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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除夕夜宴

大年三十,除夕。

入夜,皓月当空。

临近除夕,新的一年,在漫天飞雪里面,徐徐展开,一夜间,整个江陵城,琉璃世界,天地间连成一片,美不胜收。

三天了,雪后初霁,经历了风雪洗礼,江陵城银装素裹,冰清玉洁,在明月的折射下,愈发得璀璨晶莹,浮光万丈。

届时,繁华街道上,流光溢彩,人群熙熙攘攘,明灯万千,犹似百花盛开般。

今日,正逢除夕之夜,两侧灯火愈盛。

满街花灯,有寻常的罗绡纱灯,有画着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的五色琉璃灯,有如清冰玉壶的福州白玉灯,更有高达数丈,用机关活动的山棚彩灯,应有尽有。

诸商家各出新意,将这些五彩花灯,竞相张挂,陈列于楼前,逐一地展览着。

而街上玉树明金,车水马龙,亦不乏前来观灯的贵家仕女,唯有满城的喧嚣。

朱轮画毂,雕鞍玉勒,车中帘帷垂香囊,马前侍儿提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萦绕在除夕夜下的江陵城。

越过这五夜香尘,目光缓缓转移,望向西南方宣德楼前,彩灯下面的大乐场。

那里,编棘为垣,中间有艺人,大演百戏,场外游人围观,包括不少自宝马香车中走出的仕女,豪门世家的金枝玉叶。

不得不说,新年的除夕之夜,炮竹喧天,花纸满地,家家守岁,皆灯火通明。

热闹归热闹,但毕竟与元宵灯节不同,人人都呆在自己家里,与亲人们团聚。

街面上,除了小巷内有孩童们,在家门口,点放小炮竹,基本没有行人踪迹。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络绎不绝,遍布全城,掩盖下了寂寂夜色,连绵不断。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恍如火树银花,以极快的速度,窜进了漆黑的夜空。

仰望夜空中,那盛开的朵朵艳丽,全城的炮竹,鼎沸至极,即将达到最高点。

冲天的光弹,在黑幕之中,划过无数焰痕,直窜入夜色深处,倏地爆裂开来,化为一幅流云飞瀑,炫亮了半个天空。

城南,镇南王府。

同时,整座镇南王府,张灯结彩,彩霞飘飘,尽是一片红彤彤,无比得热闹。

偌大的王府,灯火如白昼,光辉交映。

今夜是除夕,因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都是热热闹闹,百戏、杂技、歌舞,五花八门,更别提,王府的除夕夜宴。

连清音阁的戏曲,也是如同行云流水似的,在王府的朱墙底下,在水墨青砖的缝隙里,在曲台的玉阑上,四下散开去。

这才是豪族的日子,天家富贵,不只是外人传闻里的锦绣堆砌,金碧辉煌,而是那种戏文里,天上人间,流水落花,缓缓流淌的沉静,伴随着时光的流逝。

日子,就这么,一点一点淌过去了,到了明日,还是那样花团锦簇,繁华是凋不尽的,也是望不到尽头的,永无止境。

除夕这一天,王府的后厨,做了些鱼茸荷花糕,拿鲢鱼的脊肉,磨细了兑了浆的糕点,是做给贵人、小主子们的吃食。

内苑,后花园。

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在几场飞雪过后,花的藤蔓上,也泛出青翠的颜色,挂着冰珠,散发着特有的微微清香。

后花园中,一名提着食盒的仆从,前前后后,围绕着他的另四名同伴,都手执明亮、绚目的宫制琉璃灯,环绕王府花园两边,也都挑着明晃晃的大红灯笼。

不过,比起白昼那无孔不入的光线,这些夜间的灯火,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映照得清楚、醒目。

高高的王府院墙,沉沉压了下来,仍然是大片大片,幽黑,深不见底的阴影。

五凤楼,位于王府正厅,高约三层,是王府夜宴的主要场所,一派富丽堂皇。

此刻,五凤楼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无论风雨寒暑,还是白昼通夜,向来都是贵人、王孙、女眷常去的燕集之所。

早在除夕的正午,镇南王夫妇,摄政王夫妇,与一众郡王、郡主,过华林苑,赏梅花,黄昏登五凤楼,办除夕夜宴。

这类家宴,王府姬妾、女眷,照例会自出银钱,备几道菜肴,供镇南王品尝。

今日献的主菜,是二十八枚京城新运至江南的一品新蟹,个大膏肥,被蒸得色泽金红,置于白瓷碟中,十分赏心悦目。

楼上,元深、李湘萍夫妇,于主位落座,两侧世子、郡王、郡主、姬妾的座席,依次分列,呈犄角之势,分布于楼上。

至于萧弈、元清柔,摄政王夫妻二人,他们的座位,则在镇南王夫妇之侧,虽离得很近,但并不相连,约五六尺。

举目望去。

只见,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今夜的衣着、意态,与往日相比,可谓大不相同,好像判若两人似的。

西宾座席上,这位摄政王,一身朱红长衣,上绣玄色暗纹,玉冠金带,剑眉高高挺起,眉心一抹猩红,如忘忧的仙者。

虽然,这时的萧弈,卸去了一身盔甲,褪去了一袭玄衣,英武之气却不减半分,倒更多了几分儒雅,加上红衣相衬,那卓然的风采,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

一身朱红长衣,包裹着他那健硕、挺拔的身姿,一绺飘逸的发丝,迎风扬起。

那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一贯的平静,没有一丝表情,无惧无喜,一双宛若苍鹰般的眼睛,看着五凤楼下,清澈的眸子深处,散发出了阵阵寒意,又瞬息恢复。

与此同时,坐在萧弈身旁,那位美丽、优雅的摄政王妃,亦是卓尔不群,风姿绰约,于一众百花争妍中,独树一帜。

但见得,元清柔一袭红裙,裙袂低垂。

当她缓缓抬起头来,那短短的一瞬,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艳如桃花的脸颊,娇俏明媚,眉目若画,蛾眉曼睩。

一座墨山若隐若现,这位摄政王妃,丹唇外朗,一双美人明眸,似是冷若冰霜,含着盈盈秋水,拨着光滑的层层涟漪。

神仙眷侣,

莫过如此。

摄政王风流儒雅,气宇轩昂;王妃落落大方,秀外慧中。人间的知己,终生的伴侣,除了萧弈、元清柔,又有几人呢?

过年吃饺子,是元深立下的规矩,也是大江南北的新年习俗,年年皆是如此。

从前,每逢大年三十,都是镇南王妃李湘萍,和她的五个女儿,一起包饺子。

今年的饺子,自然也是由李湘萍,带着五个女儿,擀皮儿、和馅,包的饺子。

今年的年夜饭,还是元深的规矩,女子不离席,全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

所以,除了萧弈和元清柔,元晖等三位郡王,还有近水楼台的萧晟,及杨汉超,庾尘、还有远道而来的元氏宗亲等人。

整个五凤楼,都坐满了人,难得的热闹场景,只等着夜宴开始,把酒祝东风。

这个时候,镇南王夫妇、摄政王夫妇,包括一众世子、郡王、郡主在内,已悉数入座,坐满了高楼,人人满面笑容。

为办好此次除夕夜宴,五凤楼的陈设,已布置一新,像是重新修缮了一遍。

有资格登楼之人,按身份的不同,分别设座,摄政王萧弈、王妃元清柔为首,居高楼首阶,落座于镇南王夫妇一侧。

郡王、女眷等人,则由低矮金屏围于座席左前方,那一片独立区域,元氏宗族、外客远亲,按照各自品级,左右分坐。

品级越低的人,离高楼越远,至于出了五服的亲戚,都只能在院外叩拜,退了出去,没有资格,参与接下来的夜宴。

很快,各色菜肴、果盘、珍馐,无数琼浆玉露,佳酿美酒,像变戏法一样,行云流水,纷纷上案,摆到楼上贵人面前。

热腾腾的饺子,如流水般,也被一盘盘端上桌,冒着氤氤的白气,香味四溢。

很明显,这些刚出锅的饺子,才是今天夜宴的重点,是这顿年夜饭的压轴菜。

酒食、饺子均已上桌,标志着这场除夕夜宴,正式开始,渐渐地推向了高潮。

五凤楼的位置,居高临下,一目所及,正对着庭院中央,看得那是清清楚楚。

那位摄政王,戴着一顶墨玉玉冠,发冠冠檐,垂着长长的黑巾,随风摇曳,即使站在平地,往上望去,也相当醒目。

这一刻,萧弈端坐高楼,神态自如,目光斜斜向下,顺着眼底,望向了庭院。

侍女撤下后,庭院中央,开始燃放烟花焰火,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开,千百点火星花瓣,旋即如雨飘落下来。

烟花腾空的一瞬,萧弈双手扶案,微微仰首,望向了漆黑的夜空,感受周遭玉壶光转,不经意间,展颜露出一抹微笑。

“过年了!”

“过年了!”

镇南王府上下,齐声喧闹,一些侍从、婢女,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琐呐,呜啦啦,吹起喜调,正好衬着过年的气氛。

几个年轻的护卫,则开始敲锣打鼓,满院乱跑,好像没有了顾忌,为所欲为。

“还是他们应景,这时候,就该吹这个,要是抚起琴来,反而有些煞风景了。”

萧弈一面笑着,一面回身,伸手摸到桌案上,拈了几颗栗子,慢慢剥着,一点点,往嘴里送去,继续观赏着满天烟花。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在喧嚣的烟花声、锣鼓声、打闹声中,被迅速淹没,除非耳力惊人,一般的人,很难听见。

不过,尽管声音很小,或许是身为夫妻,心有灵犀,一旁的元清柔,还是听见了,便微微侧首,看向了自家的夫君。

于是,元清柔甜美一笑,皎皎月光,照在她娇俏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柔和。

“夫君,你不是精通音律,笛曲无双吗?要不然,你下去和他们,合奏一曲。”

没想到,妻子此话一出,萧弈隐隐皱眉,面色大窘,旋即又装模作样,佯装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刻意提高声音,说道。

“那怎么行?”

“本王乃是摄政王,大秦相邦,岂能与下人同乐,若传将出去,像什么样子!”

看萧弈还来劲了,元清柔掩住丹唇,巧笑嫣然,白了萧弈一眼,不阴不阳道。

“萧承宽,今天是大年三十,是在我们家,你摆什么摄政王的架子啊,你今天的身份,不是什么摄政王,就是我男人。”

本来,萧弈方才那番话,就是一句戏言,脱口而出,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儿。

更何况,众所周知,摄政王一向惧内,凡是王妃所说的,他向来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更不用说,去反驳妻子了。

结果,一听妻子这么说,萧弈面露尴尬,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此时,这位叱咤风云,威震九州的摄政王,像一个被钢针刺破的气球,顿时泄了气,全无平日的杀伐果决,说一不二。

见妻子有些生气了,萧弈神情骤变,满脸堆笑,轻轻握着妻子的柔荑,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儿,赔着不是说道。

“夫人恕罪,为夫不是那个意思,来,来,夫人,咱们接着吃,接着吃……”

说罢,萧弈错开眼神,抄起木箸,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又夹了一个饺子,只顾吃着饺子,连话都来不及去说。

皮薄肉多的饺子,劲道的面片儿,鲜美的肉馅,爽口的汤汁,在摄政王的唇齿之间,交擦着,咀嚼着,缓缓咽了下去。

紧接着,萧弈一鼓作气,拿着木箸,一口气,又连续夹了五个饺子,一个接着一个,送到了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连吃五个饺子后,萧弈不急不忙,又夹起一只饺子,抖了抖筷子,抖落了些许葱花,不急于放入嘴中,而是啧啧称赞。

“好吃。”

“好吃。”

随即,萧弈一笑置之,表情自然,好像只是个饥肠辘辘的食客,吃下了饺子。

忽然,这位大秦摄政王,一口气吃了七八、只饺子后,放下了筷子,略作停顿,转头望着元清柔,带着讨好的语气。

“夫人也吃些。”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世间最无敌的男人,他的夫君,大秦的摄政王,此时像个孩子,在那儿大快朵颐,吃着饺子。

直至此刻,元清柔忍着笑声,蛾眉一弯,以衣袂掩唇,似笑非笑,调侃说道。

“你慢点儿吃,也不怕把嘴给烫着了。”

而后,元清柔转过头去,拈起一粒蜜饯,递入了唇中,嚼起来,非常得秀气。

就在这时,只听见,黄钟大吕,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恍如天籁一般。

“歌舞,起——”

不一刻,整个庭院中央,便乐声绕梁。

刹那之间,数十名歌女舞姬,身着淡青色舞装,婷婷袅袅,进入了庭院中央。

月白色的屏风,遮住了那些舞姬的容颜,但那一个个窈窕的身影,却显得愈加神秘,让人不禁想移开屏风,一窥芳颜。

伴随着旋律的起伏,众舞姬前俯后仰,脚步虚虚实实,婉转悠扬,有如龙趋凤回、行云流水,好像误入人间的仙子。

尤其,是那些从眼前飘过的纤纤细腰,风姿婀娜;而那长舒的舞袖,划出一道道弧线,似乱花飘摇,又似霓云簇簇。

不一会儿,那些美丽的舞姬,又随着舞步的移动,一双双精巧的舞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更衬托出她们舞姿的优美。

满目淡青色裙袂,随着舞姿轻转,衣袖飘飘,淡雅青青,一张张娇俏、明艳的容颜,落入了众人眼中,瞬间惊为天人。

歌声响起。

那是怎样的歌声啊!

这美妙的歌声,是冰雪融化后山泉的叮咚,是春日枝头黄鹂的婉转,是北国笛声的如慕如诉,是江南丝竹的如缯如缕。

那旋律,时而低吟浅唱,时而引吭高歌,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又如平湖秋月。

“秋兰兮麋芜,

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

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

荪何?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

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

乘回风兮载云旗。”

整个庭院中,除了乐师们的演奏,就只有这天籁之音,在众人耳边,回旋着。

似乎,此时此刻,五凤楼上的贵人们,陶醉其中,一边饮着爵中美酒,吃着美味佳肴,一边则欣赏着美妙的歌舞。

不过,当元清柔打量夫君时,却见萧弈目光冷漠,心不在焉,甚至昏昏欲睡,仿佛眼前的乐舞,距离他很远,很远。

显然,这些舞姬,如此歌舞,没有一个人,能进入到这位大秦摄政王的视线。

舞毕。

场中那数十名舞姬,拖着各自的裙摆,朝着楼上的贵人们,纷纷万福行了一礼,遂踏着丝竹的旋律,悄悄然地退下。

待那些舞姬退下后,却听场间的旋律,陡然一变,变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没过多久,又有十余名舞女,风华绝代,双眸剪秋水,随着铿锵的音节,步入了庭院中央,随时准备,进行新的献舞。

相比于上一场,那些妖娆的舞姬,这十余名舞女,却是与众不同,别有风韵。

但见,这十余名舞女,相貌倾城,身姿曼妙,人人身穿一件皮甲,明光熠熠,手中握着软剑,颇有巾帼英雄的风范。

这样的舞蹈,正是闻名天下,曾让西域番邦,也叹为观止,拍案叫绝的歌舞。

——“女子剑舞”。

剑舞开始。

众舞女腾挪脚步,风华绝代。她们舞剑,走了至极的偏锋,红绫缠手,尾端系剑,随着音律的节拍,展开了剑器舞。

十余名飒飒舞女,手握一柄软剑,停在上方,襟飘带舞,裙裾飞扬,手中的剑,散发阵阵光芒,衬托得她们翩翩出尘。

她们以腕带剑,纵身起舞,那妙曼的姿态,犹如云朵舒卷,舞破江山君未知。

所有人,凝望着她们的舞姿,只觉得此时,楼前灯火通明,化为结绮楼阁;窄袖布衣,于瞬息间,蜕变为七重锦衣。

出尘如仙,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只觉得眼前一阵绚烂。

紫衣临风而飘,长发倾泻而下,紫衫如花,长剑胜雪,说不尽的美丽、清雅。

这一段剑舞,虽然眉梢眼角之间,尽是冰凉、鬼魅的妩色,而身段点、挑、抬腿,翻袖、旋转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

伴随着这幽幽诡魅曲子,停顿起合,都像是一种祭舞,像是一人在拔剑起舞。

满院剑气!

看着这绝美的剑舞,萧弈的眼前,隐隐约约,幻化出一幅幅动静交叠的画面:

一轮皎月,轻盈窈窕,在云彩间穿行,满天的云彩,追逐着月亮轻快的脚步,一位天上的仙灵,从月华宫之中走出。

她宽大的长袖,携带着云彩的多情,把万里长空,织成流光溢彩的云锦;她的身上,洒满银色的月光,在星际空隙间,裁出绚烂、璀璨的霓虹,横挂于天际。

长天赐剑兮斩腐恶,

荡平浊浪兮世清平。

那剑气,仿佛天际间,发出的一声叹息,重重敲着萧弈的心弦,久久未断绝。

于是,无边的天空,忽然变得一片阴暗,恍惚间,萧弈似乎觉得,自己握着天子剑,腾空而起,与元清柔翩翩共舞。

他的长剑,划过云山雾岭,在天地的当间,劈开一道闪电;他的长剑,刺向云涛雨浪,在宇宙深处,唤醒了阵阵雷鸣。

他的长剑,与元清柔的长袖,交织在一起,他强健的体魄,与妻子的倩影,凝结在一起;他火焰般的目光,与元清柔秋水般的眸子,碰撞在一起,相互交错。

萧弈意念深处,将自己化为一条巨龙,而身旁的元清柔,分明是与他相依相偎的彩凤,龙凤呈祥,翱翔于浩瀚星汉。

电闪处,萧弈伸出手来,牵着元清柔的长袖,急速地旋转、翻飞,与盘桓着。

流光中,元清柔舞姿带起的风,在萧弈的剑刃上,划出一阵阵鸣响,那是夏风掠过竹林的节奏,是万花散开的耀眼。……

剑舞终了。

整座镇南王府,都能看到这边的辉煌。

整座镇南王府,都能听到那宏大天籁。

……

距离午夜,已是越来越近,钟漏“滴哒,滴哒”地翻转,却丝毫没有什么影响。

五凤楼下。

焰势如虹。

“兰生野坟兮,拊首而悲泣。青浦之远兮,仲春与夏不交,沔有芷兮以忧伤。

群犬哀吠兮,不见雞鸢之反飞。观岭丘而远望兮,兰草之零落,长风悲戚戚。

汤之止流兮,君子含睇而凝笑。桂枝流而垂拱兮,叹众美之不芳,哀怅神伤。”

这首《兰徵》一诗,出自萧弈之笔,是这位摄政王殿下,在十九岁时的诗作。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首《兰徵》,由摄政王妃元清柔谱曲,几经润色,终成一支乐府华章,在江南广为流传。

楼上,庭中,众人齐奏《兰徵》曲目。

绝美的女子剑舞,世子元晖的“绕梁”古琴,还有元昕、元曜的琴瑟笙竽。……

高楼上,唯有寥寥三人,和着这支曲子,镇南王元深、摄政王萧弈、摄政王妃元清柔,真正的一家三口,十足的默契。

远远只见。

一袭华服,精神矍铄的元深,右手悬空,捧着一碗烈酒,闭目凝听歌声,左手拍打膝盖,像被美妙的曲子,深深吸引。

萧弈神情肃穆,靠着椅背,两臂微微平放,搭在了扶手之上,身形不动如山。

至于元清柔,含情凝眸,仰头望着夜空,望着那繁星点点,望着那皓月当空。

曲子并未停息。

元深缓缓睁眼,依旧握着酒碗,转向了萧弈的方位,目光平和,温情开口道。

“承宽啊。”

听见岳父在叫自己,萧弈眉心展动,反应了过来,双手离开扶手,身子慢慢挺直,迎向岳父的目光,恭敬地颔首应道。

“岳父大人。”

对上了女婿的沉静眼神,元深朗然一笑,举起手中酒碗,略带醉意,缓缓道。

“贤婿啊,今日乃是除夕,有西域所献美酒,老夫不忍独享,来邀我儿共饮。”

听闻此言,萧弈喜上眉梢,面色清朗,执起面前的酒爵,面向主位上的岳父。

“可是蒲桃美酒?”

“承宽果然识货!”元深哈哈大笑,道。

“岳父请——”

话音落毕,萧弈手握酒爵,微微一仰首,将爵中的蒲桃美酒,尽数一饮而尽。

同时,元深见状,不由笑了笑,仰起脖子,一口饮下了碗中之酒,酒入欢肠。

“好酒,果然是好酒啊,这口感幽雅,甘甜舒愉,小婿,多谢岳父大人赐酒!”

“你喜欢就好。”

饮罢爵中酒后,萧弈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放下了酒爵,却并没有多少醉意。

身为大秦摄政王,萧弈英雄海量,爱酒好酒,却并不嗜酒,从未喝得大醉过。

若论酒量,连萧弈他自己,也闹不明白,到底有多大酒量,反正和心情有关。

心情不好时,二三两便醉;心情好时,这位摄政王,连喝三坛酒后,照样能拔出天子剑,舞出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法。

而且,萧弈没有忌口,什么酒都喝。无论是北境的羊羔酒,西陲的“闷倒驴”,或是塞外的马奶酒,还是江南的雄黄酒,天下所有的好酒,被他给喝了个遍。

刚饮完一爵蒲桃酒,火辣辣的酒劲,如同海浪一般,冲击着萧弈的肺腑,使得这位铁打的摄政王,感到无比畅快、舒适。

“姑姑。”

“姑父。”

这时,不远处的回廊上,一个跳脱的身影,如小鸟一般,雀跃的朝着萧弈、元清柔,奔了过来,那样子,非常得可爱。

顺着声音的方向,元清柔侧首望去,一个大概三岁左右,笑脸灿烂的小男孩,映入她的眼帘中,闯进了她的视线内。

这个小男孩,鼻梁挺拔,浓密的眉毛下,长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不顾一切,奔向了萧弈、元清柔。

没错。

面前的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元深的嫡长孙,世子元晖的独子,元清柔的小侄子,时年三岁,小名唤“青雀”。

——元绪。

看着奔跑而来的小侄子,见他气喘吁吁,小脸冻得通红,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元清柔眼含宠溺,笑了笑,招了招手。

“绪儿,来。”

但见得,小元绪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元清柔,奶声奶气,对姑姑开口道。

“姑姑吃。”

瞧着小家伙聪明可爱,又这般天真烂漫,一向端庄、大方的元清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糖葫芦给姑姑吃了,绪儿吃什么呀?”

不曾想,小家伙摇了摇头,又奶声奶气道:“姑姑吃,弟弟吃。”想了想,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弹丸,放在姑姑手上。

“给弟弟玩儿!”

元清柔心头好奇,她的注意力,被这个弹丸给吸引了,这并不是普通的弹丸,丸体金黄,颇有些份量,印有祥云花纹,底部还刻有文字,隐隐看得不清晰。

看到妻子与小侄儿,其乐融融,萧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头暖意融融。

忽然,萧弈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从自己的袖口里面,取出了一个大红包。

“绪儿,这是姑父给你的,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说完之后,萧弈满脸笑容,拿着红包,递到了小家伙面前,示意他收下红包。

看着鲜红的红包,小元绪一脸艳羡,看了看红包,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姑姑。

孰料,元清柔微微笑着,摸了摸小侄子的脑袋,冲他点了点头,柔声地说道。

“收下吧。”

“谢谢姑父。”

当下,小元绪不再客气,接过了红包。

见此情形,瞧着孩子的天真模样,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酒过三巡。

王府的除夕夜宴,渐渐地,渐渐地,被推入了高潮,热闹的氛围,愈来愈浓。

就在这时,萧弈手执酒爵,缓缓起身,面朝主座方位,躬身微微一礼,说道。

“岳父大人。”

听到这声礼敬,元深端坐主位,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烈酒,旋即应声问了句。

“贤婿有事?”

紧接着,萧弈朗然大笑,神情疏阔,手里依然执着酒爵,迎着众人目光,大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凝聚中气,沉声道。

“岳父,岳母,还有诸位,今夜高朋满座,阖家团圆,如此良辰美景,岂能白白辜负,承宽不才,愿为大家舞槊助兴!”

什么?

值此除夕佳节,戎马半生,征战四方的大秦摄政王,竟要当着大家的面,舞槊助兴,为热闹的除夕宴,增添一抹光辉。

必须要说的是,当萧弈此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包括妻子元清柔在内,俱是万分惊异,与其说惊异,倒不如说是期待。

“好!”

“好!”

一声声欢呼叫好,如滚滚天雷,凭空而响,像是在为这位摄政王,加油鼓劲。

众人的情绪,如此高涨,主位上的老王爷,似乎也来了兴致,抚髯大赞,道。

“好啊,好啊,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够亲眼一睹摄政王的盖世武艺!”

接着,萧弈仰望星空,目光深沉,握着酒爵的右手,向上一举,满饮了此爵。

饮下爵中酒后,萧弈面容雄毅,身形英挺,如巍巍山岳一般,大手猛然一挥。

“上酒!”

“取槊来!”

没过一会儿,大秦摄政王的酒爵之中,斟满了蒲桃美酒,飘荡着浓郁的酒香。

萧弈握着酒爵,上前一步,来到栏杆跟前,俯视着五凤楼下,尽显英雄意气。

随即,一段气壮山河,横扫八荒的豪言壮语,自这位摄政王口中,铿然而出。

“本王年少从军,自兴兵征伐以来,与国家除凶去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唯北胡而已,尚未归复。”

“今我大秦,坐拥百万雄师,更赖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收服北胡之后,天下无事,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

一语言毕,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仰天大笑,饮罢爵中酒。

又过了没多久,三名王府仆从,扛着一柄丈八寸余的漆黑长槊,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来到萧弈跟前,半跪于地。

霎时间,萧弈凝神定睛,挪动着目光,扫了一眼那柄长槊,切入了眸底深处。

只见,这柄长槊,赤缨、锋刃、铁杆墨漆,一看就颇有斤两,端端一把利器。

未料,萧弈冷冷一笑,揽起右臂,握住了长槊铁杆,然后轻轻一提,单手提起了那槊,就像拎了一根木棍,持槊在手。

“砰”的一声。

随着一声厉响,萧弈身姿伟岸,手握长槊,奋力向下一杵,槊尾直直贴着地。

雪亮的槊尖,闪烁着阵阵白芒,耀目此言;槊上的一圈赤缨,亦是随风摆动。

夜幕下,萧弈挺槊屹立,迎着猎猎风声,站在高楼之上,激发出了无限豪情。

一阵大笑过后,萧弈傲然挺立,执着酒爵,以酒奠于天地,满饮了三爵美酒。

突然,英武的摄政王,横槊昂首,凝视着长槊槊尖,凌空向上一刺,直指星空,大有一槊刺破天际之势,毅然开口道。

“诸位,孤执此槊,灭南楚、亡西越、平东赵,马踏塞北,廓清沙漠,方有今日中原之一统,方不负大丈夫之志哉!”

“今对此情此景,本王甚有慷慨,当以舞槊和之,还请诸君,莫嫌承宽粗疏。”

借着朦胧酒意,萧弈一甩左手,“光当”一声,将手中的酒爵,扔掷到了地上。

然后,萧弈面沉如水,逆风而立,深吸了一口气,提着那柄长槊,漠然不语。

“啪!”

伴着一声轻响,萧弈冰冷如常,未有改变,只是他的右脚,向后退了一步,重重踩在地面上;而他的右手,单凭燎天之式,握紧长槊的铁杆,终于爆发出来。

短短的一刹那,萧弈纵身一起,凭借着浑厚掌力,一拍长槊,挟着风雷气势,凌空掠起,犹如大鸟展翅,临于半空。

此刻,这位摄政王的身体,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不,比鸟更轻,更快,更猛。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狂风呼啸卷起的雪花,以一种人类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如同巨鸟投林一般,自半空俯冲而下。

仅眨眼间,萧弈凌空掠过,掠下高楼,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萧弈平稳落地,站到庭院正中的那一刻,他的双脚,就像踩进棉花堆,全无半点儿声响,迎着刺骨寒风,笔挺矗立。

凛冽的风声,掠过大秦摄政王的身体,吹卷着他的衣袖,也吹卷着他的发丝。

似火的朱红衣袍,宽广的长袖袖口,有一道艳红色连云花纹,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飞舞,激荡起了一身凌厉杀意。

毫无瑕疵的脸庞,俊美绝伦,一双深邃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额间两道断剑眉,衬得人屠整张面容,显出了几分高贵、张扬、傲然之气。

沉静幽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像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勾勒出了一道微笑。

这一刻,萧弈微微阖目,在他的眼前,仿佛间,出现了一幕金戈铁马,尸山血海,出现了一幕秋风萧瑟,艳阳冷然:

耳边铁甲哀鸣,惨叫声时起。眼前血肉横飞,身后嘶吼连连。凡是双目可及之处,尽皆是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红。

黄沙漫天,遮天蔽日。尘昏白羽,铁锁平原。时空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真实得近乎残酷,就像刚刚发生过了一样。

当短暂的沉思过后,萧弈睁开双眼,身如青松,立于庭院正中央,纹丝不动。

那柄漆黑、赤缨的长槊,握在大秦摄政王手中,高高举起,顺风势舞动开来。

一柄丈八长槊,执于萧弈之手,挑、勾、斩、刺,好似一条黑色蛟龙,腾云九霄之上;又如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

长槊潇洒舞动,铁锋凌空飞舞,如同无数忽隐忽现的星辰,仿佛白日星现般!

只是,景色虽美,但带来的,却是冷酷无情的毁灭!还有那暴起的杀伐之意!

墨黑、赤缨的长槊,震散剑影,一个旋转,便是直挺挺的,矗立于天空之上。

登时,一种极端惊人的威猛波动,在这天地间隙,猛地席卷开来,战气睥睨。

黑色长槊,约莫丈许,外形狰狞,槊尖犹如金莲,莲瓣相合,形成锋利无匹的锋刃,黑雾突起,像能够撕裂虚空一样。

月光普照。

除了猎猎风声,就只有那柄长槊,恣意舞动着,激起的狂烈呼啸,绵绵不绝。

蓦的!

一声悠长的调子,从萧弈所站方位,跳了出来,如同深沉的号角,冲破夜色。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

夜宴,终归于静。

曲终人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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