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都,陵阳城。
圣武二年,深冬。
庄严神圣的皇宫深处,夜幕之中,无穷的天际,如同墨汁一般漆黑,漫无边际。
寥寥数颗星辰,挂在天边,好像一块深色黑布,点缀上了几粒珍珠,璀璨夺目。
皇宫中央的一处殿宇,比起皇帝的御书房,则显得格外肃穆、安静,清幽雅致。
室内,光滑的地面,铺了层白玉砖。左右两排,站着四名侍奉的内侍、宫娥。
宝鼎中的龙涎香,已经逐渐散去,只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香灰。门外的一轮月光,折射在白玉石砖上,衬出一丝丝皎洁。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大秦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居所,皇太后的寝宫——昭阳殿。
昭阳殿内,透着一股四季如春的暖意。宫殿内,许多青色纱幔,犹如弱风扶柳,肆意飞舞,拂过了寝殿的角角落落。
重重轻纱之后,摆放着一张沉香木软榻。
只见,这方软榻之上,斜倚着一位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的少妇,显得意态慵懒。
这位少妇,身着一袭紫色襦裙,明妍妩媚的脸颊,平静似水的眼眸,柔软纤细的腰肢,无时无刻间,透露着一段风韵。
此时,这位美丽的少妇,惬意地斜倚在软榻之上,左手如嫩葱的指尖,轻轻挑动着下颌,右手捧着一卷书册,双眸凝精聚神,目不斜视,品读着书中的文字。
这位深宫少妇,正是当今大秦皇帝的生母,先帝的中宫皇后,如今大秦王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当朝皇太后,一国圣母。
——承明太后穆佳云!
一年以前,寿安七年,二十八岁的大秦孝靖帝萧恪,突发旧疾,英年早逝,驾崩于帝都乾元殿,在位七年,庙号“太宗”。
由于太子萧澄年仅十一岁,过于年幼。因此,孝靖帝弥留之际,立下遗诏,命皇后穆佳云临朝听政,辅弼幼主。
故而,先帝殡天,太子即位,二十七岁的穆皇后,顺理成章,成为了万人之上,接受顶礼膜拜,垂帘听政的一国女主。
如今,小皇帝登基,仅仅才一年而已。
在年轻的太后面前,横搁着一张方形的御案。御案之上,整整齐齐,陈列着一份份奏疏、邸报,六部呈递上来的劄子。
旁边的笔架,悬挂着三、四枝细长的硬毫毛笔,旁边则摆放着一方玉砚。先帝曾有遗诏,凡军国大事,须由太后决断。
因此,文武群臣的奏疏,必须先送至昭阳殿,交由太后审阅、批示,再回复群臣,并下发到各州府、郡县,颁行实施。
所以,昭阳殿,既是太后寝宫,又是太后处理政务,召见群臣议事的主要场所。
穆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手捧书卷,正在目不转睛,专心地夜读史书,沉醉其中。
这是太后娘娘多年的习惯,深夜秉烛夜读,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负责服侍太后的内侍、宫娥,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忽然,太后捧书的右手,略微地颤了一下,柳叶般的弯眉,也轻轻皱了一下。
一旁服侍的宫女见状,轻声地问道:“太后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去歇息?”
“无妨,吾只是有些走神罢了。”太后声音清冷,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上的书。
紧接着,太后捧着书卷,随意问了一句。
“有晋阳的消息吗?”
“回禀太后,暂时还没有。”宫女小心翼翼地回复,生怕说错了,惹得太后不悦。
“好,知道了,若有消息,马上告诉吾。”
“喏,太后。”
就在这时,宫门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昭阳殿里的宁静。
太后的贴身女官冬雨,迈入殿内,手上还拿着一个精巧的竹筒。冬雨走到太后面前,双手奉上竹筒,微微一礼,禀道。
“禀太后,晋阳前线,八百里加急战报!”
随即,穆太后放下书卷,接过那个竹筒,轻轻拧开盖子,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笺。
展开那张单薄的信笺,上面字迹工整,笔力遒劲,清晰手书着寥寥几行小字:
“摄政王北伐大捷,击破稽胡三百里,俘斩十余万,斩北部王,不日将返京。”
看完信笺上的内容,年轻貌美的皇太后,只是会心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放下了那张信笺,凝视着案前的数份奏疏。
然后,穆太后转过头去,对冬雨吩咐道。
“冬雨,传吾令,摄政王即将回京,命礼部、鸿胪寺酌情安排,高阳王全权署理,迎接摄政王大军入京,不得有误!”
“是,太后。”
待冬雨走后,穆太后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尽是一望无际的黑夜,看不到源头。
这时,身为太后的穆佳云,口中喃喃自语。
“先帝,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回来了……”
密报中提到的摄政王,在整个大秦,乃至整个天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时年二十九岁,执掌百万雄师劲旅,威震天下,战无不胜,被赞誉为“大秦战神”的一代英雄统帅。
——大秦摄政王萧弈。
摄政王萧弈,字承宽,武定帝萧礼长子,孝靖帝萧恪长兄,小皇帝萧澄的伯父。
三岁那年,他的祖父秦王萧世渊,亲率十万大军,攻入关西,自立为帝,国号“大秦”,世称“北秦”,是为“大秦文成帝”。
文成帝立国称帝,时年三岁的萧弈,初封安定郡公,后又加封为平凉郡王,授开府仪同三司、奉车都尉、司隶校尉。
武定帝萧礼即位后,平凉郡王萧弈,以皇长子的身份,受封齐王,赐一等王爵,除授骠骑将军、中书监、司徒等职衔。
萧弈自幼胸怀凌云壮志,性格沉稳,经文纬武,自命盖世英雄,誓创王图大业。
十三岁之时,萧弈毅然从军入伍,自行伍而起,金戈铁马十余年,凭借赫赫军功,以及高绝天下的武艺,一步一步,成为威震天下,气吞山河的一代战神。
由于萧弈的显赫战绩,令其一跃而起,在大秦宗室、百官、军界当中,光彩夺目,声威雄冠天下,无人可与其比肩。
武定帝在位时,齐王萧弈战功卓著,获封大将军、大司马、太尉、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军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总揽举国兵权,统领百万雄兵,坐镇晋阳,率领三军,威慑北方诸胡。
后来,孝靖帝在位期间,萧弈更是以北伐、西征的骄人战绩,加拜“天柱上将军”,开府建节,设置属官,位列诸王之首。
并且,孝靖帝诏命,赐予齐王萧弈行台兵符、麒麟帅印,可以调动边境大军,收拢兵马,亦可临机决断,便宜行事。
再之后,孝靖帝猝然崩逝,由于少主年幼,太后新寡,朝局动荡不安,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四境虎狼环伺,剑拔弩张。
于是,在宗室、百官、军方的一致公推之下,新君即位仅仅三天后,穆太后以小皇帝萧澄的名义,颁布敕令,加封萧弈为摄政王,赐特等王爵,位居文武百官第一,加特进,入朝辅政,总摄百揆。
十余年间,萧弈凭借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沙场厮杀,用兵如神,克敌制胜的惊世奇谋,以及百战百胜,横扫四海的傲人军功,从一个鲜衣怒马,血气方刚的少年英雄,最终成为了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群雄丧胆的摄政王。
纵观大秦摄政王萧弈,这十余年的戎马倥偬、铁血征伐,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战斗中度过,于刀口上舔血,九死一生。
他的赫赫战绩,更是令天下人瞠目结舌。
天下群雄,听闻摄政王萧弈之名,无不闻风丧胆,将他视若人屠、杀神的存在:
永平三年,萧弈加拜征北大将军、都督西北诸州军事,领兵十万,北征青勒部。
大军出塞,东西横跨五千里,南北纵深三千里。萧弈率军一路深入,击斩青勒十万余众,直捣青勒王庭腹地,大胜而归。
永平四年,西境战事爆发,大秦、西越数十万大军,对峙于柏地,相持不下。
朔城一役,萧弈身先士卒,亲率一千玄甲铁骑,勇猛突击,凿穿西越中军大阵,剿杀敌军三万众,俘获万余降卒,阵斩西越大都督项开,大败西越于朔城。
永平五年,萧弈领平南大行台衔,亲率二十万大军,大举向南开拔,进攻南楚。
公主陵一战,萧弈亲领一万五千白马轻骑,死战南楚八万精锐,血战七天七夜,伤亡近五千余人,重创南楚八万主力。
永平六年,萧弈统领九万精锐,二度南征,连破里耶、城父、陈郢,直逼江陵。
此番,身为南征主帅的萧弈,出其不意,采用迂回、穿插之计,避开南楚二十万主力大军,一举袭破江陵,攻克台城。
两千大秦铁骑,马踏南楚皇宫,横扫江南。楚帝司马兆被斩,南楚一夕覆灭。
寿安二年,漠北库莫奚部,起兵聚众叛乱,萧弈奉命出兵,远征北方库莫奚部。
云川一战,萧弈兵行险招,亲率五百骁骑,绕过敌军主力,马不停蹄,长途奔袭,直击库莫奚部,斩首三万,收降两万,俘获牛马、杂畜二十万,平定边乱。
寿安三年,常山王萧劭占据滦州,斩杀朝廷特使,公然起兵谋逆,自立为帝。
萧弈获悉之后,即刻集结两万锐士,迅速引兵东进,一路疾驰。仅仅半日,萧弈便率军直扑滦州城下,攻入内城,迫降五万叛军,生俘伪王萧劭,押往帝都。
寿安四年,经过充足准备。是年五月,孝靖帝加拜萧弈为征西大都督、兵马都招讨,统领十万步骑精锐,征战西越。
萧弈率师远征,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连克历阳、东关、北乡等十二城,屯驻颍川,声震西境,直插西越腹心。
寿安五年,萧弈亲率大军,深入敌境,攻伐至越都长社城下,两军展开决战。
首先,萧弈以虎胆营三千武卒,正面迎敌,拖住四万西越左军,令其无法他顾。
其次,萧弈又以八千铁骑,冲杀西越中军,击穿敌阵,截断南、北两线之联系。
最后,萧弈出动一千弓弩手,凭强弓硬弩,射杀西越军前锋、两翼,杀伤甚众。
最终,长社之战,萧弈指挥数万大秦精锐,全歼西越十万主力于城下,攻克长社,俘获西越皇族、宗室、百官两千余人,一举荡灭西越,席卷河西五州之地。
寿安七年,铁勒、稽胡、鲜卑三部联兵,举众二十万,发十万铁骑,进犯云中。
于是,萧弈奉天子诏命,亲率五万劲旅,挂帅出征,北上抗敌,截击北胡联军。
白马岭一役,萧弈领兵奋勇出击,五战五捷,大破三部联军,杀敌十二余万,生擒铁勒大那颜慕容叱利等数十敌将。
圣武二年,萧弈受封摄政王。同年三月,萧弈统辖大军,由晋阳开拔,兵分三路,进攻稽胡部,驱逐敌军三百里,俘斩十余万,斩杀稽胡北部王,大获全胜。
……
五日后,帝都,陵阳城。
清晨时分,东方初现鱼肚白。
这座陵阳城,是大秦王朝的帝都京师,素来以固若金汤,宏伟雄壮,闻名于天下诸国,堪称九州群雄中的国都魁首。
举世公认,大秦是当世第一强国,君明臣贤,军力强悍,国势日盛,百姓安乐。
加之,荡灭南楚、西越两国的辉煌战绩,大秦的疆域,得到了空前的扩张。中原、西北、江南,悉数归入大秦版图。
因此,秦人生来自信,傲视诸国,何况是自个儿的都城,更有一种天生的大气。
从整体布局来看,帝都陵阳城,雄伟壮阔。这座都城,一砖一瓦,一楼一阁,皆是用上好的巨大青石石料,垒筑而成。
高约三丈的帝都城墙,笔直地矗立于天下中心,靠近天际,触及苍穹,接受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的洗礼。
巍巍帝都,沧桑、古老,而又不失霸气,仿佛俯瞰四海,傲立九州的强大气势。
城墙之上,犹有无数重檐角楼,林立帝都四周,大有星罗棋布,众星拱月之感。
在这些角楼上方,帝都巡城司的数百士兵,分布各个角落,来回行走巡逻,加强帝都的守备力量,不敢有分毫懈怠。
总的来说,一股威严、庄重的气势,从这座雄伟帝都中,迸发而出,瞬间弥漫。
此刻,帝都城门前,已被提前清道。所有闲杂人等,包括商旅在内,都被疏散干净,一律不得在城门前徘徊、逗留。
同时,礼部、鸿胪寺三十名官员,头戴梁冠,身着玄端礼服,标准的大秦官袍。
这三十余名朝廷官员,在礼部尚书杜青、鸿胪寺卿荀照的带领下,全部集中在都门前的一处广场上,整整齐齐,分为三列,迎接王师奏凯入京,恭迎摄政王。
与此同时,官道之上,三千玄甲铁骑,狂奔疾驰。铁蹄阵阵如雷,气势如虹。
一时间,尘土飞扬,烟雾弥漫。
大秦摄政王萧弈,率领三千铁骑,奏凯入京,归朝献捷,踏入进这座煌煌帝都。
摄政王即将入京献捷,消息一经传出。
顿时,陵阳城,这座人口将近百万,占地百余里的宏伟帝都,城中所有的大秦子民,陷入了无尽的狂欢与鼎沸之中。
多年以来,摄政王萧弈的名字,在大秦百姓的心中,那便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十余年间,是他,率领大秦将士,南征北讨,灭南楚、亡西越,扫荡诸胡,立下无数光耀万世的赫赫战功,为大秦开疆拓土,使得大秦傲视群雄,大扬国威。
在所有人的眼中,大秦若无摄政王,也就没有如今的万里江山,更没有如今的四夷宾服,眼下的幅员广袤,带甲百万。
可以说,大秦的半壁江山,都是萧弈一点一滴,一刀一枪,拼尽鲜血与生命,凭借着一身胆魄,辛辛苦苦打下来的。
多年以来,摄政王萧弈,既是边境将士的一面旗帜,又是大秦朝堂的中流砥柱。
因此,当这个消息一传来,帝都城内,各个主轴道路上的亭台楼阁,不到半天工夫,就被各式各样的人物挤满,有世族子弟,有豪门贵胄,也有贩夫走卒。
这场景,人山人海,真是个好不热闹。
这么多人,齐聚帝都的大街小巷,不为其它,只为亲眼目睹摄政王的勃勃英姿。
就算见不到摄政王的真容,见识一下他麾下数千铁骑的威武阵容,便也心满意足,算是人生一大幸事,没有什么遗憾了。
值得一提,虽然,萧弈身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极少留在京师。
自武定帝、孝靖帝起,萧弈便执掌兵权,常年带兵在外,四处征战,移驻各地,奔波于多个战场,自然无暇滞留帝都。
后来,因为北境强敌环饲,北方诸胡部族,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挥师南下寇边。
为此,武定帝下诏,萧弈以大将军、大司马、太尉等三军统帅之职,领北境行台大元帅,坐镇晋阳,抵御北方诸胡。
从此之后,身为大秦齐王的萧弈,便长期镇守晋阳,四处征战,从未回过帝都。
甚至,孝靖帝驾崩时,萧弈正在统领大军,远征山胡。作为三军统帅的他,无法撇下大军,回京吊唁,为先帝送殡。
最后,萧弈委托五弟燕王萧恒、司空陈韬二人,回京吊唁先帝,代为致哀,自己则继续领兵出征,与山胡敌军血战。
包括,萧弈受封摄政王之际,他依然在率领大军,征讨稽胡。朝廷加封摄政王的诏书,都是派遣特使,发往军中,宣读旨意。萧弈在行军途中,受封摄政王。
所以此次,萧弈亲率大军,平定稽胡叛乱,回京献捷,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正式入京,第一次重返那座大秦帝都。
入城的甬道中央,铺着一条深红的长毯。
两列的皇城禁卫军,铠甲鲜明,腰佩长刀,侍立于红毯两侧,环绕在甬道两侧。
数架代表皇室的杏黄华盖,以及层层的羽扇、旌幡,通往甬道尽头的高台之上。
到了正午时分,礼乐齐奏,三声金鼓响起。
远远望去。
高台之上,一人身着一件深蓝蟒袍,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精神矍铄。眉宇之间,丝毫不掩风流儒雅的气质。一绺如戟美髯,迎风飘舞,极具着迷人气息。
此人正是时任当朝丞相、大司马、太子太保、司徒、太宰的,——高阳王萧业。
说起来,高阳王萧业其人,是武定帝萧礼的三弟,摄政王萧弈的叔父,时年五十六岁,历经三朝,在宗室中辈分极高。
故而,此次的郊迎大典,大秦朝廷下令,全权由这位亲王主持,代天子宣读诏旨,迎接北征大军,与摄政王入京献捷。
忽然,低沉清彻。
一声声号角,嘹亮吹响。
帝都城门徐徐打开,这声音,由远及近,整齐划一,大地为之发出震颤的巨响。
没错。
这声音,正是铁蹄铮铮,铁骑开道之声。
阵阵铁蹄飞扬,踏碎尘埃,似乎撼动着巍巍帝都。在声声巨响之下,原本,正午映射中的刺眼阳光,骤然黯淡无光。
空气之间,仿佛夹杂了一股渗人、苍凉、悲壮的寒气,直冲所有人的后脊脊髓。
此刻,在这一刹那,苍穹与大地,完全沉浸在肃穆、庄严的气氛中,杳无声息。
紧接着,无论是郊迎的宗室、百官,还是城内望穿秋水的士民、百姓,几乎同一时刻,全部屏住了气息,睁大了眼睛。
他们都在一动不动,注视着眼前不可置信,终生难忘,又异常震撼人心的一幕。
所有人看见,漫漫无际,一股强烈的黑色坚铁怒潮,在骄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冷、冰凉的光泽,映入了众人的眸底。
但见,这股黑铁怒潮,从天边滚滚袭来,似要吞噬一切。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一面巨大的银色衮龙大纛旗,赫然高高擎起,席卷向前。
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这面银色衮龙大纛旗,随风恣意飘扬,发出猎猎作响之声。
大旗中央,猩红醒目,一个金勾铁划,雄劲有力的“萧”字,天圆地方,刻在帅旗正中,印刻在了这面帅旗的当间。
这面银色大纛旗,隶属摄政王萧弈,象征着大秦铁军赫赫战绩,横扫千军的。
——“银龙王旗”!
长期以来,银龙王旗所过之处,天下皆望风披靡。凡王旗席卷,皆为大秦疆土。
不知多少敌寇、叛贼,在摄政王战旗、刀锋的碾压下,魂归九天,烟消云散。
这面银龙王旗,不仅仅是一面旗子,更是大秦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支柱。
三千黑铁玄甲的大秦铁骑,手执长枪,腰悬铁刀,甚为威武不群。数千铁骑,分作五列,似一团团黑云,严阵挺立。
要知道,三千铁骑的阵势,那是何等的壮观。故而,这支铁骑战队,绵延不绝。
帝都城外,方圆十余里的开阔地带,几乎全是黑压压一片,清一色的玄甲身影。
这样的场景,好像是苍茫大地上,飞来了一群威猛无比,骤开双翼的海东青。
三千铁骑方阵的当先一人,最为引人注目。
他头戴一顶束发髻冠,正中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身披明光鱼鳞铠,内衬淡红战袍;铠甲外层,罩着绛红大氅,在寒风吹拂下,随意飘荡;足下登着一双描金银龙战靴,紧紧踩住马蹬。
并且,此人端坐于一匹通身如墨,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长槊刺破青天。一柄三尺长剑,悬佩在腰间。马鞍一侧,挂着一把大约一丈三尺的“玄铁飞龙长枪”,一张“缠龙金丝长弓”。
再仔细一看。
此人的神情、气度、魅力,更是世间少有,令无数人为他一见倾心。一股天生的豪情,天生的威势,顺风迎面而来。
只见,他面如冠玉,两道英挺的断剑眉,高高吊起,嵌入两鬓边;眉宇下,一对黑白分澈的眸子,炯炯有神,不怒自威,闪动着狠绝、冷厉的刺骨,迸发出无限杀意,好像包含着无数利箭,随时破空射出;高挺的鼻梁、坚硬的颧骨,清瘦脸庞上,平静如水,如冰湖般冷峻。
似乎,这位英伟、俊逸的将军,在向世人展示,一种重塑天地,驰骋江山的快意与激情;征服群雄,扫平四海的豪气。
将军左手提缰绳,右手握马鞭,徐徐前行,一马当先,立于铁骑方阵的最前方。
他身后的三千铁骑,渐次依序,紧跟在将军后面,全身玄甲,缓缓地前行入城。
但见,这支铁骑,步伐整齐如一。铁蹄铮铮的声音,每一声,都在顺天门回旋。
马蹄如雷,天穹大地,都为之微微颤动。
这是怎样一个被诸国群雄视作人屠、杀神般的盖世英雄,这是怎样一支战无不胜,打到四海九州怀疑人生的虎狼之师!
外敌的鲜血,洗净了将军身上铁甲的征尘。将军手中的长剑,取走了无数英雄的亡魂,直指九天苍穹,横扫八荒,掠过帝国万里沃土,照耀着整个九州大地。
——他,大秦皇室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朝上王,军功彪炳,无往不胜的绝世战神。他,便是大秦的摄政王殿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那个被天下群雄看作是战争魔鬼的人,被大秦子民奉为天神的人。
他,终于来了。
——摄政王萧弈!
“摄政王——”
“快看,是摄政王!”
“我的老天爷,真是摄政王!”
一身重铠铁甲,一匹踏雪乌骓,长枪长剑,神采奕奕,英姿豪气。帝都城中,谁不认得英武伟岸,叱咤风云的摄政王?
霎时间,城内城外,像是鼎镬中的开水,顷刻沸腾。所有人兴奋不已,恨不得将脖子伸长好几倍,一睹摄政王的风采。
礼乐奏毕,身骑乌骓,铁甲佩剑的摄政王萧弈,猛地一勒左手的缰绳,踏雪乌骓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驻马而立。
随即,萧弈端坐于马背,微微一抬右手。
顿时,他身后的三千铁骑,上至统兵大将,下到陷阵骑卒,立时驻马挺立,号令整齐,行止果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众将士驻马停步之后,萧弈眼眸微动,目若朗星,一挥马鞭,独自策马上前。
在距离甬道高台十丈开外时,萧弈身形一个翻转,整个人好像一股旋风,平稳落地。穿着银龙战靴的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萧弈翻身下马,英挺屹立,思索了片刻后,解下腰间长剑,递与一名禁军士兵。
说起来,萧弈这柄三尺青锋长剑,倒是有些来头,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随身佩剑。
那名禁军士兵,从萧弈手中,接过长剑。
初见这柄剑时,乍一看,只感觉平淡无奇,黯淡无光。然而,当手指拂去,所过之处,长剑周身的铁锈,尽数消散无影,锋锐的剑身,展露无遗,杀意凛然。
瞬间,剑锋光华流转如霜月,寒气飒沓似流星。当之无愧,一柄绝世好剑。只见,剑鞘中央,镌刻着雄劲的五个大字。
——“大楚天子剑”。
没错。
这柄长剑,正是南楚历代帝王御用之剑,大楚代代相传,世世承继的象征,天下四大名剑之一的,——“大楚天子剑”。
当初,萧弈率军南征,袭破江陵,荡灭南楚,楚帝司马兆被斩。这柄“大楚天子剑”,被萧弈所缴获,亦随军带回帝都。
返回帝都后,作为南征主帅,萧弈将这柄绝世好剑,献给父皇武定帝萧礼。然而,武定帝却颁下特旨,将这柄“大楚天子剑”,赐予萧弈,表彰其南征灭楚之功。
从此,这柄大楚天子剑,成为了萧弈的随身佩剑,跟着他南征北战,斩将搴旗。
天子剑下,多少亡魂枯骨。
卸下天子剑后,萧弈昂然仰首,整了整身上的铠甲,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上了高台,走到高阳王萧业面前。在距萧业三步之外,大秦摄政王驻足停步。
叔侄二人,再度相逢。
很快,萧弈拉回心神,郑重拱手一礼。
“皇叔安好。”
萧业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暖意,一个长辈对子侄的关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都好。”
“弈儿,你此番率军穷讨,率领我大秦将士,蹈锋饮血,殄灭逆胡,建盖世功勋,辛苦了。”萧业面带微笑,嘘寒问暖。
“皇叔,此战大胜,全部仰仗主上威灵,将士奋勇效命,故能犁庭扫穴,定鼎大功。侄儿岂能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他的语气,恭谨持重,却是掷地有声。
“好啊,弈儿,你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乃宗室、百官之首,朝廷巨擘,却能如此淡泊名利,湛然无欲,难能可贵。也不枉你父皇,还有先帝,对你委以重任。看来,这摄政王之位,你是当之无愧啊!秦有萧弈,江山之幸。这可真是我们大秦之幸啊!”
“皇叔谬赞。”
忽然,萧业收敛笑意,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道御诏,拿在手上,正色说道。
“摄政王萧弈,恭迎圣谕。”
只见,萧弈略微低首,一甩身后的绛红大氅,玄甲佩剑,单膝侧跪下去,双手一拱,声若洪钟,一口标准的雄浑振音。
“臣萧弈领旨。”
高阳王萧业拉开黄绫,开始宣读诏书。由于高台距离极远,城内的士民百姓,自然听不清圣旨内容,也不可能听清。
然而,巍巍高台上,萧弈一袭明光鱼鳞铠,铁甲髻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鲜亮的光泽,熠熠生辉,寒光四射。
诏书宣读完毕,萧弈双手举起,接过黄绫御诏。然后,萧弈缓缓起身,转过头去,表情肃穆,面朝台下的三千铁骑。
遥遥一望。
萧弈昂然屹立,犹如寒风中一棵劲松,右手将诏书高高一举,目光如炬如刀。
“陛下万岁——”
这声音,威武高亢,雄劲有力,穿过层层城墙。就连帝都城中,各个楼阁上的闺门小姐、金枝玉叶,都听得一清二楚。
转眼间,台下如怒涛般的三千玄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动地的暴喝,直上青云。
“万岁,万岁,万岁——”
三呼万岁,场面蔚为壮观。
一声声的铁骑暴喝,震得房屋上的瓦砾,都在这股强悍力量中,发出“扑棱棱”的抖动。瞬息间,响彻帝都,深入皇城。
一片雄浑高亢,几乎所有人,都湮没在了凛人的杀意中。就连光鲜华丽,神圣威严的皇家仪仗,此时此刻,颜色全无。
皇城内外的上千禁卫军,每个人无不是金盔银甲,刀剑耀目,枪戟如林,是整个帝国最为体面、最为荣耀的皇家卫率。
然而,威风凛凛的禁军,在这支血战黄沙,无往不克的三千铁骑面前,简直就是一群泥捏、纸糊的玩偶,不值一提。
不说别的,三千玄甲铁骑,他们身上甲胄的征尘,尚未洗尽褪干,比起旌甲鲜明的皇城禁卫军,那种气势,直上凌霄。
萧弈走下高台,拿过大楚天子剑,重新佩在腰间,左手按住剑柄。然后,萧弈再次翻身上马,坐到了那匹踏雪乌骓上。
上马之后,萧弈左手提缰,双腿一夹马腹,穿过了甬道,单骑驰马,行至帝都门前的那片广场,勒马停缰,毅然驻立。
在那里,广场中央,礼部、鸿胪寺三十名官员,早已恭候多时,迎接大军凯旋。
为首的主要首脑,是礼部、鸿胪寺的两位官长:礼部尚书杜青、鸿胪寺卿荀照。
看到摄政王打马上前,杜青、荀照二人,迎了过去,来到踏雪乌骓的跟前,端端正正,向萧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下官参见摄政王殿下!”
“参见摄政王殿下!”
杜、荀二公身后,三十余名礼部、鸿胪寺官员,两袖挥起,齐刷刷向萧弈行礼。
萧弈端坐于踏雪乌骓之上,拱手回礼:“二位大人,不必多礼。本王甲胄在身,不能下马全礼,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岂敢,大王虎威如雷贯耳,吾辈刀笔之吏,安能无礼!”杜青垂首低眉,说道。
“大王,我等奉陛下、太后诏命,在此恭迎摄政王殿下,及北征大军奏凯归朝,请大王率军入城。”荀照再次行了一礼。
“有劳。”
随后,萧弈坐在马背之上,转过头去,面向身后三千铁骑,冷静地下达军令。
“传令,前锋五百骑兵,随本王入城。其余各军,城外十里扎营,不得惊扰百姓,无诏,不得进城。违者,杀无赦!”
一字一句,字字铿锵,不容任何人质疑。
“遵令——”
三千虎狼铁骑,一齐向天高声呐喊,声音此起彼伏,直破云霄,绵延千里不绝。
不一会儿,萧弈坐在马上,舞动着手中一枝马鞭,踏雪乌骓一声嘶鸣,马蹄声“哒哒”响起,策马进入帝都的城门洞中。
接着,一名白马银甲,手执一把虎头铁戟的年轻将军,也甩缰纵马,紧跟上去。
大秦军中,猛将如云。
然而,能够与摄政王策马同行,只有眼前这位骑乘白马,银甲持戟,誉为“白袍兵圣”的大将,——镇北将军、上柱国、北境行台都元帅、武乡郡公苏廷寒。
在萧弈、苏廷寒并马齐驱入城,紧跟其后,五百前锋骑兵,亦是随之进入帝都。
五百骑整齐划一,铁蹄声“轰隆隆”作响,如一声声闷雷,凭地炸开,波及出去。
这五百前锋铁骑,甲光闪烁,英风锐气,汇成了一条滔滔大江,顺着东方流去……
圣武二年,摄政王萧弈回京。
银龙王旗,入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