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融,微风长渡,叶絮眼前零落,廿夏时分暑气正盛。身后男子的声韵清朗,阮卿垂首绷直的脊背缓然松懈下来,来人脚步有些凌乱,暴露了心中亦不平静的心绪。
阮卿心绪通明,不再任由执念左右。望向他目光多了几分坦然,却因自己莽撞又显得有些局促,背上多了一双灼热的掌,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生硬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移步落座,两两相对气氛暧晦。他倒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认真的神色有些朦胧,倒真是个较真的人。阮卿抿了抿唇,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她身世可怜,此举应当的。”
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触及脸颊,倒是没什么恶意,耳边是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但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当时得知噩耗心若死灰,只想以此命为你报仇,还你恩情,所以留下书信离家拜师,赴武道大会,初心也不过是替你夺了那第一的名头,全你一番心愿罢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什么人,对你叶沧澜而言可有可无。”她虽一腔情意抑不能言,但直视他双眸的眼神坦荡无畏:“从来未曾对你抱有什么希望。我知,我一腔情意于你而言,或许觉着负累,可你无需有什么心理负担。我阮卿,并非强求之人。你叶沧澜的恩情,阮卿愿以命相报。可心不心悦你,是我阮卿自己的事情,我做的这些,从未强求过要有什么回应。”
阮卿眼眸清亮,神情却是坚定的:“我阮卿不是你什么人,我已经及笄了,我会对我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我阮卿不是什么依附你而生的菟丝花,即便我心悦于你,但我还是我自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你对我情意无意,我不会扰你。”
她眸中是一片清明的神色,不带半分痴缠,唇角梨涡带着似伤感似松快的释怀,深吸一口气,对着已然轰然闭合的门阀,平淡又坚定的吐露想法。
“叶沧澜,你当我是什么人,缘分天定。若是无缘,不可偏执,但相识一场,阮卿无悔,若重头再来,阮卿亦然如此。”
“明日是小暑,禹州城有集会,晚间还有灯会。明天我会去连心湖泛舟采莲,若有兴致,可同舟赏莲。”
阮卿落下这一番话语,便回房了。天色已晚,疲倦之色渐染面容。睡眼朦胧之间似闻到一股熟悉清冽的气息。遂,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翌日起身梳妆,天晴无云,芙蓉细绸软烟裙,行走好似一株翠色的娇芽,黛眉清淡,面若媃焉,黛眉未曾刻意描画,周身气质如水,若非眸中一抹坚毅只怕看不出沧桑的痕迹。
阮卿玉臂挽一小屉,笑吟吟地站在府门等人赴约,看了看时辰已然不早了。这人还不来,撇了撇嘴,转身便朝府外行去,暗自嘟囔:“叶沧澜,你倒是会拿乔。真当我不知道习武之人卯时便起身了,最晚也不过辰时。这此时已然巳时还未前来。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阮卿背影迈开的脚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味道,心里怕是都在扎小人了。
即便被严词拒绝,她也要逞强好胜。她要同去武道大会,叶沧澜不会阻止。她要邀约灯会泛舟,他却沉默了。
他看她是分不清男女之别,索性让她死心彻底。
知阮卿在门前等着,迟迟不去,直至巳时过半,她才忿然出行。叶沧澜于高台处钳杯而饮,望着她背影在垂首顿足,暗忖这婆娘指不定是在骂他。还两副面孔,看不当面拆穿她。
看她不带丫鬟侍从,想起四年前她尚带丫鬟时都能遇险,今日城中人多眼杂,她伤未愈若是…
酒樽重搁,脑海里浮现她泛舟采莲,跌入湖中,哇哇大叫的场景,叶沧澜眉头越皱越深。若是出事,在太傅府焉能全身而退。
待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行于闹市,头上数株火树摇红,箫鼓追随,千门万户,璧月香风。杂耍的,唱戏的,泛舟的,游灯的目不暇接,鱼龙出海,鸾凤腾空。车马轰轰,烈烈绮罗,看不尽佳景无穷。
苍色缎锦袖口上骤落火树银花,叶沧澜一身背挺修直,灯映月,月照灯,望着不远处阮卿立在那里,忻然从之,等她转身琅琅乍过,辘辘香车直辇而来,奔她冲去。
踏影追上,单腿踢掣失控马首,叶沧澜从身后握紧她的手肘,一把扯回身旁安全位置,见阮卿欲负气挣脱,索性拦腰一握,臂力渐渐加重,耳听埋怨之语,深深望着她,不发一言,突然他俯下身低头轻轻地吻她的唇,一下下,一点点,无比地温柔。他感受着她心脏激烈的跳动,牵扯着他的心脏一起跟着失控。
这一瞬间,她既然喜欢,他愿意把世间最极致的快乐给她。
恰在此时,一个小孩站前来吆喝:“买灯不,有雪花灯、梅花灯,绣屏灯、画屏灯,核桃灯,青狮灯、白象灯,虾儿灯、鳖儿灯,棚羊灯、兔儿灯,走马灯……”
叶沧澜猛得挣眼,松开她,竟有些无措,愣了半晌,见阮卿耳根通红,已跑到另一边灯架上赏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