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季然沉默片刻,告诉他事情经过。
那天白天,他们接受完外面的审判,晚上吃完饭就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拖拉机厂着火了”,还有人不少人在喊“快救火呀”,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地跑动声。
季秀华一听,也顾不得自己在外面游街一天,披上衣服就跑出去,季然也跟着追了出去。
半路上,季秀华遇到了厂长李思明,李思明一看到季秀华,赶紧拦住她,说她还没休息,不能参与救火。
季秀华坚持,觉得拖拉机厂里都是农业重要的生产工具,如果被大火烧毁了,那么接下来的生产劳动都成了问题。
于是她坚决要求参与救火,还不顾李思明的阻拦,和工人们一起冲进了浓烟滚滚的厂房。
当时,拖拉机厂里不只有新下生产线的拖拉机,还放着附近公社十来台正在进行检查维修的拖拉机,更有大批拖拉机的零件和拖拉机新型号图纸,大家分工合作,一边救火,一边将零件图纸抢出,减少损失。
季秀华和工友们多次冲进火场,一次次将厂内的物品搬出火场,最后,季秀华和工友们一起试图将最后两台拖拉机推出火场。
但这个时候,大火已经点燃了工厂的天花板,脆弱的天花板很快就被大火烧塌了。大家只听到 一声巨响,接着就看到天花板砸倒了厂内的脚手架、脚手架又撞到了拖拉机上。
正在救火的干部们一看,赶紧让大伙先不要管什么拖拉机、零件了,以生命为重,马上撤离。
此时厂内浓烟滚滚,很难看清周围的事物,大家勉强看到拖拉机和脚手架之间还有空隙,纷纷抱着数据资料从空隙中钻了出来,
而此时忙着逃生的大家,没有留意到,其实脚手架砸到了季秀华身上,那个空隙,正是季秀华支撑着脚手架而“撑起来”的。
在听到要撤离的命令后,季秀华也想着赶紧推开燃烧的脚手架跑出去,但就在她准备逃生的时候,她看到许多工友正在她身旁的空隙内逃出,于是她放弃了自己逃生的念头,反而用手将脚手架托得更高一些,方便战友们逃生。
这个过程或许很短,但对于大火焚身的季秀华来说,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当时,季秀华因为搬运零件,手上和身体上沾满了机油。
当脚手架砸向她的时候,她立刻被“点燃”了,火焰无情地吞噬了她,尤其是她的手部和头部。
事后统计,有20多名工友在蒋季秀华的支撑下逃生,之后,季秀华才昏倒在火场中,被工友们发现并将其救出火场时,已经没有了气息。
“林叔,您别难过,母亲走了也好,不然后面那些事她也受不住。”
季然见他又开始落泪,安慰他道。
“走之前我就告诉过她,以后管好自己就行,像这种危险会送命的事,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为什么要凑上去,世道乱,她就不想想她出事,你怎么办?”
林阜阳恨铁不成钢的道,他也佩服这样的人,要是不相干的人,他会说一声伟大,但是这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只想她躲得远远的。
“母亲一直有照顾我。她去世后,我和姜茶一直在承她遗泽。”
“你母亲呢?”
林阜阳觉得秀华姐已经为厂里牺牲,那些被救的人怎么也得护着他们。
季秀华去世后,虽然没有评上烈士,但是厂里开始认真维护他们。
被她救过的人主动拦下了来拖拉机厂的小将,厂里找上级申诉问题。
姜茶和季然还有姜惠安确实得到了庇护,可惜后来革、委、会换了个坏透了的王主任,不管两人,只提姜惠安。
那些事情,姜惠安回来从来不提,但赵海生偶尔流露出的态度,和王主任的暗示,都让她越来越不好的身体承受巨大精神压力。
直到他们又一次冲击工厂,带走季然和姜茶,她知道厂里有人故意放那些人进来。
有些人忘了秀华姐,王主任也不可能放过她。
姜惠安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拖着王主任自杀了。我娘把他们大楼都一起烧了。”
姜茶说的时候语气平淡,两人都没有林阜阳想象中提到亲人去世的伤心。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直知道这些人处境不好,他还高兴秀华姐没回来,现在知道这些事,“王主任,是不是脸上有颗痣?”
林阜阳看见两人点头,暗暗咬牙,果然是那家伙,“我听秀华姐提过,王狗子是姜家的长工,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打断腿赶出姜家,那家伙一朝得势可不得报复姜家,怪不得惠安拉着他去死。”
留下他,这俩孩子指定没好日子过。
果然是针对她家,“他因为什么事被赶的?林叔知道吗?”
林阜阳摇摇头,“惠安应该没有细说,不过,秀华姐说惠安信里说恨死王狗子了。”
他接着问季然,“你们的成分问题是怎么回事?秀华姐走前就把家产都捐了。”
“我母亲在国外投资了几项生意,在京市和姜姨开了个拖拉机厂。”
“京市拖拉机厂?”京市就这一个拖拉机厂。
“对。它前身,现在早就不是我们两家的了。”
“原来她自己已经实现报效祖国的愿望了。”
他还在报效祖国的路上,林阜阳看看两人,怪不得躲到下乡来。
他想问问季然在国外是不是还有产业,想想还是算了,天高皇帝远的,有也够不着。
再说够得着也不能伸手,这些年就当没有吧。
姜茶想起周四海带林阜阳过来的时候还是饭点,“林叔,你吃饭了没?没吃我去给您做点。”
她很不好意思,一说话就忘记时间,林叔刚到冷锅冷灶,哪里去做饭。
“吃了吃了,在周支书家吃的饭。”
周家的人非常热情。
姜茶点头,她体会过周家的热情。
“您以后和我们一起吃吧!”
季然邀请林阜阳和他们搭伙。
林阜阳看看他俩,谁都不像是从小下厨的人,“你们谁做饭?”
姜茶呵呵笑,“我们三个谁有空谁做,就是家常菜,刚才出去的那个是李厂长儿子。”
想到自己的手艺,周四海点点头,和他手艺一样,他也会做家常菜。
提到儿子,姜茶想起眼前这个林叔是知道季姨过去的人啊。
“林叔,”她扭头看季然,“他爹真的去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