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河城。
老瓦德·佛雷侯爵坐在宴会的高座上。
大厅里洋溢着歌声和欢笑,伴随着吟游诗人的竖琴,各种欢呼呐喊声此起彼伏。
起初,老瓦德只是喝美酒、吃烤肉,边开玩笑边打量来往女仆,满心欢愉,因为他发现有个新来的挤奶女工,似乎有一对堪比奶牛的奶大硕子……
突然间,整个厅堂暗下来,连音乐也不再悦耳。
一阵不和谐的嘈杂之后,便是诡异的宁静,所有音符都停止。
猛然间,嘴里的美酒变成苦味,腐烂猩腻恶臭。
他慌忙自杯间抬头,原来同席就餐的都是死人。
自己的孙子莱曼·佛雷坐在正中,肚上有道大裂缝,内脏流上餐桌,无头的史提夫伦坐在儿子身边。
下方的长凳上,佛雷的尸体们坐得整整齐齐。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几乎占据了一整个长桌。
彼此互相举杯庆贺,灰褐色的腐肉从骨头上软泥似的脱落,蛆虫在空洞的眼眶里爬进爬出,浑身在往下滴着尸水。
他认得他们,认得每个人。
长孙艾德温和来自杭特家族的妻子简茜,脾气暴躁的黑瓦德,一脸疙瘩的小孙子培提尔,弱智的“铃铛响”伊耿,娶了狄娜·哈顿的沃顿……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孙女和众多私生子们。
高窗外,影影绰绰的形体在黑暗中移动,苍白的身影有严酷的长面孔。
老瓦德侯爵只觉恐惧犹如尖刀刺穿全身。
高耸的大门轰然撞开,冰冻的寒风灌进大厅。
一身猩红披风、胸前戴着金色手指徽章的高大男子踏出暗夜,手中散发着寒气的瓦雷利亚钢剑像是黑夜里的白色火炬,缓缓进逼。
钢剑猛地朝他挥出。
一道幽冷的寒光闪过。
血水飞溅,碎肉跳动。
老瓦德侯爵高高飞起,看到了自己无头尸体后面陌客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别杀我!”
“快来人,救我!”
“快来人……”
老瓦德侯爵狂叫着醒来,慌乱中从床上重重跌落下来。
因为痛风的原因,瓦德侯爵的床榻很矮,地上更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密尔地毯,因此摔得并不严重。
但把侍候在一旁的仆人们吓得魂飞魄散。
卫兵们手执长剑冲进来。
老瓦德侯爵大声怒斥,命他们去找学士。
当学士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赶来时。
老瓦德侯爵已灌下一杯葡萄酒,手止住了颤抖,开始为自己的惊慌失措而羞愧。
“只是梦,”学士喃喃道,“不过只是梦,什么也不代表。”
“对,什么也不代表。”
老瓦德侯爵同意。
他召来自己的第八任妻子乔苏珊·恩佛德夫人,马奇到她身上,用这辈子前所未有的狂暴狠狠……
他几乎都忘了自己因为痛风而活动不便的四肢。
完事之后,乔苏珊夫人不住哭泣,颈子和粮仓到处是淤伤和齿印。
老瓦德侯爵推她下床,扔去一条毯子,“滚出去!”
而后,老瓦德侯爵重新闭上眼睛。
但他还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他瞥瞥窗外,黎明的第一束朦胧曙光正扫过孪河城弧桥中央的卫河塔。
“召集所有人!到会客厅,是所有人!”
老瓦德侯爵大声命令,同时让仆人们打来热水洗浴。
不能让佛雷们瞧见他这副衣冠不整、浑身是汗的模样。
老瓦德侯爵洗去周身大汗和睡意,换上最好的服饰,一条黑金条纹的绸缎上衣,一件银纽扣的上好皮大衣……而后蜷进高位里,屁股下垫了坐垫,膝盖上盖一张貂皮长袍。
他的坐椅用黑橡木制成,椅背雕成以拱桥相连的双城式样。
这把交椅如此巨大,乃至于坐在其中的老瓦德看起来就像个怪诞矮小的小老头。
仆人们这才抬着他进入客厅。
门外,佛雷们个个裹着厚重的灰羊毛斗篷,一道候着他。
如今是孪河城继承人的史提夫伦爵士正在闭目养神。
长孙莱曼爵士大声打着哈欠,斗篷下的那张脸依旧显得肥胖、圆滚和愚蠢。
身旁站着他的三个儿子,瓦德侯爵的曾孙们。
长子叫艾德温,身材瘦弱、一脸病相。
瘦长结实、满脸胡须的是黑瓦德,这家伙十分凶暴,和城堡里他的堂姐妹姑妈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最小的培提尔,这小子很不幸地生了张麻子脸,所以被家人唤做“疙瘩脸培提尔”……
所有人都显得沉默异常,一脸紧张和阴郁。
老瓦德侯爵望了一眼空旷寂寞的大厅,孪河城的厅堂足够容纳十倍于此的人数,如今一眼望去稀稀落落的。
除了佛雷家族的人之外,只剩寥寥无几的几位贵族和骑士。
“领地里的其他贵族呢?他们怎么迟到了。”
“我已经写信通知领地里的所有贵族,让他们聚集人马守卫孪河城,”史提夫伦道,“但一直没有消息。”
“该死!”老瓦德侯爵只觉热血直往脸上冲。
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背叛了自己的封君。
“再派几只鸟。”
“这恐怕没有用,在我们和那位国王之手的大军分出胜负之前,他们都会静观其变……”
“派出去!”
老瓦德侯爵一拳砸在座椅上,等缓过气来,装作一脸不在乎道:“没关系,那群胆小鼠辈本来也靠不住,只凭借佛雷照样能守住孪河城。”
“我们花了几代人的时间建成的族堡,有高耸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镶了厚重铁皮的橡木门,几百年来从未被攻破过。”
瓦德侯爵的语气略带自豪。
“所以,父亲,”史提夫伦语气依旧低沉,“孪河城比泰温·兰尼斯特防守的金牙城还要坚固?”
连被誉为“西境雄狮”的泰温·兰尼斯特,手握数万大军,都陨落在金牙城,败于敌人手中。
只有不到六千人马防守的孪河城又算得了什么?
“多米利克·波顿的部队正沿着绿叉河进发,骑士、步兵、战马和攻城机械正在向这里集结。父亲,这种状况下,您必须投降。”
史提夫伦爵士以不容争辩的语气继续道。
“你是不是想我死?是不是?史提夫伦,你给我说实话!”
老瓦德侯爵的耐心到了尽头,掀开毯子,怒气冲天的大喊大叫。
史提夫伦爵士面不改色,“我的职责是为了家族,为了孪河城。”
“我还没死呢!”老瓦德侯爵破口大骂,“这是我的城堡,我才是孪河城的主人,谁也不能让我投降,谁也不能!天神老子都不行!”
愿异鬼杀了他。
他要我完蛋!
才好名正言顺的成为孪河城的新主人。
所以一直消极怠慢,毫不理会他多次催促征兵的命令,然后任敌人包围这里,兵临城下。
“我们不可能守住,”史提夫伦继续道,“而且更不可能有援兵,倘若泰温大人还在的话……”
老瓦德侯爵原本还算沉得住气的表情荡然无存,瞬间狰狞起来:
“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对战略一无所知。
佛雷一没有叛国,二没有背叛自己的封君。
我就不信多米利克·波顿会为一个女人,和我们死磕到底!
他可不是‘征服者’伊耿·坦格利安,没有三头龙,他凭得是什么?
我们只需要守住孪河城数月,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的多米利克·波顿必然会欣然接受我们的赔礼道歉,佛雷家的危机转瞬间就会消弭殆尽……必要的话,我手中的存粮足以支撑一年围城。”
“不会有什么围城,”史提夫伦摇头,“起初一两天,他们或许会扎营下来加工云梯,捆扎爪钩,调试武器。
一旦那种名为‘雷霆’的武器准备完毕,您的城门会在顷刻间四分五裂,无论是铁皮橡木门还是石头城墙,都无法抵抗这种神罚,城堡会有上百个地点被同时突破。
当初的赫伦堡、风息堡、高庭、金牙城,就是如此陷落的。
您也许可以退到主堡固守一时,但其他地方会在一天之内沦陷。
与其那样,您还不如打开城门,请求——”
“那该死的多米利克发发慈悲?他会给什么慈悲我清楚得很。”
“这不失为一种选择。”
“我才是孪河城侯爵,”老瓦德提醒对方,“我有自己的选择。
他给过我选择吗?
不,不用回答,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谏言’。
照我的命令去办,放出信鸦,聚集孪河城周边所有能调动的人马,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声音回荡,黑沉沉的大厅弥漫着一股阴冷和死亡的气息。
片刻之间,老瓦德以为自己的继承人就要抗命。
但史提夫伦最终只僵硬的一鞠躬,“遵命。”
老瓦德侯爵心里松了一口气,狰狞的双目重新嵌在凹陷的眼窝里。
然而令他恼怒的是内心里也认为史提夫伦的决策是正确的。
我根本不该去奔流城!
更不该向凯特琳·徒利提亲,平白无故被人嫉恨上了,招惹了无妄之灾。
他后悔不迭,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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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冷风呼啸,旌旗猎猎晃动。
绵延的军队犹如一条钢铁长矛汇聚成的河流,浩浩荡荡沿着绿叉河的方向进发。
“运输火炮的船队即将抵达,乔拉伯爵负责接应,以及负责后续火炮部队的指挥。”
“我亲自统帅本部人马作为先锋军。”
“巴隆·史文爵士负责指挥河间贵族的人马辅助作战。”
“琼恩·莱特子爵指挥斥候侦查,艾莉亚·史塔克负责从旁协助……”
一道道命令接连被下达。
“我也能指挥士兵们战斗嘛?”艾莉亚一脸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以正式的身份上战场。
“不,你是被指挥的那位,”多米利克毫不客气道,“好好听琼恩的话,不要擅自行动,否则再也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
艾莉亚缩着脑袋撇撇嘴,小声嘀咕道:“说话不算数,昨晚明明答应我可以的。”
多米利克顿时脸黑了。
艾莉亚连续几天晚上,半夜三更的时候到他帐篷里口口深深,这才逼得多米利克没办法答应她的要求。
这不!
因为熬夜太久,多米利克眼睛上多了层黑眼圈。
“都听清楚各自的命令了吗?复述一遍!”
“我负责接应并指挥火炮部队!”
一脸络腮胡子的“大熊”乔拉·莫尔蒙应道。
先前“五王之战”时期,乔拉在孤山岭镇守后方,付出不少心力,但没捞到什么战功。
这次从君临出征西境。
多米利克特地带上他,有心让其在战场上大展拳脚。
毕竟乔拉是孤山岭的老人,最早宣誓效忠多米利克的那批人了,理应有更多立功封赏的机会。
“我负责指挥河间贵族们的部队辅助作战。”
巴隆·史文爵士是石盔城伯爵的次子,君临保卫战中立了功劳,改革御前会议后当任御前铁卫副队长。
只不过巴隆·史文不屑跟野人们混在一起,更有志于在多米利克军前效力。
“我负责指挥斥候侦查敌情。”
琼恩·莱特自不必说。
“我也是!我也是!”艾莉亚蹦起来大声道。
“明日对孪河城发起总攻!”
“遵命!”
等众人领命而去。
贝妮塔环顾四周,眼睛像猫一样眯起来,嘴角微微上翘:“主人,那我的任务呢?”
“身为贴身侍卫,你的任务自然是保护我了。”
“主人这么厉害还需要我的保护嘛,您可是北境第一剑士,整片大陆能跟您一较高下的人屈指可数。”
“再厉害的人也有柔软的地方。”
“主人一直很坚挺,哪里会软?”
“坚挺过后就会变软的啊!”
“变软之后可以重新坚挺。”
“但必须给它足够的刺激……”
两人一言一语,大白天就说起荤段子。
终是贝妮塔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孪河城的瓦德·佛雷竟然敢欺辱凯特琳夫人,真是胆大包天!”
贝妮塔身为多米利克的贴身侍卫兼情报官,自然知道他跟岳母大人的风流韵事。
但也想象不到多米利克会为了红颜一怒兴起刀兵。
自家主人是那种歌谣里为了公主不顾一切的痴情骑士吗?
贝妮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黄鼠狼大人可没那个胆量,是我串通凯特琳夫人陷害他的。”
多米利克随口说出真相,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似乎不觉得自己欺负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这、这是为什么?”贝妮塔满脸惊叹,道:“佛雷家族不是一直站在我们这边的自己人嘛。”
这个问题没有被回答。
多米利克眼睛敛起来,看了看贝妮塔,意味深长道:
“你知道为什么河间地的贵族都瞧不起佛雷吗?”
在河间地,佛雷家族处在十分尴尬的地位。
从现实上来看,这个家族颇为强大,既有钱,又有军队,既有掌握要冲的绿叉河渡口,又有庞大的领土,也算是响当当的一方豪强了。
可人前人后,却都议论佛雷家是“暴发户”。
六百年前起,佛雷家就开始建造桥堡,收取过路费了,也就是说,六百年前佛雷家就开始兴起了。
但是鉴于“暴发户”这顶大帽子,根本无法与雄踞三河流域的徒利家族相比。
奔流城已有上千年,而徒利家的族史则可追溯到英雄纪元,的确有资本看不起六百年家世的佛雷家。
所以在绝大多数贵族看来:
瓦德·佛雷是远远配不上凯特琳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