缕极细的长发,从后面看,发尾正好垂在他腰间的位置。
由内而外的少年气,又清冷如隆冬到来时,立于风雪中的梅。
唐咏青眼眸一抬,漆黑眼珠闪过一抹亮光,宛如秋池里倒映出两枚明月。
叮铃——
随着他欠身的动作,悬挂在胸前的一个小物件响了一声,在安静的二楼格外清脆悦耳。
像是得了令,楼下被惊艳四座的人们终于回过神,霎时间掌声雷雷,为台上的女孩子欢呼叫好。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傅诗宜下意识抬头,一眼看到了站在阑干后的那道身影。
她微微晃神。
古典雅致的舞台上方,竟能看到和她一样的异装少年。
那身红白相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真像是穿越而来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只不过,还差一匹矫健的白马。
傅诗宜想着,不自觉望着少年露齿一笑,大咧咧抬手跟他打招呼,洁白整齐的牙齿亮晃晃的。
美少年啊,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笑容落在唐咏青眼里,完全是一副傻笑。
她对什么人都能露出这般笑颜吗?
虽然站得很远,女孩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还是下意识偏过头,长睫倾覆下来,避开了女孩明亮清澈的目光。
他不喜欢被这样注视,像是要被人剖光心思,私下藏着的所有情绪都无处遁形。
唐咏青将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收回到衣襟里,又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傅诗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笑容僵了僵,尴尬向台下挥了挥手,随即转身下台。
小伙子,脾气还挺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