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自幼生在邯郸。
生来便是质子，时逢秦赵开战，受尽了赵人欺凌。
之后回了秦国，除了父亲为了弥补抛妻弃子的过错，对他好外，其余人都对他言不由衷。
而自统一天下之战开始后，民间便以此做文章，说他喜怒无常，意图凌虐天下人。
这才引发了无数刺客，意图刺杀。
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怎么眼前的小子，不识得他也罢，怎么说他仁慈，还说仁慈也是一种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麟倒是给两人碗中夹上了菜，慢悠悠道：“老赵你先别急，先吃口菜，免得凉了。”
“你们二位觉得我是空口胡诌，但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这始皇帝的仁慈，为何是种罪了。”
嬴政哪来胃口吃饭，只是冷笑一声，“你先说说，始皇帝如何仁慈。”
赵麟二话不说，直接开口。
“始皇帝一统天下，可否屠过城？”
“没有！”
“那一国灭六国，十年征战，可否杀过功臣？”
“没有！”
“那天下那么多降卒，可曾歼灭过？”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一些细节。
蒙毅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
是啊，圣上这些年，赵麟提出的问题全都没做过，好像是有点仁慈的。
可仁慈怎么是个罪呢？
赵麟马上就解答了蒙毅的疑惑。
“呵，屠城没有，加上李信葬送了二十万秦军，这政哥居然不严惩，再加上六国那么多降卒，我问你们，假如有人裹挟天下大势，欲起兵造反，那政哥的这仁慈作风，算不算对大秦的不负责？”
“一派胡言！”
“秦始皇今犹在，何人能裹挟天下大势，以如今大秦武功，天下何人敢反？”
嬴政十分不满，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啊。
“我说赵先生，你想问题不能只看表象。”
蒙毅也点头道：“赵先生先前所言，是没结合当今秦朝的处境。”
“若一味屠城，这一统天下便失了道义。”
“至于李信，他乃秦军少壮派领军人物，之后灭代，灭齐已经将功赎罪。”
“至于杀降，天下征战数百年，人丁凋零，如今秦一统天下，他们都成了秦人，怎可灭杀？”
蒙毅这话，是朝会上一众臣工与始皇帝的共识，这跟仁慈哪能沾边。
秦始皇也点点头，在他心中，赵麟这反贼脑子纯粹出问题了。
不以大秦的实际情况出发，尽说些无用言辞，蛊惑人心。
但赵麟却是淡淡一笑。
“老马，你果然是有见识的，可你们是否想过。”
赵麟继续说道，“连屠城都没做过，如何彰显兵锋之威？”
“赏罚不明，这不让秦军将领有了别样心思？统一之战后，军功爵制不好获取了，底层士卒会不会觉得这些功臣已经坐稳了将领之位，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至于为了丰富人丁不杀降卒，看看人家白起，人屠称号，后世都只畏其凶名，可不耽误人家是战国四大名将。
你政哥连六国故地的降卒都不杀，这不是隐患吗？”
赵麟掷地有声的说道：“正因为这六国故地，还有曾经的六国人丁，这才让六国的贵族有个期许，或许能掀翻这大秦。”
“所以这才有屡禁不止的刺客，一次又一次的刺杀秦皇。”
嬴政陷入了沉默。
这的确是个难题，他也早已洞悉这个死结。
可要真因为几个刺客就搅的天下不宁，甚至大开杀戒，他又如何能下手。
想到这里，嬴政浑身一震。
难不成他的确太过仁慈。
九天前的那次刺杀，若不是误中副车，那他这大秦始皇帝的确凶多吉少了。
心中虽然气愤，可他生了几天气后也慢慢消退下来。
只让黑冰台暗中追捕贼人。
若是按赵麟的思路来看，他应该调遣秦军，抓一批六国余孽以震慑叛逆才对。
但这年头才出来，他又马上掐断了。
“不可，以我看来，只要秦始皇继续巡视天下，震慑宵小，加上大秦朝堂奋发勤政，这些六国叛逆早晚会被承平的黎民黔首所抛弃。”
嬴政不想被赵麟带偏了。
他是谁，他是那华夏万古以来的千古一帝。
以他的自信，自然不会选择被这些此刻吓破了胆，把一件小小的行刺搞得天下人怨声载道。
赵麟看着嬴政，无奈的叹息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咸阳人的骄傲吧，看不明白形势。
“那二位想想，若是有一天行刺成功了呢？”
嬴政既然想明白赵麟的蛊惑之言，自然不会被带偏。
“大秦朝堂自商君变法之后，朝政架构已经趋于稳定，自然会有后世之皇帝主持国政，天下岂会生乱？”
“再说了，刺客虽然猖獗，但大秦锐士何其多也，想行刺成功，无异于登天之难。”
赵麟点点头。
“我以为始皇帝这般自信就好，没想到你们秦人也如此自信。”
“我再问你们，始皇帝还没立储君吧？”
“那始皇帝出了意外，众多皇子中谁人能操持国政？”
“那即便不出意外，刺客茫茫多，为刺客壮胆的六国余孽还霸占着自己的良田，管辖着名下的庶民，秦始皇能睡多久的安稳觉？”
嬴政和蒙毅对视一眼。
这几个问题，都是如今大秦尚未解决的问题。
现在自然回答不上来。
赵麟叹了一口气，“我说的仁慈，不仅仅是在一统天下中遗留的祸患，在立储上，这政哥更是优柔寡断。”
“如今这岁数了，一统天下的大秦居然没有太子，这政哥也不翻翻自家史书，秦孝公之前，秦国四代乱政，致使秦国国力衰颓。”
“当时战国林立，秦国差点被戎狄和魏国所灭。”
“今日大秦治下，刺客猖獗，六国余孽期望复国，秦军之中没了军功爵制，如此多的问题，怎能不是祸患。”
这话一出，嬴政浑身一震。
若是先前只数落他的担忧，他当然有自信觉得都是小问题，可要谈及身后之事，这的确又是他的伤疤了。
如今膝下的十七个子嗣，能堪大任着几乎没有。
若是没储君，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那秦国在这些隐患下，的确会出大问题。
思来想去，赵麟说他仁慈有罪，似乎还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