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容嘴边噙着淡淡笑意，在被他填得密密麻麻的试卷上画上了最后一个圈，随后收笔入盖，明明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刀剑入鞘的气势；明明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常试卷，却被他写出了高考的庄重。

许容看着密密麻麻的试卷，再度笑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考上国内最著名的清北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江清茶……

我很快就会向你奔去了。

“小容来啦！”等在校门口的许母接过书包，照例絮絮叨叨地与他扯家常：“今天学习状况怎么样？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高考了。”

“挺好的。”许容一向是乖学生。

许母深信不疑，自家孩子的学习很好，发挥一直很稳定，从来都没有让她担过心。

她有理由相信，明天的高考，他也能鲜衣戎马，意气风发地闯出属于他的一片天地。

一如曾经。

许母照例和许容唠了一会儿家常，都是许母在说，许容礼貌地听着，偶尔应两句。

许母絮絮叨叨扯了好一会儿，话匣子被打开了收不回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突然说道：“小容，你还记得隔壁的清茶姐姐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江清茶，他日思夜想的人，他就算对着心爱的试卷，她的脸，她的一颦一笑偶尔也会缓缓浮现。

“记得。”许容嘶哑着声音说道。她最近好像特忙，他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她。这种思念如同饮鸩止渴一般，他愈是想她，便愈是孤寂，周围分明都是喧嚣的人群，他却根本融不进他们，只能一人孤独地看着他们快乐。

夜晚的风格外甘甜，抚慰了他内心的涟漪，他看着漫天星辰，在心底暗暗许下一个愿。

待他考上清北大学，他就去和她吐露心声。

他不想再逃避了。

他怕来不及。

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被唾弃的懦夫。

谁料世事无常，前面的许母丝毫没有顾及儿子的感受，幽幽说：“你清茶姐姐终于开窍了。”

许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住了，听着许母继续说道：“你清茶姐姐找了个男朋友，是纪家的纪公子，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被她碰上……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挑选别人的资格，知道吗？”她一如既往地对他进行说教。

许容敷衍地应了一句嗯，心脏骤停，空气中的冷意似乎要将他硬生生撕裂开。

她有男朋友了？

怎么会！

一定是妈夸大其词！

他蓦地有了隐约的期待，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许母乱说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想回去亲口问问她。他从未这么急切地想回到家。

万一她不在呢……

许容胡思乱想着，终于看到了那排房子。还没等许母的自行车停稳，他便急切地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跑。

许母不解：“你这么急干嘛？”

许容远远丢下一句：“我抓紧时间回去再看两道题！”

他在远处，看到江家屋里没有一丝光亮，忐忑的心沉进了低谷。她不在吗？

她是和那个纪公子约会去了吗？

失落蓦地升起，许容垂着头，拖着自己无力的身躯，有气无力地往自家走。

突然。

“小容？”一阵清甜的声音响起，而这声音的主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江清茶又是谁？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眼眶里还有泪水在转动。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借着夜晚的漆黑，用力将泪水吸进眼眶，故作成熟地说道：“好久不见。”

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委屈，通通化为一句话：“好久不见。”

其实，如果她仔细听，还能听出他话里淡淡的哽咽。

可惜她没听出来，她怎么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呢？

江清茶不疑有他，大方得体地笑着：“小容，明天就高考了，好好加油呀！”

许容点头，他会的。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会儿，想着要以何种语气询问显得不突兀，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清茶……姐，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他的尾音略带颤动，像被他隐藏起来的少年心事一般，轻飘飘的，可偏偏整栋楼的灯光都因为他的这句话倏然亮起。

突然的灯光像眼前女子的笑容一般明媚，明明本该是温暖，却偏偏灼伤了他。

她满脸幸福地点头，眸中尽是对另一个男人的痴迷：“嗯。”

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许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真实的她。

许容本以为自己会一个踉跄晕过去，可是他没有，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他甚至还有精力问她，尽管那话是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那你现在……幸福吗？”

如果她说不幸福，那他现在就可以表白。比起她的幸福，他其实不在乎家里给他的压力。

她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意盈盈地说：“嗯。不过小容，我不能和你说更多了，他还在等我。”

她的笑容很甜，可像是淬了一层糖衣的毒药。

许容转身上楼，他扶住楼梯，掌心冰凉，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栽下去，眼泪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嘴唇，他尝了尝，好苦。

他匆匆上楼，走进黑暗，他机械地开门，空空荡荡的家看起来像是一个要将他吞噬的血盆大口，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边走，呆呆立在原地。

楼下响起了脚步声，还有许母和江清茶的寒暄声，许容知道母亲上来了，重新恢复了神志。他打开灯，惨败的灯光倾泻而下，他想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很苍白。

许容照例回到书房，拿起两本书开始复习。说是复习，知识点却压根没有印进他的脑子里，他只是用眼睛看，匆匆一扫而过，脑海里却全是江清茶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小容。”许母端着一杯牛奶走近，见他还在复习，不免有些心疼，她放下热气腾腾的牛奶，“喝杯奶补补身子吧！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就上战场了。”

许容不想让许母看出自己的痛苦，强撑着身子说：“好的，我知道了。”

好冷……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夜晚这么冷呢？

他的双手抚上他母亲送来的牛奶。牛奶热气腾腾，此刻还氤氲着热气，却怎么也无法熨烫他冰凉的心。

反正也看不进去了，许容索性推开书本，冲进厕所洗了一个冷水澡。哗啦的水声加上冰凉的液体，多少让他郁结在心底的苦楚有了舒缓。

同样冰凉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滑落，掉进了凉水中，“嘀嗒”一声，水花绽放又凋零，像极了他的爱情，短暂而凄美。

许容终于哭出声，抽噎的声音埋没在汩汩水声里，倒也没有被许母发觉。

许容知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少年的爱情已然消逝，生活却还要继续过下去。

许容倒在床上，任凭无声的泪水浸湿被褥，他属实是有些疲乏了，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奈何对方不听他使唤，一个劲地往外冒。

许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江清茶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他好不容易进入梦想，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江清茶的脸——江清茶平日清冷的脸，江清茶今晚略带娇羞的脸，最后的最后是江清茶厌烦的脸，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洞穿：“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还请你和我保持点距离。”

“不要！”他从梦中惊醒，他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湿漉漉的好比刚被打捞上岸的鱼，他大口大口喘气，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许容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躯抽搐着。梦里的悲伤还在持续，他的心口和压了块大石头一样痛。

许容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失恋让他无比疲倦，可无论他怎么翻身，想要进入梦乡，却根本无能为力。

阴沉的天空渐渐破晓，晨光微醺，窗外隐约传出了鸟鸣声，还真是个好天气。许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竟有丝飘渺：“小容起床了！”

许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头撕心裂肺般疼痛。他呆坐在床沿缓了一下，绝望地起床，此时他的心倒没有非常痛了，整晚的悲伤让他渐渐习惯。

早餐十分丰盛，可以看出许母非常重视这一场考试。比起许母的如临大敌，许容倒显得有些无所谓了。许容顶着黑眼圈，面若一摊死水，他慢吞吞夹起一块面包，慢吞吞咀嚼，本来是他喜欢的食物，可是他此刻无心品尝，吃它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

“小容，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许母看出了许容的反常，关心道。

许容费力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慢悠悠开口：“没事，就是没睡好。”他今天一点也不想开口说话。

许容干脆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许母担忧地望着他：“小容，你到底怎么了？”

许容没来由地烦躁，话里不自觉沾上火药味：“都说了没事！”

他很讨厌她这副目光，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的目光，他不止一次在另一个人的眼里看到过。

可是，他根本不想要这种性质的关爱！

一点也不想！

许容还是坐到了考场上，他用力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火辣辣的疼，多少让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些。

许容瞟了一眼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题目。它们本该是他的朋友，他一眼看下去应该能判断出答案；可这次他透过空洞的瞳孔，看到的只是灰蒙蒙一片，他有些慌神，又不得不沉下心，一题一题看过去。

这题……到底怎么写呢？

许容的脑子像浆糊一般混沌，他怎么想都想不出题的解法，偏偏江清茶的模样又缠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凌迟着他的精神。

许容知道考场如战场，不可因一题花去大量时间，他便随意选了一个自己认为可能正确的选项，再在题目旁边画了个圈，方便自己情况好转之后再看看。

不用说他也知道，自己这场考试，怕是要完了。

他对高考还是很重视的，他不由慌了，谁知越慌越乱，越乱越慌，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写了什么。

有了第一门溃败的先例，第二门，第三门……许容知道，他是彻底完了。

高考终于结束。

在回到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和解脱了一般欢呼，唯有坐在第二排中间的那个少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了课桌上。

往后的日子就是浑浑噩噩的。

许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到凌晨才睡，其间一直在打游戏。

许父担心他沉迷游戏，多次用担忧的目光打量他，他装作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打游戏，时不时发出张扬狂放的笑声，笑着笑着眼里却蓄满了泪水。

其实他自己知道，所谓沉迷游戏不过是他逃避现实生活的一种方式罢了，他只不过是用它打发时间，这样，他想起江清茶和他那场梦魇般的高考，便不会太难过。

许母只当儿子想放松放松，她家儿子发挥一直稳定，她相信这次也不例外。高考成绩还没出，她就已经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亲朋好友间游走，同他们虚与委蛇，听他们阿谀奉承的话，内心格外舒坦。

终于到了出分的时候。

许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如果可以，他情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分数。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他总要面对。

许容缓缓打开查分网页，网页一如既往的卡，许容看上去不急，只是他微微发白的嘴唇，略显急躁的手指出卖了他的想法。

分数终于跳了出来。

看着屏幕上黑白分明的数字，许容先是一愣，再按捺不住，“哗”一声哭了出来。

上面550的分数，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