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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斩立决

年关,淮水之畔。

寒风一起,大地一片苍黄,了无生机。

这一路所见,除了江陵城外的田野,略有动静外,所过之处,竟是一片冷清。

北风掠过旷野,树叶纷纷飘落,触目尽是苍凉,皆满目凄怆,不禁瑟瑟发寒。

此刻,立马残堤之上,放眼望去,云水苍苍茫茫,四野汪洋,水面波光粼粼。

一场罕见的大暴雪,湮没了两淮沿岸,席卷了大江南北,也扑向了江陵古城。

谁能想到,寒意正值其时,滚滚的沉雷,便不断在天空炸开,隆隆响了起来。

硕大的雪花,顺着云层的缝隙,密匝匝地涌下,便弥漫了山水,湮灭了原野。

那无边的嘭嘭嚓嚓之声,从天际深处生发出来,如连绵战鼓,敲打得人心颤。

虎视江左的江陵雄城,南都的四门箭楼,于顷刻间,便陷入了茫茫雪雾之中。

九里多宽的淮水河面,本来还是碧波荡漾,仅半个时辰,竟被漫天暴雪,封塞成了一马平川,化作了一面巨大的明镜!

不止是两淮沿岸,包括汉江上游,以及瓜洲渡、狼尾滩,全部如雪雕玉封般。

巍巍钟山。

苍苍杏阪。

纷飞的大雪,像是无边无际的白色帐幔,覆盖着群山、大河,与一大片密林。

片刻间,纵观沿岸上下,竟是鸟兽归巢,行人绝道,天地间,陷入了一片混沌,整个世界,都被无边的风雪给吞噬了!

惊雷闪电,暴雪压顶扑面,直直袭来!

忽然,河畔的一端,一座雄峻的主峰,在连绵群山中,突兀拔起,于苍茫天地间,生发出巍巍霸气,凛凛临于世间!

这便是南山主峰,淮水的分水岭。向南向北,堕入尘寰,皆为长长的下山道。

天高云黯。

“咕,咕……”

只见,一只黑色的鸽子,带着劲急的哨音,飞过枯黄的淮水平原,飞过南山,飞进了纵横的沟壑之中,渐渐消失了。

山山水水,在缓慢地向后退去;黑色的鸽子,像永远不停的箭头,向东南疾飞。

此刻,淮水之滨,一座辕门大帐,临时搭筑而成,森严肃穆,恍如一幢壁垒。

其实,所谓的辕门大帐,本是军中统帅,在战场之上,统辖部属所用,于淮水岸畔,再搭辕门大帐,就颇为显得蹊跷。

不一会儿,黑色令旗一挥,一队玄甲甲士,片刻之间,便将大帐搭起,二十辆武刚车一围,一座辕门帅帐,顿时显出。

辕门门口,一块两丈余高的木牌,高高竖起,上书“摄政王之总帐”,赫然醒目。

大牌堪堪一立,旗帜招展,甲士环列,一片威严、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同时,那面威势凛然,杀气腾腾,印着金纹“萧”字的王旗,那面银色衮龙大纛旗,——“银龙王旗”,矗立于辕门中央。

冷风呼啸,王旗立于辕门,岿然不动,唯有猎猎翻卷之声,夹杂着凌厉风声。

不得不说,这面象征着大秦摄政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象征着大秦铁骑席卷九州,纵横驰骋的银龙王旗,在一众旗帜如林里面,显得尤为扎眼,尤为出众。

举世皆知。

大秦铁骑雄甲天下,所向披靡,萧字王旗统领九州,镇守国门,将近十余载。

可以说,铁骑与王旗,是大秦王朝的立国之基,是大秦帝国傲视群雄的资本。

所以,十余年以来,凡是大秦铁骑,马蹄所过之处,四海为之失色;凡是萧字王旗,席卷所指之处,天下皆望风披靡。

那面“银龙王旗”,带着无限的雄威,立于辕门正中央,迎着风声,席卷卷动。

王旗飞舞,辕门大帐以内,无数五色旌旗,插满了营盘,犹如星汉灿烂一般。

五百亲军精锐,重盔铁甲,持矛佩刀,遍布于大营上下,无一不是雄风赳赳。

“嚯——”

一声令下,三军齐聚。

瞬息之间,五百铁甲,庄严列阵,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四两为一卒,五卒为一旅,五旅为一营,五师为一军。

但见,五百人的玄甲将士,一排排,站立在辕门的门前,如同丛丛标枪,握着手中长矛,按着腰间佩刀,笔直而立。

满营锐士,两百武卒居中,层层布阵拒马,盾牌如墙,长弓手已然挽弓在手。

杀气里,源源不断,有数十骑,数百骑的燕山营骑兵,出阵游曳,穿梭于辕门,然后在靠近淮水沿岸,抬头观望,以马鞭作战刀,向着大河对岸,指指点点。

一片全甲,王旗猎猎招展,辕门营地的正前方,一处高大的敌楼,孤独地坐落着,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五百将士。

说是敌楼,其实就是一处高台。高台中央,设有一张帅案。它的后面,是一面巨大的游龙鼓,正对着迎面的“银龙王旗”。

案前,那位一袭玄色王袍,冷绝、傲岸的大秦摄政王,目光如电,身形沉稳,双手拄着“大楚天子剑”,端坐在案前。

天子剑拄于手中,萧弈一动不动,宛如山岳,稳稳独坐高台,尽显赫赫雄姿。

一目望去。

在萧弈的两边,满打满算,不过就三人,吴王萧恂、义宁王萧晟、车骑将军杨汉超,两位宗室亲王,一位正一品武将。

吴王萧恂、义宁王萧晟,他们二人,身为宗室亲王,自然而然,站在了左边。

同为藩王,同为宗室,一位是大秦南境主帅,手握三十万边军;一位则是宗室第一名将,军功赫赫,堪称是诸王之冠。

因此,萧恂与萧晟,他们两个人的穿着,也是与众不同,显得那是分外耀眼。

首先,大秦的南境主帅,那位吴王萧恂,一身黑金蟒袍,熠熠生辉,左手朝下,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不曾松开一毫。

与萧恂并列而立,那位杀敌无数,在百万军中,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义宁王萧晟,身着一件白玉蟒袍,握着那柄斩马刀。

蟒袍玉带,正是皇族宗室的标配服饰。

此时此刻,一黑一白,两件藩王蟒袍,穿在这二位的身上,倒也是恰如其分。

相比于萧恂、萧晟的蟒袍加身,佩剑持刀,立于摄政王右侧的杨汉超,却是另外一副堂堂相貌,唯有一身的豪杰之气。

车骑将军、楚国公杨汉超,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身披黄金重甲,手持一柄“合扇板门刀”,长刀柄杵地,威风凛凛。

自古将帅出征,身后必竖大旗,扛旗之人,无一不是军中猛将,故而被兵家誉为,“膂力最盛者,必属扛纛之人耳”。

大秦铁骑甲天下,如果从当初,湛天山领着三千虎豹骑,千骑灭蜀算起,被世人熟知的扛纛者,号称万人敌的王虎扑,死于绵竹城下,阵亡时身中十八箭镞。

自王虎扑之后,大秦军中,知名的扛纛者,前前后后,有镇西大都督史万宝、武典中郎将莫西风、折冲都尉郑虎臣。

不过,在这三人成名之前,军中将校,最负盛名的扛纛猛将,非杨汉超莫属。

想当初,杨汉超投军之时,进入了秦军后,官职不显,仅仅担任骑都尉而已。

所以,每逢大战,杨汉超身先士卒,战则摧锋,退则殿后,且屡屡大破敌军。

譬如,永平五年,萧弈亲率大军,南征灭楚,大战于采石矶,双方胶着不下。

面对南楚水师的严密防守,杨汉超独自一人,乘一小船,在激流之中,冒着漫天乱箭,挥刀勇猛奋进,纵身登上对岸,杀入敌阵,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见此情形,萧弈大喜过望,立即挥军登岸,楚军纷纷溃退,缘江众多堡垒,相继归附。数万秦国大军,乘胜攻占太平。

凡是历经灭楚、亡越国战的秦军将士,都曾经这样回忆着,回忆着那样一幕。

万军混战当中,大将杨汉超,一手挥舞大刀,一手肩扛王旗,策马冲入敌阵,一路碾压了过去,杀得敌骑片甲不留。

战后,萧弈上表朝廷,在写给帝都的战报中,挥毫泼墨,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计其开拓之功,以十分言之,汉超居其七八。当百万之众勇敢先登,摧锋陷阵,所向披靡,莫如副将军汉超信矣哉。”

萧恂、萧晟、杨汉超,三人笔挺站着,护卫在摄政王的两侧,立于高台之上。

敌楼以下,五百精兵,重重森严列阵;上百精骑,层层穿梭大营,一派杀气。

五百人,皆是重型步甲,数百精锐甲士,除去萧恂、萧晟二王,全部都在辕门大帐之内,无一人踏出大门,结成阵形。

披上这种重达五十斤的大型札甲,等于是步卒甲士,摒弃了一切灵活、机动。

原本,应该出现在以步阻骑的特殊战场上,凭借单具甲胄的先天重量,辅以密集阵型,凝聚成势,对抗骑军冲锋力道。

重甲甲阵旁,竟是高冠云集,华服醒目,仔细数了一数,多达三十余人左右。

今日,江州全境,包括刺史府、漕运衙门、河督府在内,大大小小的高官、大员们,全部聚集于此,聚集于淮水岸边。

永济渠沉船一案,历时一月有余,至今水落石出,终于落下帷幕,尘埃落定。

案结之后,摄政王萧弈,凭借着雷霆手段,惩办了一批涉案要犯,大杀四方:

江州刺史薛赞,削官夺职,下镇安司诏狱,收监全家,于年后押赴帝都候审。

漕运提督王九成,赐死,曝尸三日,抄没家产,其亲族家眷,一律流放连坐。

漕运督抚孙华,斩首,抄家,夷三族。

巡漕御史贺敏中,斩首示众,夷三族。

漕运同知向德昭,斩首,并夷灭三族。

漕运通判温体仁,斩首,并夷灭三族。

曲陵侯万同安,枭首示众,家产充公,其子孙三代以内,一律不得入仕为官。

这位“当世人屠”,一怒之下,一位江州刺史,被褫夺官职;一位漕运提督,被赐死曝尸;多名漕运要员,与一位侯爵,即将就要被推出辕门外,开刀问斩。

可以看出,人屠之怒,一旦爆发出来,丝毫不亚于帝王之怒,必是风雷激荡。

屠刀挥起,刀锋落下,千百万人头落地。

想来,不久之后,这里,必将会是一片血腥,伏尸千里,变成一处修罗炼狱。

杀人,对于萧弈来说,从来都是一件难事,他这一辈子,杀伐决断,对待外敌、叛贼,从不手软,从来都是一个杀。

或许,唯有以杀止杀,唯有挥起钢刀,才能给这场漕渠大案,画上一个句号。

早在前一天,萧弈带领卫队,离开城郊庄园后,当晚于行辕,连发三道命令。

第一道,命南都尹马敬,带领州府驻军二百人,并沿岸民众,立即抢修漕渠。

第二道,命令虎贲校尉苻平,带领一队燕山营精骑,星夜入城,控制玄武街聚居区,缉拿所有罪犯,不许一人逃匿掉。

第三道,拿下一干罪犯后,燕山营即刻出城,将这批逆犯,全部押解至淮水。

此刻,五百铁甲、江州群僚,尽皆汇集此地,场面登时肃穆起来,厉杀起来。

高台台上,萧弈端坐帅案,目光炯炯,萧恂、萧晟、杨汉超三人,紧随王驾左右,各自按着刀剑,俯瞰着大片甲光。

“参见大王!”

台下甲阵的当先,一名重甲校尉,往前跨了一步,双手抱拳,率众朗声行礼。

随着校尉铿锵一声,三军将士,亦是精神抖擞,齐齐握拳抚胸,皆异口同声。

“参见大王!”

细小的雪花,打着旋,落到大秦摄政王的眉梢眼角,很快就化了,一闪而逝。

淡淡的凉意,钻进了他的衣领里,萧弈不动声色,轻轻呼了口气,白雾般的热气,迅速消散在空中,融入了灰蒙蒙里。

一阵“飕飕”的冷风,像是凌厉的刀子般,迎面刮来,掠过了萧弈那清毅的脸庞,掠过了他那坚毅的轮廓,未留下痕迹。

面对着三军将士,萧弈微微一笑,剑眉上扬,他那拄着天子剑的双手,继续紧扣剑柄,只是云淡风轻,语气沉毅有力。

“众将士,请起!”

“谢大王!”

致谢过后,五百玄甲甲士,齐刷刷,尽皆挺直身躯,又恢复了标枪似的队形。

“很好!”

萧弈沉声开口,拍案而起,拄着他的三尺长剑,如石雕般,伫立在帅案前,对着中军司马,轻轻挥手,作了一个手势。

然后,中军司马得令,迈步走下敌楼,高声喝令,向着三军,有力传达教令。

“有王令,辕门百步之外,封禁幕府!”

片刻之间,辕门幕府外,守护的中军甲士,锵锵开出辕门,于百步之外,连绵不绝,圈起了长矛林带,矛枪寒芒大作。

中央辕门口,一面玄黑大纛旗,平展展下垂。两辆武钢车,交会合拢,辕门内外之进出,全部封闭,也被尽数锁死了。

与此同时,辕门门内,所有的侍从、军吏,也悉数退出,退至大帐的角落中。

辕门内,只有摄政王萧弈,与萧恂、萧晟、杨汉超,及三军将士、江州群僚。

那位中军司马,则左持令旗,右持长剑,肃然不动,在幕府的石门门口站定。

这个时候,五百精甲锐士,自觉自动,向后退了数步,又顺着左右两翼,分散散开,让出了一大片空地,非常宽敞。

并且,辕门门外,人头攒动,好像一鼎开水,显得无比噪杂,又是无比沸腾。

无数的江陵百姓,涌到了辕门外围,紧张,漠然,兴奋,还有无来由的悲哀。

在无数复杂的情绪包裹中,上千百姓,将这座辕门大营,围了起来,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驻守辕门的玄甲亲兵,雷厉风行,强行将这千万人群,拦在边界之外,拦在了拒马、鹿栅之外,保证了法场里的安静。

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是一片大海,荡漾在营内空地,临近辕门的地方,都被空了出来,搭着一个极为简易的木台。

这,便是法场了。

在浩翰人海、三军将士的包围中,这方法场,看上去,就像一片可怜的孤舟。

似乎,这一叶孤舟,随时有可能,沉没在人海中;又有可能,随时随地,撞到巨岩之上,撞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短短的一瞬,萧弈王袍飞扬,身形如山。他的凛凛目光,化作了一柄寒刀,扫视着下方众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士兵。

很快,萧弈收回眼神,凝聚心魄,重新缓缓坐下,坐在案前,手中拄着长剑。

大秦摄政王的目光深处,有杀气,有决绝,也有厉狠,更有那无尽的冷漠……

杀意,顿起。

大好头颅,何人取。

……

午时已到。

辕门之中,尽是肃杀一片,满目凌厉。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大秦摄政王,是要大开杀戒,要在这里,当着三军将士、江陵百姓的面,杀上一批贪官污吏。

不仅如此,摄政王要杀人,谁也无法阻拦,即便是皇帝的圣旨,恐怕也不行。

高台上,帅案前,大秦摄政王萧弈,拄着天子剑,坐姿稳定,唯有凛然傲岸。

又没过一会儿,萧弈身形未动,微微侧首,朝着身旁的萧恂,只是点了点头。

吴王萧恂的表情,微有些变化,却什么也没有说,挥手招了一招,高声喝道。

“押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铁甲甲士,齐齐高喝。

“押上来——”

沿着高台下方的空地,一列重甲队伍,沉默肃杀,走了过来,走过场地两侧,下意识低着头,保持沉默的江州群僚。

在不远处,江陵百姓们好奇、紧张的目光下,这列队伍,来到了小木台之处。

十余辆囚车里面,十数名逆犯,身着囚衣,在兵甲的押解下,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小木台上,押到法场上,强行跪下。

看着那些十恶不赦的逆犯,高台上的摄政王,面容阴森,眼神极寒,看不到一丝的温度,只剩下了冷漠、决绝、肃穆。

在这个过程里,萧弈始终端坐,无动于衷,冷静、冷漠,甚至是冷酷,注视着那群逆犯,那十几个即将被斩首的蛀虫。

看着他们被押上法场,看着他们齐齐跪下,送上断头台。萧弈脸上的表情,平静依旧,一丝颤动没有,如冰湖一般。

紧接着,萧恂目光一凛,抬起右手,自袖口之中,取出一道手谕,紧紧握着。

而后,萧恂拿着手谕,将其高高举起,扫向一众江州群僚,铿锵地断喝一声。

“摄政王手谕!”

话音甫落。

以江州长史贺文登、江州司马葛长铭为首,三十名江州群僚,齐齐跪倒在地。

“恭请王令——”

随即,萧恂面无表情,捧着手谕,缓缓展了开来,一字一句,朗声念了起来。

“漕渠覆船一案,自案发伊始,至今日具结,已历三月余,而今元凶授首,逆魁成擒,此主上圣德教化之功也,岂孤一人之力。今两淮归治,漕运宁定,此黎民之幸,天下之幸。寡人禀圣意,明公刑,特将此等巨贪大恶,明正典刑!”

念毕,萧恂神情阴沉,合上了手谕,一眼扫向法场中央,竟是大手一挥,道。

“来人啊!”

“将孙华、贺敏中、向德昭、温体仁、万同安等一十二人,即刻枭首示众!”

吴王的喝令,犹如一柄柄尖刀,极端无情,一刀接着一刀,割着那些逆犯的血肉,剔着他们的骨髓,剐着他们的肝肠。

“斩首!”

“斩首!”

顿时,五百玄甲精锐,一片群情激愤,纷纷举起手中矛枪,整齐地肃然高吼。

按道理讲,群情汹汹之际,即可开刀问斩,将那十二名逆犯,推出辕门斩首。

孰料,恰在此时,自那些逆犯人群里,传出了一声尖厉交响,破空响了起来。

“摄政王,你,没有权力,处置本侯!”

登时,一片哗然。

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如此嚣张跋扈,发出挑衅,他挑衅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转身,包括萧恂、萧晟、杨汉超三人,也纷纷转移视线,看向了法场,锁定到了那个说话之人。

但见得,法场中央的一人,身着囚衣,捆绑跪着,却是一脸戾气,桀骜不驯。

“曲陵侯,是你啊?”萧恂冷冷看着他。

没错。

刚刚出言挑衅的,正是此人无疑,要被处斩的其中之一,——曲陵侯万同安。

时至此刻,萧弈坐于高台,双手拄剑,依旧未发一言,表情冰冷,好像没有听见,全程都是由吴王萧恂,替他传令。

没有想到,萧恂话音刚落,台下的江州群僚队伍中,闪出了一人,峨冠博带。

江州长史贺文登,整了整官服,面朝那座敌楼,端端正正,施了一礼,说道。

“启禀摄政王,下官贺文登,有话要说。”

须臾间,萧弈昂然抬首,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众生,扫了一眼贺文登,用一种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他,冷冷地说道。

“说。”

然后,贺文登眼瞳微缩,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便壮起了胆子,大声道。

“回摄政王,今日,您对其他人的处置,臣均无异议,唯独对曲陵侯,下官不敢苟同,还望摄政王,三思而后行啊!”

这一次,萧弈并未回应,仅仅是松开右手,凌空勾了一下,作出了一个手势。

“大王,曲陵侯身份不同,他乃是太皇太后的外甥,贵为国戚,纵然犯了死罪,也应当是押解回京,由陛下圣断才是!”

未曾想到,贺文登刚说完,没等萧弈开口,那位义宁王萧晟,当即厉声呵斥。

“住口!”

不过很快,萧晟握紧陌刀,攥住刀鞘,以一种阴森、可怖的口气,质问说道。

“贺长史,依你所言,难不成,摄政王没有审判曲陵侯的权力吗?一派胡言!”

面对萧晟的质问,贺文登面如土色,冷汗横流,却还是梗着脖子,反唇辩驳。

“义宁王,在下官看来,摄政王的确不能私自处置曲陵侯。你们即使不看在下官的面子,也要顾忌太皇太后的感受吧!”

“太皇太后,乃是武定皇帝的中宫皇后,先帝之生母,更亦是摄政王的嫡母。”

“所谓百善孝为先,摄政王若是一意孤行,便是将自己,置于不孝境地。试问届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情何以堪?”

贺文登此人,张口闭口,不离“太皇太后”,分明就是用这位皇族的老祖宗,来向大秦的摄政王,施加压力,借力打力。

骤然间,萧晟火冒三丈,怒发冲冠,提起了那柄陌刀,像是要抽刀出鞘似的。

“怎么着?想拿太皇太后来压我们啊,本王告诉你,本王可不是被吓大的。”

“曲陵侯万同安,身为皇亲国戚,朝廷侯爵,不思天下安危,不虑江山社稷,不恤民生疾苦,不体陛下圣恩,党附王九成,鱼肉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万箭齐发,箭箭正中贺文登的心窝,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思忖了片刻,贺文登把心一横,索性一硬到底,咬着牙关,对萧晟开口说道。

“义宁王,下官还是那句话,恳请你们,立刻停止对曲陵侯的审判,将他移送京师,交由陛下处置,下官言尽于此。”

一时间,剑拔弩张。

正当此时,一道雄浑、冰冷的声音,自胸腹深处,沿着帅案后方,凌厉响起。

“说完了?”

贺文登徐徐抬头,只见得,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眸色幽寒,蕴藏杀意,冷冷注视着自己,纹丝未动。

见此情形,贺文登瞠目结舌,额上汗珠斗大,只能阴恻恻,小心地回了一句。

“下官说完了。”

听罢,萧弈眼神平静,杀意未减,未曾松开“大楚天子剑”。那道决然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还是一片冷冰冰的。

“那就给本王让开。”

“大王,还请三思。”贺文登双手一揖。

只可惜,萧弈面不改色,始终如一,眸中一片肃然,许久,冷冷地撂下一句。

“本王若是非杀不可,长史你待如何?”

眼见摄政王心意坚决,贺文登仍不死心,回视着那位摄政王,强硬地开口道。

“若大王执意如此,本官只能召集江州之地,三品以上众官,联名上疏,参劾于您!到时候,大王莫怪臣不讲情面。”

“很好。”

很好,只是区区两个字。然而,从这位摄政王无情的双唇里,吐露出来,却像是给整座高台,加上了一层层冰霜气息。

无限,无尽,无度的寒冷,就这样无由而生,僵冷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

旋即,萧弈双眸之中,划过了一道刀光,寒意直刺上天,袭向东方的遥远天边,袭向那几团灰灰乌云,渐渐蔓延出去。

“你想怎么样,随你。孤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有胆量的话,你尽可一试。”

“你……”

听了这话,贺文登满脸通红,不知所以,怀着满腔的羞辱,悻悻然退了下去。

待贺文登退下后,萧弈转移目光,双眼犀利,一道雪亮的寒光,直直射向了万同安,充满不屑、鄙夷与漠然,冷厉道。

“曲陵侯,临死以前,还有什么遗言?”

尽管,到了此刻,万同安跪倒在地,仍是一脸骄横,像是一匹脱缰野马,疯狂挣扎着,却还是被两名甲士,强行摁倒。

死到临头,这位曲陵侯,依旧牛气冲天,不改骄狂蛮横,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皇亲国戚,于兵戈之下,大声叫嚷。

“萧弈小儿,你给本侯爷听好了,你要是胆敢杀我,第一个饶不了你的人,就是太皇太后,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倏然间,萧弈眸底幽邃,目光狠厉,冷冷笑了起来,笑容很清淡,很冷漠,挟着一丝萧杀,不假思索,决绝抛下一句。

“你放心,等杀了你,本王自会给太皇太后,一个交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趴在地上的万同安,听闻此言,仍在奋力挣扎,口中骂骂咧咧,且络绎不绝。

“萧弈,本侯乃是国戚,是太皇太后的亲外甥,你虽为摄政王,却也无权杀我。我要回去,老子要回京城,放开老子!”

听得这话后,萧弈微眯双眼,心如寒冰,只觉得台下此人,无比得可悲、可叹、可笑,这样,只能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于是,萧弈满面决然,目中大寒,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万同安,十分冷漠。

“什么?”

“你还想回京?”

英秀、清俊的面容,配着拄着的那柄天子剑,与四周的血腥味道,让此时的大秦摄政王,显得格外得可怕,格外得阴森。

“你落到本王的手里,你还回得去吗!”

甫一说完,萧弈剑眉一挑,猛然抬臂,提起那柄“大楚天子剑”,握紧金铁剑鞘,重重地向下一戳,三尺长剑杵平地。

“砰!”

天子剑的剑鞘一端,猛地直戳地面,发出了铿然一声巨响,恰似九天之雷鸣。

无疑,这声巨响,如天雷坠地,直入众人心中,震得在场所有人,胆战心惊。

下一刻,萧弈阴沉着脸,握着天子剑,无情地凝视下方,皆是一番杀人诛心。

“万同安,多年以来,你横征暴敛,搅扰地方,欺君害民,作恶多端,本王现在要代表朝廷,代表大秦,代表江州的老百姓,将你悬首藁街,砍了你的狗头。”

直至此时,万同安照旧执迷不悟,铁青着脸庞,怒目圆睁,放声地咆哮吼道。

“你要杀我?”

“我是堂堂曲陵侯,是太皇太后的外甥,你杀不了我的,朝廷不会认可,陛下不会认可,太皇太后她,更不会认可。”

终于,这位英雄盖世,威压四海的大秦摄政王,眉间风凛冽,一派鹰视狼顾。

看着那垂死挣扎之人,萧弈神情淡然,身形不变,冷冷扫了一眼,不动声色。

然后,萧弈坐于案前,微微抬臂,像拾起一把带水的扫帚,将那柄被世人视若珍宝的“大楚天子剑”,提在手中,随手一甩剑鞘,在面前的帅案上,连拍两下。

似乎,转瞬间,大秦的摄政王,就会有所行动,拔出那柄冷冷的长剑,像个噬血恶魔一样,收割那些逆犯渺小的生命。

“啪”的一下。

萧弈手起掌落,提着天子剑,拍案而起,自打帅案之后,如同猛虎暴起一般。

很快,英雄的摄政王,握紧长剑,用一种锐利的眼神,俯视万同安,傲然挺立,恍若虎啸龙吟,雷霆一吼,厉声斥道。

“逆犯万同安,你是从哪儿来的狗胆。”

“本王,乃是大秦相邦,更是先帝、太后、太皇太后,满朝文武,亿兆生民,以江山社稷相托的摄政王,莫说你一个曲陵侯,即便是天潢贵胄,能奈孤何!”

最终,萧弈的这番话,分量极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瓦解了万同安的心防,让他完完全全,放弃抵抗。

这时,曲陵侯万同安,早已没了刚刚的戾气,颓然失色,满脸的汗水和泪水。

随即,萧弈离开帅案,迈步上前,走到敌楼护栅处,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着长剑,眼中无尽冷漠,来回地扫视看着。

过了一会儿,萧弈迎着寒风,独立高台,轻轻叩指一弹剑柄,如同游龙鼓响。

“你,还有你们,一帮不争气的东西。”

没多久,萧弈神色冷峻,面部坚毅,蕴藏着天地之力,大有吞吐宇宙之气势。

“大秦入主中原,已经多少年了,你们怎么还是这副德行,现在不是在陇西那时了。进了中原,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在自个儿家里,还想抢钱抢地抢女人哪。”

“你们还有脸说,几十年南征北战,血流成河,白骨堆成了山,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天下太平,四海安居乐业吗?”

说完这段话,萧弈阖目微闭,又迅即睁开,似是在追忆往事,继续缓缓说道。

“你们倒好,现在,整天嫌弃这个,厌恶那个,一会儿嫌什么,衣服里都是虱子;一会儿又嫌,吸了孩珠子们的精血。”

“衣服里都是虱子怎么了,吸了孩珠子们的血。可你怎么不说说,当年在平凉老家时,太祖、高祖的血,都流哪去了?”

接着,萧弈不轻不重,猛然昂首,望着那群将死之人,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

“黑山大战,文成皇帝以下,不分尊卑,无论是萧氏宗亲,还是开国勋贵,均一视同仁,从拂晓杀到半夜,水米不进。那个时候,怎么都不问问,咱们这么上刀山,下火海,为什么还要进中原!”

大秦摄政王的这么一席话,听着看似温和,实则冷厉至极,甚至是阴森至极。

“天下很大,咱们秦人,就这么一小撮。依你们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该退出中原,重新回到平凉老家,去打猎啊!”

“陛下,要开创盛世,你们当中,有福气的,多活两年,都能看得到;没福气的,孩子们能看得到,那不是也很好吗。”

不料,刚刚说罢,这位摄政王,他的脸上,忽地一下,生出一抹怅然、阴晦之色,静静望着,摇了摇头,半晌后说道。

“可惜啊,你们却偏偏不肯知足,非要无事生非,那就休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须臾后,萧弈站直身体,精神微振,面色恢复平静。他的眸子深处,有一抹淡淡的凉意,只是有些厌憎,挥了挥手。

“本来啊,你们这十二人,所犯下的罪行,均乃十恶不赦,是要押赴西市,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开刀问斩,以谢天下。”

“不过后来,本王想了一想,还是改动了一下,把行刑的地点,改到了这里。”

“本王要在这里,要在这两淮沿岸,亲自下令,处决你们。孤要让天下人知道,究竟是一群怎样的人,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无视大秦国法,残害无辜百姓。”

“不仅如此,尔等死后,本王要在永济渠旁,给你们修一座墓,本王要亲自写上,‘巨贪大蠹之墓’,让你们的尸骨,世世代代,泡在水中,永世不得翻身!”

说完这句话后,萧弈不再言语,昂首直视,双眸渐渐冰寒,举目远眺,一抹怒意一现即隐,瞳子异常清亮,异常平静。

随后,萧弈放下长剑,抬起右手,接过一支火签令,握在手中,奋力朝外一掷。

火签令掷出,顺着风声,缓缓地坠下。

“嗒!”

那支火签令,自高台上,猛然抛出,扔到了那片空地之上,扔到了法场中央。

十余名玄甲甲士,整齐分列,踏着赳赳大步,走到了各个木桩前,巍然站定。

“举刀——”

“唰!”的一声,十余把大刀,一齐举起,雪雾之中,闪出了一片耀眼的光芒。

“斩——”

无数把厚背寒刀,划出一片闪亮的弧线,光芒四射,鲜血飞溅,十二颗人头,在同一瞬间内,滚落在了茫茫雪地上。

外围的人山人海,几乎同时,轻轻“啊”了一声,如同在梦魇里面挣扎着。

三通鼓响。

大刀挥过。

一片冰雪世界,便染就一片血红之色。

正午时分,淮水辕门大帐,一阵尖锐的号角,孙华、贺敏中、万同安等十二名逆犯,头颅喷溅着鲜血,齐齐滚落一地。

……

黄昏,降临。

灰蒙蒙的天空下,殷红的鲜血,流汩汩的,进入了淮水,染红了淮水的水面。

宽阔的河面,漂起了一层金红的泡沫,随着滔滔波浪,向东缓缓流淌了过去。

静静的淮水,浮着黑压压的尸体,沙鸥穿梭啄食,腐臭的气息,弥漫乡野间。

屠刀起,尽头颅。

满目,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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