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已起,锁大江。
船头,十七强者,俱身死。
天下武者,共分九品。一品之上,可为天人。武道修为,攀登至天人之境,已是终极,举世无敌,便是再也难逢敌手。
尽管如此,世间无数强者,最强不过一品上,凤凰涅槃,突破武道修为,达到天人之境,却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哗,哗——”
江风微微拂过,于浪声、山巅之间,缓缓地穿行,惊起了一道无声的痕迹,镌刻进了江天一色中,增添了丹青一笔。
此刻,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苍穹,有落叶随风而至,恍如天上谪仙,潇潇洒洒,降落人间,坠于南海之滨。
风过光散,一须弥间。
风过处,一袭玄衣,幽冥暗沉,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非常地自然,飘到了船头。
这一刻,大秦摄政王萧弈,满目冷漠,单手负于身后,目光炯炯,巍然如山,立于甲板之上,直如一座千年古刹。
玄底墨黑的长衣,袍角衣袂,带动着暴烈的气势,卷起了猎猎风声,好似是要以一种无敌的傲气,吞噬眼前的大江。
玄衣袂,自御舟的主帆,一跃俯冲而下。
只望见,那位威震九州,武功盖世的大秦摄政王,身形骤然变幻,一掠而过。
霎时,全身玄衣,遍体如墨的摄政王萧弈,如一阵徐徐清风,投入森林的怀抱;又如一粒海边石子,落进澄静的湖中。
风入林,石沉海。
惊起一片松涛,荡起层层清波。
短短的一瞬间,萧弈手提冬雷,刀锋归入刀鞘,在半空空中,如鹞鹰扑食一般,凌烈转身,划了一道弧线,无比优美。
足尖着地之后,萧弈一掠数步,稳稳地立住。他的左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握着那柄“冬雷”,握着那一截银色刀鞘。
大概过了一会儿,萧弈揽起左手,随意地向外一撩。那柄冬雷,立刻一横一转。
一柄“冬雷刀”,银鞘向下,刀柄冲上,遂以一种迅猛、敏捷的速度,悬在了大秦摄政王的腰畔一端,好像从未出鞘。
冬雷悬佩腰间,萧弈神情毅然,左手轻扣刀柄,握着“冬雷”,目力如电,焕发着一种凛然的威势,逼视着迎面的袁复。
殊不知,这个时候,这位大秦的摄政王,已然凭借着自身雄浑的杀意,霸气的武功,突破了天人之境,一举攀登向上。
破镜天人,他个人武道的巅峰,已经到达。仿佛世间武者,在他的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没有人,再是他的对手。
以萧弈目前的境界,即使是身处惊涛骇浪,面对千军万马,这位大秦摄政王,也能如履平地,视如草芥,穿破风浪。
一剑斩尽英雄豪杰,一刀劈开狂风巨浪。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境,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无敌之境,又是多么孤独。
面对着大秦摄政王那如刀如炬,电流激荡的凛冽目光,站在对面的袁复,表情愈发得凝重,瞳孔微微一缩,面色大寒。
果然,不需片刻时光,萧弈轻蔑一笑,按着腰下“冬雷”刀柄,眼风倏然扫去。
在萧弈的脚下,船舷甲板的四周,横七竖八 ,血光四射,躺着整整十七具尸首。
这些人,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四肢分离,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则是浑身血洞……
仅仅两柱香,十七名龙山所高手,须臾毙命,无一例外,败死于大秦摄政王的天人之境下,败死于他的杀气盈沸之下。
直至此时,这艘御舟的船头,孤寂无声。
四方天地,只剩下了萧弈、袁复二人,冷绝对峙,却是一动不动,但用凌厉的眼神,互相凝视,盯着对方的脸庞。
一身玄衣,悬佩冬雷的萧弈,依旧身姿雄伟,巍巍屹立,如险峻高山拔地而起。
他的眉宇间、眼瞳里,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错愕,有的只是一丝睥睨天下的战意,傲视九州群雄的那丝霸气。
这位无敌宇内,攀登天人境的大秦摄政王,向着对面的一品上强者,冷言质问。
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并未因为此时的危局,而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强烈。
常年天下第一战神的杀伐果决,纵使身处险境,于人类巅峰力量的包围,依旧十分自然,透露着一代王者的无上威严。
旋即,萧弈眸色冰凉,渐渐聚在了一处。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一道彻骨的寒光,从眸底缓缓渗出,嘲笑冷喝一声道。
“现在,该轮到你了。”
寥寥一句,表明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以摄政王萧弈的手段、魄力与决心,在这十余年间,就已经出现了一统天下的迹象,他有雄心,也有能力,完成这件事业,开创大乱之后,又一个万朝之国。
一听这话,袁复微微一笑,头顶映着乌云下的淡光。他整个人,似乎不自觉,已和这片江水,融为一体,和声回道。
“你果然是个人屠。”
约莫顿了一顿,袁复一按双刀,神情忽然一凛,寒寒看着大秦摄政王,看着那个杀人不眨眼,冷漠决绝的秦国战神。
“萧弈,战场上的亡魂,在天上看着你!”
未曾料到,萧弈神色肃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一如既往,面容凝聚成冰。
顺着那一对清亮眸子,凌厉的目光,好像是两把绝世利剑,穿透空气,直直刺去,落在袁复那张阴郁、鬼魅的面庞上,挟着一口不屑,耀着一股强势与寒意。
“别光看,让他们来!”
过了半刻,萧弈扬起剑眉,双眸冰寒至极,冷冷地盯着袁复的脸。一抹绚烂、刺目的电光,一现即隐,冷厉地说道。
“十余年来,还从未有人,像今天这般,可以近寡人百步,唯有一人例外。你可知是谁?那便是你们南楚的顾北江。”
“本王曾经说过,顾北江一日不死,孤一日不卸甲胄,不解刀剑。想当初,他的长空银枪,曾经伤我大秦多少壮士!”
“直到那日公主陵,他死在了本王枪下。自此之后,四海之内英雄,再也无人,可与本王争锋!更甭说是你这鼠辈了。”
说到此处,萧弈凝聚心神,微微闭上双眼,负手于后。这样的状态,似是冥想,又似是追忆往事,沉声开口,说道。
“我知道,其实,不光是你,这天底下的许多人,都骂我萧弈是人屠,是魔鬼。没错,你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人屠!”
“世上知本王者寥寥,你等又知孤多少。”
“本王孤独一人,忍受多少责难,多少暗算,无人能懂本王之心。就连大秦的满朝文武,也将本王视作一个嗜杀成性,冷酷无情的暴徒,口诛笔伐毫不留情……”
就在这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这位纵横天下,驰骋九州的当世人屠,眉尖蹙起,缓缓睁开双眼。
萧弈睁开双眸,他的那对瞳子,异常清亮,异常平静冷漠,再没有一丝凡人应有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杀意,以及战意。
“今日,本王倒要看看,谁敢要我的命,谁能要走我的命!就凭你们这点子的气力,可提不起人屠萧弈的项上人头!”
话音落毕。
短促的一瞬内,萧弈握着冬雷,眼神凛然一扫。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十七具狼狈不堪,血肉模糊的尸体,触目惊心。
尸体的身边,是兵器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还有嘴角渗出的血丝。
忽然,萧弈敛起冷峻,猛地仰天大笑。强劲的江浪,也遮掩不住这冲天笑声,狂笑传播开去,横贯于滔滔大江江上。
这笑声里面,是自然而然,挟着精纯至极的真气,破风无碍,却也裹挟着一股力破千钧的豪气,刺破青天的凌云壮志。
笑声戛然而止,
场间归于沉默。
似乎,无论是萧弈,还是袁复,双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继续开始他们的对决。或者说,是他们的生死对决。
紧接着,萧弈眸生寒意,缓缓负手于后,以一种凌驾诸侯,横扫千军的高傲姿态,注视着袁复,霸道且又决然,说道。
“还等什么。”
空气、时光,于此时此刻,彻底凝固了。
杀与被杀,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需要彼此寒喧谈心,长篇大论讲大道理的杂曲,更不是那些文人骚客写的话本。
巅峰角力,如期而至!
……
天际,黯然一片。
层层乌云,无来由地拢聚,高悬于天空中,将微弱的日光,遮去了一大半,重入阴郁江风之中,陷入了漫天的晦暗。
大风起兮,无声无息。
潮起潮落,听不到嘀嗒。
无情的江水,极具万里威势,击打在大秦摄政王萧弈那张英俊、清逸的面容上。
这一江之水,没有被淳正的真气,激起水花,而是十分温柔、自然地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他的玄衣,他的铁靴。
山巅的狂风,吹拂着,卷动着,他的玄衣衣袂,向后猎猎飘动,伴随风势而起。
然而,萧弈身形不变,却像是一座巍峨山岳,静静地伫立在山巅,迎接着风吹浪打,没有刻意抵抗,只是和风浪混在一处,应该是在蓄势,积蓄着体内真气。
此乃借势,借山势,借风势,借水势,平和着萧弈的体内,那记霸道、狠绝到了极点的王者真气,发挥到最佳状态。
与此同时,站在对面的袁复,目光越来越深邃,身体挺了起来,他体内雄厚的真气,亦是毫无保留,全部释放了出来。
真气释放出来的那一刻,袁复整个人,须发皆张,刺破了头顶戴着的斗笠。
他的衣裳,逆着风势,上下飞舞;浑身上下,散发着鬼神辟易的气息,似乎要将这山,这风,这浪……统统碾碎下去!
袁复发动内力,化作了一道强悍、疾猛的攻势,即将破体而出,攻向那位威名赫赫的当世人屠,攻向那位一代战神。
此刻,萧弈孤身一人,腰佩“冬雷”,临于狂风巨浪间,英俊飘逸,遗世独立。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妖异的光彩,一丝完全天道之意的妖异,唇中念念有辞,像是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然而,萧弈的身体,在风浪中微微摆动,却看不到一丝的颓色,一丝的萎靡。
在场间两势之中,唯有袁复,全力而发,气息冲天而去,震得他与四周的浪花,变成一片粉雾,弥漫身周,模糊不已。
两股霸道的气势,马上就要撞在了一起!
这一刻,剑拔弩张,大秦摄政王萧弈,不动声色,轻轻挑了挑眉梢,于眸底眼角处,瞥出了一道森寒、阴冷的白芒。
在这道寒芒里面,变幻莫测,有居高临下,有不屑一顾,亦有俯视众生,更有着铮铮傲骨,还有无视对面之人的存在……
很显然,萧弈如此举动,是公开的,赤裸裸的挑衅,更是对于眼前这个一品上强者的蔑视,对于他的极端傲视与挑逗。
瞬息过后,袁复将手一挥,两柄铁链弯刀,就如同奇迹一般,握在了他的手上。
这两柄弯刀,刀面之上,布满了扭曲的图纹,尤其恐怖的是,铸着许多细细的钢刺,看上去,就像无数条新生伤口。
不便多言,袁复狂啸一声,双腕一错,手腕上的金属铁链,铛铛作响。两柄弯刀,化作了两片金芒,劈向了萧弈。
两片金芒,向着萧弈的空门,齐齐飞斩出去。弯刀的锋刃,直取大秦摄政王。
至于右边的弯刀刀头,拴着金属铁链,却是清幽无比,中正平和,遁着两片金芒内的空隙,斩向了萧弈的眉心,刀光大吐,如黑云压城,气势凌厉至极!
弯刀落到空处,紧接着的便是,数道凌厉刀风,随之而作,堪堪地扑杀过来。
数道刀风,虽未晋圆满之境,依然如毒蛇一般,自三个方向,向着萧弈的身体,侵袭过来,似乎能在眨眼间,将这位摄政王的身体,分割成数段,撕裂开来。
面对迎面劈斩的两柄弯刀,萧弈表情肃穆,剑眉深锁,眼帘坚毅有力,掀动了两下,一闪即过的两道寒芒,骤然迸出。
骤然间,萧弈身形激荡,衣袖轻微摇动,飘飘欲仙如登天。这位大秦的摄政王,五指如钩,手掌摊开,轻轻向下一摁。
“嗤——”
只见,两圈泛着紫金色光华,云雾缭绕的气团,破空升腾,掀地卷涌而起,轰然碰撞在一起,汇成了一根强劲的飓风。
一刹那,两圈紫金色气团,蓦然拔地而起,好像是两道铜墙铁壁,硬生生,挡在了萧弈的身前,护住了大秦摄政王。
紫金腾空,隔断弯刀进攻。
那两柄铁链弯刀,金光闪烁,距离萧弈,仅只有数尺,马上就要斩向他的身体。
两圈紫金色光华,汇成的天然壁垒,轻轻松松,挡住了两片金芒,钳住了弯刀。
刀头一动不动,悬停于半空,寸步不进。
又是须臾空隙,萧弈踏步向前,似乎没有太多讲究,迎向那一人两柄弯刀,就是简简单单,一掌挥出,一力降千斤。
两股磅礴气机,自大秦摄政王的体内,喷薄而出,先于袁复的弯刀攻势,发生了猛烈的撞击,撞向了那两片金芒。
天地之间,骤响黄钟大吕,才会发出的庄重、高妙之音,响彻了大江江心,刺破了众人的耳膜,斩断了大江的江面。
同时,萧弈手托气团,一跃而起。一道纯正、霸道的真气内力,顺着萧弈的两条臂膀,顷刻爆发,汇聚到了他的手心。
凌空跃起之时,萧弈扬起右臂,单掌平平推出,掌风凌厉,于不可能处,攻向袁复的弯刀刀头,猛然地席卷了过去。
渐渐地,渐渐地。
这一记凌厉、迅猛,挟带着浑厚内力的掌风,即将拍到弯刀的瞬间,萧弈手势凸变,手腕陡然一翻,直直递了出去。
但见得,他的右手,中、食二指,并作一处,向上凌空一指,化作了长剑锋刃的点点寒芒,耀目而又闪烁,刺破空气。
随着大秦摄政王的一并指,两指齐出。一道光寒剑气,倏地一声飞了出去,绕着萧弈的身体,画了一个半圆弧圈。
一道指风化为剑气,轻轻一下,弹到了一柄弯刀的刀面上,发出了“嗡”的一声震鸣,格外得清晰悦耳,久久不绝于耳!
两指弹刀以外,萧弈屈肘平腕,忽地抬起左臂,抬起左臂,在自己胸前四寸之地,展开中食二指,然后顺势并为一处。
又是两指一并,与右手手势,一模一样。
短短的一刻,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凭借左手的中、食两指,非常轻松,夹住了另一柄弯刀的刀尖。
那柄弯刀,停留在萧弈的两指指间,便再也动弹不得。更不用说,袁复祭出两柄弯刀,想要斩杀萧弈,想要搂头斩落。
因为,萧弈眉目清冷,他的一对眼眸,已经亮到了极点,如同两颗星辰,正在散放着光芒,打在了袁复苍白的脸上。
而他的两根手指,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将袁复的风雷弯刀,挟在了山石之间,再也无法寸进,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针对袁复掷出的两柄铁链弯刀,萧弈应对自如,一指弹到刀身,一指夹住刀尖。
狠绝的双刀,在大秦摄政王的双掌之下,被死死压制住。此番出手,萧弈两手齐用,竟然是连“冬雷”,都不用拔出了。
“轰——”
意志,心念。
只是一眼,一瞬间。
御舟的船舷四周,空气却陡然间变了,就像是不由自主,生出无数风刃,割裂着空气,发出嗤嗤的声响,愈来愈响。
这些暴烈的声响,由四面八方而来,沿遁着奇妙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轨迹,一点一点,划出无数的痕迹,斩了过去。
刀光,斩向中心地带,斩向袁复的身上。
只听见,萧弈冷哼一声,剑眉吊起,左手二指缓缓松开,指尖又是轻轻一弹,弹到了弯刀刀头,点在了刀尖的寒芒。
一声巨响过后,两柄铁链弯刀,刀头一歪,在大秦摄政王劲急的手指力道下,被生生震到了一旁,震得差点脱了手。
旋即,弹力所至,袁复手心一麻,身子微微后倾,双脚深陷木板,倒滑出去约莫十六、七丈远,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倒滑出去后,袁复在半空之中,翻了好几个筋头,浑身的功力,晋入极致境界。
两柄弯刀如雨水一般,护住全身,一片金芒罩着身前,不知是在拼尽全力,抵抗着什么隐形的力量,什么无形的东西。
袁复,这位一品上的南楚强者,在空中旋转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双刀也是越来越急,最终化成两片流光。
只听得,袁复大喝一声,双刀斩下,强行撑住,噗的一声闷响后,停住身形。
他的双刀刀身之上,附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那片树叶,被他挥舞手中的弯刀,一刀斩成两截,无力地坠落于地。
袁复一脚撑地,双眉一挑,强行不退,却是胸口一闷,终究被那片树叶上蕴含的杀意,震杀了心脉,喷出一口血来。
霎时间,袁复那苍白的面容上,嘴唇里面,不停往外淌着血。记住,是淌,而不是流,似乎永远没有止歇的那一刻。
仅凭一指之力,弹出一片树叶,便能将这位一品上的强者,逼入绝境,伤成了这个样子,打出了内伤,令其吐血不止。
这世上,拥有如此深不可测,出神入化境界的人,只有那么几个,那位冷酷、决绝的大秦摄政王,即是其中之一。
一指弹刀,一片树叶,便能将袁复其人,逼退十数丈开外,而且还打出内伤。
更不必说,倘若,萧弈毅然决然,抽出那柄悬于腰畔的“冬雷”,灌注全身精纯内力,奋力斩下一刀,又是怎样的结果。
逼退了袁复,萧弈笔挺傲立,岿然不动,掸了掸衣袖,褪去一身尘埃,没来由微微一笑,维持住了御风而行的姿态。
“你就这点儿本事。”
冷冷的一句话,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了袁复的心口上,划裂出了无数的心头血,让他痛不欲生,颇为得撕心裂肺。
于是,袁复抬起头来,望向了对面,望向了那个他最为痛恨,屠戮大楚将士,且又无能为力,无法将其击败的人屠。
怒意涌上心头。
忽然,袁复忍着内伤,右手轻轻一抖,选择在此刻出手,他选择了一个最绝,也是最佳的时刻,一个适合出击的时刻。
那两柄光华暴烈,恍若金芒的铁链弯刀,不出意外,再一次,握在了袁复的左右双手上。两截刀柄,攥在了他的手里。
双刀寒若秋水。
刀光在一瞬间内,照亮了整艘“翔螭龙首舟”,船舷的木板,在下一刻,宛若变成了一块晶莹的玉石,光彩色泽夺目。
迷离交错间,袁复的双脚脚尖,踩在这些如玉一般的木板上,轻轻一点。脚尖每一点起,他的人,似乎就亮了一分。
大船外围,江面上,偶有几声如雷巨浪。
袁复腾空一跃,便在此时飞了起来,伴随着他双手手中,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双刀,平添几分肃杀。半数以上的雄厚真气,差不多都在这一刻,凝聚在刀尖上。
杀!
袁复手中的双刀,兜头劈下,刀光大盛,斩向了孤傲、冷绝的大秦摄政王萧弈。
这一刀,极为简单,没有任何变招,没有任何蓄势,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在高速的飞斩过程里,明亮的弯刀刀身,秋水无波,平滑至极,齐齐斩了过去。
其实,袁复不需要蓄势。因为,这一刀,他已经等待了很多年,他已经蓄了数年之久,正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刀。
太快了!
因为快,四周的环境氛围,来不及做任何变化。船舷之上,依然是那般安静,唯一变的,只有袁复其人所处的位置。
他所踩过木板的脚尖,他身上的光芒,光芒前端,那对光芒最盛的铁链弯刀。
此时,两柄铁链弯刀,凛冽的刀锋,距离萧弈的胸膛,只有一尺距离,风雷一刀,激荡一刀,一刀仿佛可以取人性命。
不过,说实话。这一刀,虽然亦是迅猛不比,又快又狠。但是,相比于最初的那一刀,明显逊色了不少,黯淡了不少。
看得出,萧弈弹指一叶,对袁复造成的伤害,委实不轻。他的此番出刀,只是徒有其形,空有出刀架势,占了个快字。
“雕虫小技——”
萧弈不以为意,神情冷淡如常,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很简单,他这是在告诉袁复,你这小贼,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个时候,一袭玄衣,冬雷在侧的萧弈,双脚交错,纵掠一起,顺着脚下木板的纹路,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滑出。
当他滑出之后,不到半刻的工夫,萧弈舒展身法,脚尖轻轻一起,犹如一道无形的元神魂魄,穿梭于两片金芒中间。
同时,萧弈微微垂首,往下一侧,极其成功,且又巧妙,避开了那两柄铁链弯刀的刀尖。双刀的攻势,再次扑了个空。
而后,萧弈缓缓吐纳,凝神站定,目光如电如炬。他的脸庞上,无数紫金光彩,萦绕流转,绽放出了无限的飞扬风采。
待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弈手腕一振,衣袖鼓鼓翻卷,于恍恍惚惚之间,给人独立寒秋之感,威压众神,秋风扫落叶。
终于,此刻,萧弈两臂张开,异常得平直向前,伸出他那双如金石一般,修长而又宽厚的洁白双手,直直递了出去。
两柄弯刀,已经斩破了空气,撕裂了狼尾滩江上,或许有,或许没有的浓厚元气,下一刻,便似乎要一刀劈落,斩断大秦摄政王的脊梁、根骨。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萧弈必死无疑,再无生机。
谁曾料到,萧弈不循常规,剑走偏锋。他那一双洁白的、宽厚的大手手掌,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轻轻挥了出去。
萧弈双掌齐推,向着两柄弯刀的刀头,按了上去,就像先前,激射出了无穷无尽的气势,释放出了源源不断的威力。
最先接触到这两柄刀的,倒不是他的双手,是他的袖子,玄纹墨布织成的广袖。
在这一刹那,这一袭玄纹墨袖,变得极其柔软,就像是无雨高山山腰间,时常飘浮着的云朵,附带着无数的幽灵,十分轻柔,层层裹叠,缠在了那两柄刀上。
云丝寸断,玄纹墨袖,碎成了漫天蝴蝶,在江天上空顶上,来来回回,不停地飞舞与盘旋,挥向了那两柄铁链弯刀。
那两柄铁链弯刀,却在这样温柔的厮缠中,一点点,消耗了精魄,散尽了光华。
弯刀刀头之上,携带着的寒意杀意,倏然间消失不见,渐渐地,化为一缕轻烟。
原本,端端的两柄绝世双刀,变成了堆把破铜烂铁,黯淡无光,十分得卑微,败落于大秦摄政王的墨袖席卷之下。
在掌风推出之前,凭借玄纹墨袖,带出阵阵风声,以柔克刚,以轻克重,破开了对方的刀头攻势,压制了弯刀的杀意。
若要说起来,萧弈抖动衣袖,以风声代替掌风,破开刀尖,消弭于无形的这一招,亦是大秦摄政王萧弈的成名绝技。
——“单鞭云手”。
这招“单鞭云手”,乃是萧弈独创的掌法。
至于掌法精髓,即是以体内的柔和真气,灌注于手心中央,再输入袖口,然后猛挥衣袖,以平和、柔顺的内功功法,带出无数风声,刮向对方,克制对手。
所谓的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外如是。
必须承认,这风雷双刀,刀势来得太过凶悍。以至于在,萧弈念出一偈,挥动衣袖之后,使出云手,不得不作出反应。
然则,当萧弈显示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压断对方的刀尖攻势后,却又如何进行下一轮攻击?如何选择新一轮的袭击?
江浪翻滚中,漫天的水花。
浪花珠溅,打湿了萧弈的脸颊,额角布满水珠。他的双眼,却是自始至终,全神贯注,看着袁复,还有他的两柄双刀。
此时此刻,萧弈眼神犀利,没有因为刀身的黯淡,产生丝毫轻视;更没有因为自己提前出手,占得先机,沾沾自喜。
萧弈目不斜视,凝视着两柄弯刀,夹着弯刀刀刃,似乎这两把普通的刀身里,蕴藏着无数的鬼神,下一刻便会跑出来,将山顶上所有的人,吞噬干净,啃食得一点儿不留,连一丝骨头渣都不剩。
那双稳定如玉,凝聚寒铁的大手,在萧弈的身前,抱了一个虚圆。于虎口相对处,化作一个圆环,真的可是信手拈来。
而那两柄哑然无光的双刀,就这么在半空之中,颓然凌空静止着,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一样,或者是像石化了一样。
但见,这位大秦的摄政王,像一轮初春明日般,护在自己身前,双手抱圆,强行镇住凄厉双刀,镇住了他的浑身戾气。
随即,袁复本人的身体,颤抖起来。他身上的皂袍,就像是被电流袭过一般,剧烈震动着,好像要被卷到空中一样。
此时,他的双刀,刀头固定着两条铁链,已然凌空飞去,停驻在了萧弈掌间。
同一时刻,随着他身体的震动,一股惊天的肃杀狂意,荡荡然,洞穿了他身上所穿的皂袍衣角,直冲天际,穿破云霞。
受此杀意感召,萧弈双手所控,那两柄弯刀,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在空中嗡嗡作响,重放光彩,聚集往来的暴厉。
此时,江水,还在“哗,哗”地流淌着。
只是,这样的片断时光,江水的水滴,似乎在用一种奇慢的速度,细腻地感知。
万物的吸引力,不再呈滔滔不绝之势,而像是晶莹透明的珍珠,一粒一粒,布满了银色长河,点缀成了一幅画卷。
重重珍珠玉帘之后,穿着皂袍,戴着斗笠的袁复,以身为刀,其气势可破天地!
就这样,须臾横纵十余丈,像一道闪电般,杀到了萧弈的身前,蓦地斩落下来。
袁复伸手一摁,摁住了自己佩在身边十几年,早已心意相通,那两柄铁链弯刀!
袁复的一对手掌,拽着两条铁链,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双刀,刀上芒尖狂吐,如银蛇乱舞,气势逼人,变为团团的黑云。
就在层层雨帘,好像静止一样,被皂袍、斗笠、双刀的袁复,生生撞破之时。
萧弈面容一沉,他的眼瞳深处,骤然大放光芒,有如流云裹日,吸取天地之力。
旋即,萧弈闷哼一声,两臂猛然发力,拱成圆环无极的双掌,向内立时一合!
“啪”,一声脆响。
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像是坚硬的金属,片刻后,被这双洁白的手,生生压碎,合在了刀身之上,奋力地压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令人恐怖的金石磨擦声,再度响起,直接活生生,震碎了空气。
一对铁链弯刀,在萧弈紧紧合着的双手间,竟然足足短了一寸,刀头亦变得有些破裂不堪,甚至马上就要断成两截!
忽而,萧弈放开双掌,凝聚心神,目中隐隐划过剑光,大有一剑斩开天地,一剑斩尽鬼神的气势,吞灭天上众神诸仙。
倏忽间,萧弈足下生风,凌空跃起。在掠行过程中,他的右手,缓缓松了四指。
那根食指,微微翘起,指尖柔软刚毅。啪的一下,一指所过,点碎了袁复眼帘前一寸处的那滴水珠,并无水声溅起。
然后,这根极具力道,裹挟杀意的右手食指,轻轻落在了他的两眉之间,落在了袁复的眉心正中,似要一指将其戳破。
那滴水珠,被摄政王一指点破,化作了一个空心的小水圈。它的周边,泛着美丽的涟漪,缓缓扩张,扩张得越来越广。
相反,袁复的眉心之上,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伤痕,反而却是更加亮了起来。
似乎,这位南楚强者,此时此刻,已然黯淡下去的眼眸里,仅存的一丝亮色,全数送到了眉心间,送到了额角上方。
无奈之下,袁复闷哼一声,用自己精修十余载的无上法门,与用内力召来的元气,凝于眉宇间,硬抗着这霸道的一指!
那根微翘的,稳定的食指,并没有与眉心间凝结的精纯真气,硬碰硬地相抗着。
相反,萧弈另辟蹊径,点食指,用一种缓慢、温柔的方式,向里面灌注,没有暴戾之气,没有绝杀之意,并无天然气息,有的只是人世间,堂堂正正的规则。
王者之道!
指尖再下。
嗖的一声,迅疾点出,直刺袁复胸口膻中。
虽然,只是一指间的动作,却隐隐约约,有龙行虎步之象,王者临于凡尘之象!
眼见情势不妙,袁复此时此地,已经收回了右手,收回了两柄弯刀,往下一撤。
此人满脸凝重,大拇指一挺,妙到毫巅,迎上了那根食指,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俨然近在咫尺,已经无时无刻,爆发出骨裂之声,又是隐隐的哀嚎之声。
食指再下,直刺袁复中腹。
袁复垂下眼帘,皂袍微挥,平指为掌。他的右掌,如涓涓细流,随着山势而流,自然无比垂下,于腹前挡住那一指。
这一切,都进行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驾轻就熟。好像自此之后,一切就都万事大吉,可以彻底放心,高枕无忧了。
然而,袁复的身体,却已经不自觉,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的右掌掌心,一抹红斑,像是烧红的烙铁,嗤嗤作响。
那只稳定的手,只出了三指。这三指,不是杀伐,不是摧毁,不是抵抗,而是……给予,堂堂正正,全无偷袭之意。
王者心术气度,尽在这三指之中,王道之气展露无余,战神之阳谋,淋漓尽致!
一道惊雷闪电,破空而至。
三指破体穿透,袁复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颓然无力,掠向远方,掠向船舷边缘,向后猛地倒退了不止十余步。
在那一根桅杆之下,袁复盘膝而坐,叹息了一声。数蓬冲天的血雾,自他的身体各个部位,奔涌而出,泼得到处都是。
“王气,你竟然会……”
靠着桅杆,盘膝而坐的袁复,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说了上句没下句,已是油尽灯枯之状,只能静等死亡降临。
一时间,嗡嗡啸鸣,响彻整个大江江面。
江畔的飓风,来的快,也去的快,就如这人世间的无常,君王们的喜怒无常,先前一刻,还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此时,却在倏然间,风消浪停,杳无声息。
天上的满空乌云,骤然散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云后瓷蓝的天色,澄澈清明可见。
一抹淡淡的天光,就那样,清清透透地洒了下去,落在巨舫船头,那个玄墨身影身上,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清清楚楚。
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身玄色劲衣,满面杀气,肃然站在原地,四肢稳如铁石。
他体内的王者真气,有一半的内力,灌注到了袁复的体内。最后一记王者之指,挤压出他最后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天光淡然,这位天下最强大的摄政王,这位举世最无敌的战神,被江水淋湿了衣袍,发丝凌乱,随着迎面刮来的江风,四下飞舞着,搭拉在他的额角上方。
一对眼眸内的平静里,蕴藏着无数情绪。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大过。
“你,给我去死吧——”
一声震彻寰宇的长啸,冲破天穹阻碍,突入云层深处,大有开天辟地之势。
这,是人屠的咆哮,亦是强者的嘶吼。
这一刻,萧弈强撑疲惫,抬起了右臂,由肩头而至肘至腕,再至他的右手手中。
大秦的摄政王,平稳握着的刀柄,一丝不颤,稳定到可怕的刀锋,直直对着袁复的面门,对着他的身体,默然不语。
冬雷仍在鞘中,却开始在无形之中,发出龙吟之声,吟吟嗡嗡,又似梨园乐坊里的丝管,在那里演奏,在那里高歌。
浑厚的王者真气,沿着萧弈的虎口,递入刀锋,直似欲将这把刀,变活过来。
一抹肉眼隐约可见的光芒,在鞘缝里开始弥漫,弥漫得越来越大,直至扩散到了一定范围,扩散到了一定的人类极限。
吟吟吟吟……
凛冽的刀锋,在银鞘鞘中,拼命挣扎着,想要破鞘而出,却不得其路,其困苦痛厄,令人闻之心悸,面色遽然大变!
寒冷的冬日里,一滴汗珠,顺着萧弈的眉梢下方,缓缓滴落。他那张清逸、冷峻的面容上,一片沉重、坚毅的神色。
“啪”的一声清响。
萧弈右脚一错,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踩在木板上。而他的右手,以燎天焚烧之式,斩出的一刀,终于爆发了出来!
摄政王萧弈,他手中的刀鞘,缝隙里的白光,忽然敛没不见。船舷之上,变得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归于了沉默之中。
那柄银色刀鞘,却再也禁受不住,鞘内冬雷的怒号,挣扎着,冲突着,无声而诡异地,白虹坠落,劈向了楚人面目!
冬雷再度出鞘,长刀之威势,非比寻常。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旋转,那柄冬雷,寒风起,一闪而逝。
出鞘的冬雷,长刀刀锋,在半空空中,划出数条纤细轨迹,划破了空气的轮廓,勾勒出了一道雪白寒芒,映入眸底。
随后,萧弈两脚一掠,高高跃起,冬雷握于手,双手合握刀柄。一刀凌绝竖劈而下,势大力沉,仿佛一池荷风拂过檐下。
此刻,萧弈双手握刀,不言不语。长刀的刀势,随着锐利、暴烈的啸声,全数涌了出去,逾发暴戾,愈发不可阻挡。
无穷无尽的杀意,暴戾的气息,尽在这一刀中。刀斩千军万马,或许不是虚言。
这是萧弈问世以来,斩出的最为强悍一刀,是他整个人的生命,精神,信念,凝结成的一刀,更是无可匹敌的一刀。
刀势之凌厉暴戾,已有逆天之迹,在这片大陆上,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够斩出如此一刀,从前没有,以后估计也没有。
凌厉的刀光,暴烈斩下。
噗的一声闷响。
袁复的胸口,……全部碎裂开来,在萧弈霸道一刀,外加王者气势的护持,自然清新里,蕴着天地之威的骤然一拂。
他的胸骨,就像是娇脆的豆腐块,齐齐溃败,塌陷了下去,血肉豁地炸了开来!
汩汩的鲜血,从这位南楚强者的口鼻、五官之中,急速喷出,止也止不住。
生命的力量,随着胸骨的塌陷,鲜血的狂喷,真气的奔泄,从而急速地流失。
但是,他那双苍白、无力的眼睛里,却带着一抹淡淡的苦笑,以及不甘神色。
一切,都结束了。
这之后,冬雷自动归鞘。
萧弈面色如铁,凌空掠过,划出一道光华,落地无声,稳稳当当,立于当场。
……
遥望,萧家人屠,意态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