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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麟儿

八月,盛夏。

一轮炙烈的乌阳,高高悬于天际,金灿灿,黄澄澄的,好似染了鲜血的披风。

夏日的骄阳,随着风势飞扬,在天边视线可及之处,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图案。

圣武四年的盛夏,巍巍帝都,犹如刚刚开启的蒸笼,地表上到处散发着热气。

摄政王府,玉琼苑。

但见,绿色的琉璃瓦,在骄阳的照射之下,泛出极刺眼的强光,使人不敢正视。

沿墙的垂柳,被晒得无精打采,月季花瓣已是卷了边,蜂儿蝶儿也全无踪影。

放眼望去。

王府内,雕梁画栋的阁楼、水榭,层层叠叠,像极了边塞的山丘,绵延起伏。

那些府内楼阁,极有棱角,又分外和谐,仿佛从天地之初开始,早就给这座摄政王府,孕育了一种最为完美的搭配。

飞起的檐角,沐浴在金光里,不管是灰白的瓦当,还是姿态可掬的瑞兽,都被染了橙的颜色,映在烈日下,熠熠发光。

来自太阳的颜色,天生就能带着生命力,能将一切沉寂的人和物,变得鲜活。

夏意愈浓,风意滚烫,枝杈上花簇繁茂,树影斑驳,增添了一幅夏日的胜景。

枝头蝉鸣声声,夏日渐长,偶有微风吹过,带来些许蔷薇的芳香,沁入心脾。

此刻,玉琼苑外,庭院正中,已建起了白毡帐,一座大帐周围,围绕着数个小帐,如同众星拱月般,衬托着那座大帐。

在最大的帐篷前,傩仪盛行,一众巫师萨满,戴着面具舞动着,向上天祈愿。

室内,一束金色的阳光,斜在半空,轻轻打下来,透过薄纱罩着的窗棂,射在青石地板上,既不隔绝太多,也不耀眼。

青烟徐徐,从鎏金百花香炉里面,一圈圈绕出来,缓缓升起,分外清香怡人。

隔着屏风,那位时年三十一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身赫赫威势的大秦摄政王,也被这灼人的热浪,困顿在屋内。

只见,萧弈一袭玄衣,衣衫单薄,领口徐徐敞开,长袖下垂,极尽潇洒意态。

他微微垂首,发上的银冠,束得紧紧的,缠着一条黑色丝绦,与发冠相对称。

或许是炎炎夏日,带来的烦躁感,这位摄政王,他那低垂的双眸,坚毅的轮廓,如一把淬火出鞘的宝剑,剑气如长虹。

那面屏风外面,萧弈神情凝重,坐在一张象牙楠木椅上,左右守着两砣硕大的冰块,双手握着扶手,后脊斜靠着椅背。

他的身后,两名如花似玉的婢女,为摄政王掌扇;右侧,一名王府仆从,蹲在一旁,添着冰鉴里的冰块,摆放着冷饮。

看得出来,萧弈坐在外面,虽然隔着屏风,却依旧能从他的脸上,他的眼中,看出一丝心神不宁,且有些坐立不安。

坐在象牙椅上,萧弈时不时,微抬眼帘,朝着屏风里面,迫切地看着,望着。

玉琼苑内,宁神香的青烟,缓缓飘着,颜色不及白烟如乳,香味却清淡至极。

很快,刚刚那名仆从,从冰鉴里面,端出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端到萧弈面前。

萧弈略略坐起,接过那碗酸梅汤,只是轻轻啜了一口,便将那碗喝了一半的酸梅汤,搁在桌上,又抬头看向屏风里面。

忽然,一声声美人呻吟,顺着屏风的后面,凄切地传了出来,灌入萧弈耳中。

原来,昨天夜里,元清柔突然阵痛,今天遂在玉琼苑内,生产分娩,孩子马上就要生了,故王府上下,陷入一片忙碌。

宫中的女医、产婆们,奉了皇太后、陛下之命,一批又一批,往摄政王府赶。

从元清柔阵痛发动起,萧弈心急如焚,立马放下了所有事务,一夜未睡,守在玉琼苑内,等着妻子临盆,一刻未离。

此时此刻,所有的侍女、下人,包括萧弈在内,守在外面,听着元清柔的嘶声痛叫,从产房里面,一阵阵地穿透出来。

为了缓解妻子的痛苦,萧弈连夜命人,买来数只山羊,屋外的下人们,抓着山羊的羊角,令其“咩咩咩”,发出惨叫。

羊的惨叫声,与元清柔的痛呼声,混杂在一起,倒是将这痛楚的声音,减弱了些许,似乎也让她的痛苦,舒缓了一些。

自江南归京后,几个月下来,元清柔的身子,越来越沉,胃口时好时坏,人也是愈发嗜睡,经常容易犯困,精神不佳。

尤其,孕期到了八、九月时,萧弈对于妻子的呵护,更是无以复加,恨不得将元清柔,与他绑在一起,生怕出了差错。

元清柔打心底觉得,此刻的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圆滚滚的,随时会爆炸的炮仗,还是在深夜里,要让夫君翻身的炮仗。

炮仗,不是,直到元清柔怀胎第十月时,她才在昨夜发动,即将就要分娩了。

妻子生产在即,萧弈根本无法安坐,也没有品出酸梅汤的味道,他站起身来,不断地朝产房张望,弄得身旁的婢女、仆从,提心吊胆,生怕大王会发脾气。

王府,玉琼苑。

一声声痛苦的尖叫,从嘈杂的产房里面,生生挤了出来,声音是异常得揪心。

产房外,萧弈面色冰寒,负手于后,来回地踱步,险些被案几绊倒,一旁的仆从,赶忙过来,扶住了摄政王,劝慰道。

“大王,歇一歇吧。”

谁知,萧弈摆了摆手,又一声凄婉的惨叫,于倏忽之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听着妻子的惨呼声,萧弈的心,随之紧了一下,不知怎的,那颗冰冷了二十余年的心肠,动了一下,忍不住震颤起来。

铁血的摄政王,默默垂眸,想将那一丝情绪,从王者的脑袋里,一点点剔掉。

这个时候,他心里在想,难不成,当年,母后在生自己时,也是这般痛苦吗?

与此同时,产房里,帷帐中,元清柔躺在榻上,整个人憔悴不已,令人心疼。

她疲倦地眯着双眼,昔日红润的脸颊,苍白中泛出青紫,虽然穿着薄如蝉翼的短衣,却仍是大汗淋漓,素纱紧紧贴着元清柔的润肌,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

元清柔打着冷颤,她那痛苦惨白的脸颊,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一声接一声,传出产房。这一切,撕扯着萧弈的心弦。

她的榻上,铺着甘草苗,元清柔在努力用着力,女医和产婆们,在一边在一旁,不断观察着元清柔的变化,鼓励着。

“王妃用力……”

“王妃用力……”

若雪、追月两名侍女,被一群女医和产婆,推来搡去,蹭着床头一点点的空间,紧紧握住元清柔的手,看着王妃煞白的脸颊,她们俩也满头汗水,心疼说道。

“郡主,再加把劲儿!”

“为了小世子,加油!”

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元清柔香汗四溢,攥着被角,使劲用力,嘴角不断抽搐。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痛过,痛得她几乎想说不想生了,我再也不当娘了。

就在这样极痛的时候,她想到了她的母妃,她的母妃,就是在生育她的过程中难产,结果在生下她不久,就缠绵病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

母亲在生自己时,一定比现在还痛吧。

想到这里,忽然,元清柔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劲儿,咬牙用力之下,只觉得什么空了似的,整个人仿佛就在仙境般。

在她的耳边,远远的,似乎传来欢呼之声,然而,她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并没有完全昏死过去,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感觉,却什么也看不见。

元清柔的眼前,一片模糊,她似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眼前一片云雾,云雾中,见着父王和一个她看着既眼熟,又陌生的女人,缓缓走来,笑吟吟说。

“柔儿,从此以后,可不要再淘气了。”

元清柔本能地说:“我从不淘气……”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细看那女人,越看越亲近,脑海中跳出一个称呼。

“祖母——”

“父王、祖母,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说着,就见父王和祖母,转身走了,她想去拉,伸不了手,想去追,迈不开腿,挣了半天,挣得满头是汗,失声叫道。

“父王,祖母……”

冥冥之中,似有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隐隐响起,那是古老的话语。

“草原上的草,枯了还会再长出来。草原上的人啊,就像那野草一样,不管经过多少灾难,总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一代代生育子嗣,人丁繁衍,会越来越多。”

“上苍降下雨露,也降下了干旱,带给了我们死亡,也带给了我们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她想着这句话,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屏风外面,萧弈眉头紧锁,神情恍惚,迈步走到屏风跟前,探头向里面看去。

在场众人,所有的婢女、仆人,他们的心,无一不提到了嗓子眼,随着摄政王的目光,看向产房,倾听着室内的声响。

王妃的惨呼声,不断传来,只听得众人心惊肉跳,面上的担忧,亦愈来愈重。

这一刻,萧弈的心中,就像被上千把小刀,来回切割着,承受着刻骨的剐刑。

萧弈抚着屏风,目光深沉,虽是炎炎夏日,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喃喃自语道。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啊!”

听着摄政王的喃喃自语,一旁的女使紫云,不禁掩唇一笑,上前对萧弈说道。

“大王,您别担心了。奴婢听说,文贤皇后当年生大王时,足足疼了一天,这小世子,准跟大王一样,是个磨娘精。”

这名唤作紫云的女使,她的母亲,是萧弈的乳母,从小伴摄政王长大,萧弈待她,也与其他侍女不同,自然亲厚一些。

所以,面对紫云的没大没小,萧弈并未怪罪,只是微微一笑,旋即悠悠说道。

“也对。”

想到母后曾经为了生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如今,妻子生产,那个即将就要出生的孩子,恐怕就是来给自己还债的。

一想到这里,萧弈心中暗叹,到底是本王的骨肉,真是父子连心,血脉相连。

此时,产房里的元清柔,已经喊得没了力气,只能咬着嘴唇,默默攒着劲儿。

从中午进了产房,现在天都快要黑了,那要命的孩子,连个影儿都没有看到。

一众女医、产婆,忙作一团,再加上烧热水,递帕子的女婢,怕是有十余人左右,围着元清柔转,聚在了她的床榻前。

产房内,但听得,女婢仆妇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出去。

门外的摄政王萧弈,千金之躯,身份尊贵,不能轻入血房,他非常气恼,为何在这生死关头,只有自己一人在着急。

众人只见,萧弈脸色阴沉,面朝屏风,双手负于身后,看着里面的动静,宛如一座巍巍高山,一动不动,矗立人间。

“啊——”

时间到了深夜,产婆兴奋地告诉元清柔,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再努把力啊。

元清柔狼狈不堪,无数汗水,湿透了身下的褥子,青丝凌乱,全部粘在脸上。

这期间,她晕过去两次,但又本能地很快醒过来,众女医们,也在拍着她的脸颊,生怕王妃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那一刻,元清柔神智混沌,用自己身上不多的力气,十分艰难地开口,问道。

“夫君呢?”

“王妃先不要想其他的,再用一些力。”

听到这里,元清柔鼻子发酸,眼眶发胀,眸中噙满了泪水,口中呢喃,说道。

“夫君呢,他在哪儿?”

宫妇嬷嬷不敢刺激她,便顺着话头讲。

“大王在外面呢,殿下身份尊贵,又是男子,不能进血房,王妃快用劲儿啊!”

未料,元清柔无力地摇头,“不,”她倔强地说,“我要见我夫君,我要见他。”

“王妃莫任性了,孩子就要出来了。”宫妇叫太医过来,掐了掐穴脉,元清柔浑身一颤,晶莹的泪花,簌簌往下。

“我想他了……”

屋内的宫妇、女医们,怕元清柔咬烂嘴唇,往她嘴里塞了一张布巾,可现在到了凌晨,布巾也快被咬烂了,宫妇、女医、产婆们,熬青了眼眶,还在接生着。

“王妃,再用些劲儿,就差一点儿了。”

元清柔咬着牙关,不肯发出呻吟,用力一挣,却已是气力用尽,只惨叫一声。

“娘——”

这声音极之凄厉,传到室外,萧弈一听之下,心头猛地一颤,手中青筋暴动。

“太医令,如何?”萧弈厉声疾呼,道。

忽而,太医令满头大汗,奔出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声音颤颤巍巍,请示道。

“臣请示大王,保小孩儿还是保大人?”

此言一出,萧弈神情厉杀,清寒至极,拳手指节泛白,双目似藏着千军万马。

待太医令一走近,萧弈心中怒火,便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厉声咆哮出来。

“你给本王听着,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本王要王妃和王儿,都平安无事,若出了什么差池,当心你的脑袋,明白吗!”

这短短一瞬,大秦摄政王目光冰冷,蕴藏杀气,当世人屠的凌厉,尽显无遗。

“是,臣一定尽力。”太医令颤声应道。

忽然,萧弈傲然昂首,目中满是坚毅,穿透了千山万水,仿佛之间,又重新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沙场,激荡一声喊出。

“清柔,清柔,我的清柔,你不能有事,你给我听着,本王不准你死,本王还要带你策马天下;孤还要你陪着我,看着大秦平定九州,看着大秦一统天下!”

这决然一声,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茫茫夜空,刺破了万里关山,久久不绝!

电光火石间,元清柔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萧弈的声音,听到了夫君的呼唤。

“承宽哥哥。”元清柔最后一次用力道。

“王妃专心,马上就好了。”宫妇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看着王妃身下,哪怕是一点点微小的动静,她再次重复,道。

“马上就好了!”

旋即,元清柔紧皱眉头,萧弈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

空气一顿,凝滞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声。

“哇,哇——”

或许一瞬,也或许很久,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玉琼苑上空。

顷刻间,元清柔陡然一颤,只觉得身下剧痛,浑身的力气,在那一刻,被全部抽走,一口气泄尽,倒在榻上昏厥过去。

“生了,生了……”众人纷纷欢呼一声。

听见这声冲天婴啼,萧弈霍然抬首,眸色变得清亮,双手慢慢松开,整个人的神情,一片湛然、舒朗,缓步走了过去。

而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一脸期盼,看着内室,问道。

“如何?”

紧接着,追月自内室飞奔而出,满面欣喜,走到萧弈面前,万福一礼,禀道。

“恭喜大王,郡主生了,是个小世子。”

此言一出,在场一众婢女、下人,亦是眉飞色舞,一片祝贺之声,齐齐响起。

“恭喜大王!”

随着这欢快的祝贺声起,萧弈微微一怔,脸庞上的弧线,一点点舒展开来,嘴角亦渐渐露出一抹笑意,一时反应未及。

“是儿子?”

“是的,大王,恭喜大王、郡主,后继有人。”追月带着欣喜神色,回应应道。

登时,无数喜悦、愉快、狂欢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了这位摄政王的心头,仿佛令他置身仙境,陷入了温柔乡中。

盼了这么多年,这一天,总算是盼来了。英雄、伟岸的摄政王,他的眼前,不知不觉,忽然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这位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威震国邦的“人屠”,此时此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一时无言,唯有喜极而泣,问道。

“王妃还好吗?”

“大王放心,郡主和世子,母子平安。”

年逾三十,这位大秦摄政王,终于喜得长男,萧弈心底里的狂喜,可想而知。

听到喜讯的那一瞬,萧弈又惊又喜,不知为何,此番清柔怀孕,他心中虽有极大把握,这一胎,肯定是儿子,但是生女儿,也并非不可能,心里一直拿不准。

如今,听说生的是儿子,萧弈大喜过望,仰天长笑,然后大手一挥,朗声道。

“赏。”

“谢大王。”

初为人父,喜得麟儿的喜悦,让他忘却了两夜未眠的疲倦,也愈发精神大振。

萧弈人到壮年,精力充沛,加上十余载的征伐,他那英武、挺拔的身躯,在微弱的灯影之下,若隐若现,高大威猛。

随即,萧弈微抖衣袖,舒展了一下胳膊,一边朝内室走去,一边轻声地说着。

“本王去看看王妃,还有本王的世子。”

没想到,追月见状,连忙迎出来挡道。

“大王,郡主还没醒呢。”

谁知,萧弈容颜舒展,悠然笑了笑,而后摆了摆手,似乎不以为意,随口道。

“无妨,本王就守着王妃,等她醒来。”

说罢,萧弈哈哈大笑,笑声开怀爽朗,步履变得轻快了许多,直直走入内室。

金麟嘤啼。

无尽的狂喜,刺破了漫漫长夜,弥漫了整个摄政王府,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流。

……

帝都,摄政王府。

玉琼苑,内室。

天地间很亮,宛若雪云之上,有九个太阳,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光泽闪烁。

元清柔臻首低头,惊异地发现,自己赤裸的玉足,踩在雪中,奇怪的是,却没有感觉到冰痛,只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一粒一粒雪花,所带来的强烈触感。

她觉得有些诧异,眯着一对美眸,往雪原正前方的那座高山,缓缓望去,却被山壁冰雪上反射回来的光,刺痛了双眼。

门外细碎的说话声,一团一团,塞进了元清柔的耳朵里,闯进了她的梦境里。

然后,她醒了过来。人虽然已经醒了,可她的眼皮却极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女婢们进进出出,悄无声息,给王妃换衣服,喂她喝水。而元清柔就这么,时醒时睡,昏昏沉沉,不知道是天黑天亮。

迷糊之中,元清柔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小手指,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握住了。

于是,元清柔尽量用力,偏了偏头,看到自己的身旁,有个粉嘟嘟,软乎乎的肉团子,与他娘亲一样,也在沉沉睡着。

小家伙即使在睡觉,也不忘拉着娘亲。

慢慢地,慢慢地,元清柔卧于榻上,缓缓睁开了双眼,眉黛若画,手指微动。

此刻,元清柔浑身的气力,基本被耗尽了,她没什么力气哭了,更说不出话来,只是眯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元清柔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当她悠悠醒来之后,发现又是一个黄昏。

微暗的暮光,从窗外透了进来,让房内熟悉的一切,蒙上了一层陌生的光晕。

这时候,小婴儿已经洗过澡了,喂过乳母的三次奶了,现在就睡在母亲身边。

醒来之后,元清柔躺在床上,仍略显疲惫,脸色还有些苍白,全身困乏无力。

想想刚才的一幕,美丽的王妃,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她每一声的呻吟,每一次努力,儿子可否能听见?那撕裂般的阵痛,锥心的苦楚,他又可否能感知到?

看着身边熟睡的婴儿,多少年的期盼,多少年的等待,多少年的辛酸,一时间,都化为含笑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世子的降生,对摄政王府来说,意味着希望和未来。这是摄政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长子,更是未来王府的支柱。

看到王妃潺潺泪下,若雪急忙劝慰道。

“郡主,产后最忌流泪,弄不好会落下病的。小世子出生,您应该高兴才是。”

听过之后,元清柔擦了擦泪水,莞尔一笑,摸着婴儿的小脑袋,温婉地说道。

“傻丫头,我这是高兴,为夫君高兴。”

很快,元清柔止住了泪水,微微抬了抬眼皮,掠过了孩子,看向了床头一侧。

只见,萧弈一身玄衫,斜靠在床边,右手撑着面颊,双目微闭,正稍稍小憩。

事实上,从元清柔发动到分娩,整整两天两夜,萧弈都没有合眼,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却固执地坚持,要守着爱妻。

现在,元清柔顺利产子,母子平安,萧弈内心深处,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刚好借此机会,眯上一小会儿。

看着夫君闭目小憩,元清柔不忍打搅,她的杏眼深处,就溢出了幸福的光芒。

正在此时,围在王妃榻前的一群侍女,纷纷七嘴八舌,夸着刚出生的小世子。

“郡主您看,小世子真漂亮。”追月道。

“瞧这眉眼,可真像郡主。”若雪接道。

“那是,咱们王妃娘娘,可是国朝第一美人,男孩子都随娘亲,当然漂亮了。”

谁曾料到,一听这话,元清柔小嘴一撅,白了一眼那名侍女,打趣着,说道。

“谁说的?”

“我。”

就在此时,沿着床头一端,一声雄厚、沉毅的男儿振音,倏然间,响了起来。

旋即,萧弈睁开双眼,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微笑着,望向榻上的爱妻。

“夫君醒了。”元清柔关切地轻声问道。

这一刻,萧弈的心,变得十分柔软,抬手抚摩着元清柔的秀发,深情打量着。

“本王的王妃,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本王的儿子,自然更像爱妃一些。”

萧弈坐在床边,抚着爱妻的脸颊,含情脉脉,并不满足,又握着妻子的玉手。

见此情形,元清柔侧过头去,躲开了他的温柔攻势,意态娇羞,低声地说道。

“你别光顾着我了,孩子还在那儿呢。”

妻子的这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萧弈这才反应过来,渐渐松开了妻子,坐在榻边,定定地入神,看着榻上的小婴儿。

映入摄政王眼帘当中的,是一个奶白奶白,虎头虎脑的粉嫩团子,煞是可爱。

等了大约片刻,孩子终于睡醒了。就在前一夜,这个小粉团,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着,可一瞅到萧弈,居然就不哭了。

榻上的婴儿,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的父王,满是好奇,竟娇滴滴地笑了。

孩子“咿咿呀呀”,冲着萧弈天真地笑着,萧弈心头一暖,不禁扬起一对剑眉。

“臭小子,听说,你把你娘折磨得不轻啊。看父王怎么收拾你。”萧弈竟然自言自语,在跟孩子讲话,满眼中尽皆宠溺。

不一会儿,女婢端来热水米粥,还给王妃娘娘,拿来了一个软垫,让她靠着。

直到此时,元清柔总算有了些许精神,含笑窝在榻上,看着夫君逗弄着孩子。

又过了没一会儿,紫云也走进内室,来凑热闹,一屋子人来来回回,萧弈全然不顾,只管自顾自,还在跟儿子讲话。

说着说着,萧弈缓缓抬头,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枚银制令牌,“虎啸狼牙令”,在小婴儿的眼前,晃了一晃,开口道。

“儿子,你看,这是当年,你皇爷爷赐给父王的令牌,也是父王调兵的军令。”

紫云站在一旁,见状轻轻地问了一句。

“大王,世子还这么小,他听得懂吗?”

孰料,萧弈挺起腰身,神气地挑着断剑眉,把那枚银制军令,放在孩子手里。

“这说的什么话,他可是本王的儿子!”

“爹爹这次来得匆忙,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初次见面,就把这令牌传给你了。”

话音刚落,元清柔一口热水,卡在喉咙里,呛了好几下,差点儿一口水喷出。

“你别胡闹!”

这时,萧弈面带微笑,缓缓张开双臂,用他那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抱起孩子,生出了为人父的喜悦,满脸慈爱。

望着怀中的婴儿,大秦摄政王的心境,有如耕云种月,终获希望的农夫,如同获得世间最重要的珍宝,洋溢着喜色。

欣喜之下,萧弈俯下身体,轻轻吻了吻小婴儿的额头,然后满脸自豪,说道。

“清柔,你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多像你啊。不过,这体魄倒是挺像本王的。”

这初生的婴儿,眉眼未开,皱巴巴的,哪里看出像谁了。元清柔看他难得开心的样子,又看了看孩子,不由会心一笑。

“像你。”

元清柔含情百媚,静静地倚在榻上,她用细柔的感觉,就这么默默地,默默地,体味着萧弈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

只有在这个时候,萧弈被国事、军务掩盖的父性,才使她真正找到家的温馨与安谧,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天长地久,与她和儿子,簇拥在一起。

萧弈看着孩子,眼睛忽然间,有些湿了,他握住妻子的手掌心,郑重地说道。

“清柔,谢谢你。”

“怎么这么说,这也是我的儿子。”元清柔感到了诧异,不禁发出娇俏的调侃。

最后,萧弈将一束目光,停留在妻子脸上。众人见此情景,都自觉地退下了。

明明生了孩子,还这样粉面玉颜,细嫩的肌肤下,充溢着饱满的汁液,滋养着青春的靓丽。就连那淡淡的倦意,也能显现出一种天然美来,一眼便难以忘怀。

萧弈情不自禁,伸出手来,缓缓滑过元清柔的额头,感受着她的细腻与滑润。

渐渐地,元清柔的腮边,泛起浅浅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朝萧弈嗔怪说道。

“你看什么看?”

“我就是想看么。”

元清柔看着孩子,看着这初生的小生命,如此幼小脆弱,却又是如此充满生机,生生不息,又看着丈夫那澎湃的骄傲。

“夫君有的是时间看妾。不过在这之前,夫君,还是先给咱儿子起个名字吧!”

“嗯!王儿是得要有个响亮的名字!取什么名字好呢?让本王好好地想一想。”

萧弈站起身来,在床前踱着步子,在脑海中,搜寻最能表达此刻心境的字眼。

“噢,有了,《玉篇·目部》有云:睿者,智也,明也,圣也。他是本王的嫡长子,我看,就叫他睿儿吧,小字阿摩。”

“睿儿。”

“睿儿。”

倚在床上的元清柔,口中来来回回,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立时笑靥如花。

接着,萧弈转过身来,朝床边走来,徐徐坐下,脸上充满憧憬,开怀地说道。

“我希望,这孩子长大以后,能成为一个刚毅果敢的男子汉,可以撑起咱们摄政王府的天空,集他爹娘的优点于一身。”

此时,元清柔万分欣慰,嫣然一笑,抚摸着孩子的胖脸蛋儿,挑逗似地说道。

“孩子,你听见了吗,娘亲告诉你,父王给你起名字了,叫睿儿,喜不喜欢?”

当元清柔刚一说完,只见,小萧睿吮着手指,“咿咿呀呀”,仿佛在回应母妃。

看见儿子可爱的神态,萧弈心头大喜,又见睿儿挥舞着小手,一把抓过令牌的穗子,憨憨地,玩着那枚“虎啸狼牙令”。

目睹了这一幕,萧弈先是一愣,瞬息朗声大笑,实在忍不住,抱起襁褓中的萧睿,高高举起,然后在房间里,转着圈。

在场的三名侍女,若雪、追月、紫云,一个个目瞪口呆,都看傻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摄政王,竟然会如此疯癫。

那三个小妮子,生怕摄政王手生,抱着孩子满屋转,会伤了小世子,急忙纷纷伸开手臂,护在身旁,齐齐失声呼喊。

“大王,不要转了,小心别摔了世子。”

就连榻上的元清柔,见到了这一幕,也是花容失色,扯着嗓子,哑声轻喝道。

“萧承宽,你个疯子,快放下我儿子!”

可是,此时此刻,萧弈正在兴头上,一张脸都涨红了,岂肯轻易罢手,说道。

“无妨,本王的儿子,没有这么娇气。不然,将来怎么跟着本王征战天下!”

……

卯时,天色将明。

玉琼苑内,烛火摇曳,一片静谧沉寂。

一身玄衫,风神秀彻的摄政王萧弈,拖着一身的疲惫,偎在妻子元清柔的怀中,右手摸着儿子的小脸,沉沉地入了梦乡。

看着沉睡的丈夫,元清柔浅浅一笑,分外得优雅,用她那柔荑般的玉指,拨了拨夫君乌黑的发丝,汇入了一段绕指柔。

“清柔……”

“睿儿……”

梦中的萧弈,喃喃自语,口中呓语不止,念着妻儿的名字,无尽的侠骨柔肠。

一夜好梦,他,睡得极安稳,极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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