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老鼠洞比记忆中要小很多，我费劲巴拉才勉强钻了过去。

房间里阴冷潮湿。

昏暗的灯光照在木桌旁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被罩吸附着空气中的水汽，充斥着潮湿的霉味。

我放轻脚步，沿着墙角悄悄探出脑袋。

只见一个人影颓然地坐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将头埋在臂弯里。

他背靠着全是污渍的墙面，洗的有些变形的灰色T恤随着他的动作蹭掉了墙上脱落的白色腻子。

胡有才有些木然地将用了多年的二手手机放在耳边，僵硬地抬头，看向脚边靠墙的简易小桌，有些腐烂的木桌上散落着吃了一半的馒头，那是他一连吃了半个月馒头，剩下的最后一餐。

“才宝啊，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骗子，手机、钱包一定要看好，别人跟你说话千万莫要搭腔，外头骗子多......”

手机的外音大到连我都能听清。

感觉到气氛不对，我立即缩回猫爪子，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不敢惊动对方。

“在老板那里上班，一定要勤快，好好干，千万不要顶撞领导......”

听到手机对面的叮嘱，胡有才抬了抬头，盯着从铁门一角那生锈的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缕阳光。

外面正是晴好的天气。

大概是阳光太刺眼，我隐约看到他眼里泛着微光。

“这两天天气冷了，一个人在外面多穿点衣裳，别受凉了......”

说到衣服，他抬头看了一眼逼仄的房间里悬挂的那根晾衣绳，那根用废旧电线拉成的绳子，从门后攒着的一堆破烂纸壳子、塑料瓶上牵过固定在墙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钉子上。

衣服裤子洗脸毛巾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完，其中唯一像样些的那件白色衬衣显得格外扎眼。

那是一件有些发黄的廉价衬衣，在一众纯白、天蓝、银灰、深空黑、甚至粉色的衬衣中，这件羞愧到令人发指。

“妈......”他终于张了张嘴，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几分哽咽，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我真的尽力了......”

母亲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常年的劳累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得多，耳朵眼睛逐渐不太好使，经常一个人捡着废品，自言自语，和她说话的时候必须大吼才能听清。

“才宝，你说我啊！我在家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了，要是单位上有合适的，让领导介绍介绍......”

心口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一阵剧痛撕裂着他的意识，胡有才伸手死死地按住胸口，一只手挂断了手机，骤然间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怒吼：

啊！！

......

痛。

我不太明白人类绝望和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我看着他桌上的馒头和晾衣绳上的衣服觉得有些不太理解，有吃有穿还有住的地方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虽然住的地方条件恶劣了一些，吃的也不是大肥鱼，但是总比工厂外的鱼群有一天全部死掉让我面临饿死的危险要好得多。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他的痛苦呢？

我想，这大概也是我猫生需要去探究的问题。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望着他绝望痛楚的神情，我仍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痛苦。

原来，这就是我的主人末世爆发前的样子。

——那个性格内向，为人木讷，胆小怕事，小心翼翼的20岁少年。

记忆中，胡有才就是在和母亲打完这个电话后试图自杀。

我正想着，刚刚回过神，就看见胡有才将晾衣绳往脖子上套！

啥情况？！

这么快！

给我点反应时间啊喂！

眼看着房中的少年取下那根晾衣绳往脖子上套，我迅疾奔了过去，大喊着：“喵喵喵！”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时漂浮在空中的一个白色光团猛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静止。

奇特的记忆夹杂着丧尸凄厉尖锐的惨叫声汹涌而来，一股脑儿冲向我的小脑瓜。

那是......

主人前世的记忆！

为什么我全部能看见？

正当我疑惑之际，原本一心寻死的胡有才骤然间睁开眼！

绝望的神情一扫而空，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目光中透露着极度的冷静和淡漠。

不、对、劲！

直觉告诉我可能发生了什么，然而飞奔的速度太快， 我已经来不及刹车，迎面扑向胡有才，直直撞了个满怀！

“喵......”

胡有才下意识伸手接住我。

他低头望向怀中，棕色的眼睛停留在我身上。

呃......

我抬起猫头。

恰好四目相对。

空气中静默了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感觉到空气里透着一丝诡异的尴尬，于是快速从他怀里溜了下来，没头没脑地跑回老鼠洞，急匆匆地往外钻。

完蛋了！

我一边钻一边吐槽，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能体会到他的情绪波动！

我居然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见鬼！

看样子应该是那团白光让主人重生了，难道刚刚我飞奔的速度太快吸收了一些主人的魂魄，所以才会摄取了主人的记忆和意识吗？

这样的话，主人会不会因为失去部分魂魄变成痴呆？

再或者发觉不对，打死我吸取魂魄？

正想着，脑袋从老鼠洞里探了出去。

身子刚刚钻出来，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我的猫头上，顺着猫毛摸了一下：“好像胖了一些。”

喵？

啥意思？

谁胖了？！

我抬头怒视，只见胡有才站在杂草丛里，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格外刺眼。

他忽然蹲下身子，将我抱起，“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还是叫橘子，好不好？”

熟悉的对话勾起我前世的记忆。

晃动的爪子忽然间安静下来。

“喜欢钻老鼠洞也就算了，怎么还学会害羞了？”胡有才有些好笑地将我搂进怀里，朝着贫民窟的房间走去。

这熟悉的感觉......

我几乎热泪盈眶。

没有痴呆，也没有暴力，是完整的样子。

我的主人，胡有才，他，回来了！

而且完整的回来了！

我在主人怀里蹭了蹭，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撒娇：“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