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稚投身火海而死，算是坐实了下毒之罪。
而李昙穗房中的那瓶毒药，也自然而然地被算到了卫稚的头上。
卫家安排庶女顶替入宫一事也就此被捅破。
卫才人被囚禁在了冷宫，终身不得出，前朝那位宠妾灭妻的谏议大夫也受到了牵连。
如此，卫家也算是没落了下去。
回想起卫稚转身时决绝赴死的身影，李昙穗犹觉心弦震颤。
人的故事在日月轮回中往复，不变的只有长久伫立的锈红色宫墙，将或凄美或遗憾的往事湮灭在深宫中。
卫稚一死，赵衍即刻解了李昙穗的禁足，但并未下旨让白新容搬回永恩殿。
雍景殿内，赵衍与李昙穗相对而坐。
袅袅香烟从镂空金炉中蜿蜒而出，携着淡淡撩人气息，萦绕在两人周身。
李昙穗还沉浸在卫稚死前的悲戚神色中，心中一片凉意，却忽而发觉手上一热，是赵衍覆上了她的手背。
“吓到了？”赵衍将她的手拢住，微微俯身贴近她的耳畔。
李昙穗眼眸无措地游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皇后不怕野兽，却怕火？”
李昙穗低垂着头，纤细手指揪着帕子缠绕，始终难以平复心绪：“臣妾不怕，只是感叹人生无常。”
赵衍的眉眼染上一层阴鸷之色：“下毒之事有理有据，卫稚只有死路一条。”
深知卫稚并不会下毒害周才人，李昙穗根本无法接受赵衍这样说她。
“若真的有理有据，又何必火烧重华台，销毁一切？”
“皇后真是聪慧。”赵衍轻笑。
说完，赵衍一向凉薄的眼底也浮现出来几分笑意。
他站在李昙穗身后，执起她散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指腹掬着发丝摩挲，由着手指被侵染上淡淡香气。
“卫稚挑衅皇室体面，还试图攀诬皇后，自然是留不得的，”赵衍低声说着，“更何况，她早该是死人，却不留心活了下来，如今也算是重回归宿。”
“世上从无该死之人，是你的一意孤行，活活害死了她的一条性命！”
李昙穗无法理解赵衍的冷血，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扬声开口。
赵衍面色漠然，手上不住收紧，扯得李昙穗头疼：“皇后，你放肆了。”
“陛下听不得实话？”李昙穗扯唇冷笑，双眸泛红地直直对上赵衍的面容，毫无惧色。
两人对视片刻后，赵衍先行松了手，重新坐回李昙穗身边，再次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的确是朕让齐庸在口脂中掺了毒物。不过皇后，你要明白，朕这么做都是为了替你解困。”
顿了顿，赵衍又言：“只有将所有罪名推到卫稚身上，才能洗脱你的罪名。”
李昙穗目光中的不解被失望冲淡，脱力开口：“她是清白的。”
“从她将你和贵妃的事捅出来开始，就算不得清白了。更何况，”赵衍毫不掩饰阴郁神色，“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女子。”
“照陛下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女子。”
“你故意激朕？”
李昙穗欣然一笑：“陛下就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窗外夜风微凉，月光从窗纸上透了过来，辉映在赵衍的侧脸上，衬得他的面色更为阴沉。
“昙穗，你还没有认清形势，”赵衍深沉的眼眸中满是怒意，松开手站起身来，“在朕面前，你没有任何的胜算。”
未等李昙穗说话，赵衍拂袖而去。
被他猛然推开的房门在一片夜色中，随着微风摇曳，在寂静大殿中颇为喧闹。
李昙穗并不介意失去赵衍的宠爱。
但自从与白新容敞开心扉说了那些话之后，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心中无限放大。
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
她不知道白新容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舒贵嫔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
李昙穗向来不屑于宫闱斗争，也不会这些心计手段，在这些斗争中，只有被牵着走的份。
李昙穗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只有与赵衍重修旧好，尽好皇后的责任，才能保证后半生的平安。
但对于那样冷血无情的赵衍，李昙穗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讨好他。
更漏声连绵不断，显得今夜格外漫长。
李昙穗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伸手掀开帷帐，只见若梨一如既往地站在床榻边，等着侍候她起身。
“娘娘醒了。”若梨微微一笑，将早已备好的温热帕子递给李昙穗。
心知若梨是赵衍的眼线，李昙穗心中复杂无比。
她扪心自问，对待若梨一直是姐妹之情，毕竟若梨可以算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
但若梨对自己的背叛，也是实实在在的。
李昙穗接过帕子，敷在酸涩的双目上，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若梨面色如常，接回帕子，扶着李昙穗起身，说道：“娘娘，陛下昨夜留宿在了长信宫。”
李昙穗淡然道：“舒贵嫔恩宠优渥。”
“昨日并不是舒贵嫔侍寝。”
李昙穗不解，心想难不成赵衍在长信宫坐了一夜？
“德妃去世后，长信宫不是只有舒贵嫔一人了么？”李昙穗问道。
若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娘娘禁足的那一日，贵妃娘娘便搬进了长信宫主殿。”
听出若梨话中的意思，李昙穗心绪不宁起来。
她慌忙按住若梨的手，颤声开口道：“你说昨夜侍寝的是谁？”
若梨显然也被李昙穗突如其来的慌乱吓了一跳。
她本想如实告诉李昙穗，但是在看见李昙穗面色上掩藏不住的悲痛时，还是不忍心。
见若梨欲言又止，李昙穗心下更寒冷了几分。
“是……是寒酥？”
若梨没有说话，蹙着眉撇过头去，不敢直视李昙穗的双眼。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若梨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李昙穗答案。
李昙穗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面色煞白，毫无血色。
走着走着，她突然泄力地倚靠在若梨的身上。
“罢了，迟早的事。”李昙穗梗着嗓子叹息。
“娘娘，您别怪奴婢说话难听。您与贵妃娘娘，终究是走不长的，两个女子……是伤风败俗，悖逆伦常的。”
若梨看着李昙穗面无表情的模样，咬了咬牙，又继续开口。
“周才人和那卫家嫡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您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落得个困死深宫的结果！”
李昙穗撑起身子，她并不怪责若梨的背叛，也不因为若梨的话而置气。
沉默许久，李昙穗叹道：“若梨，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