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的话当成了谴责与叱骂,漂亮的眼眸黯淡下去,手指探进衣领,按住发痒疼痛的喉咙。
“咳……云婉,我没有算计过你。我知男女有别,以前……以前是我忘了分寸,举动亲密了些。你消消气,先把衣裳换了,别生病,好不好?今天把这些破事都说清楚了,以后我再不来打扰……”
话未说完,面前的少女突然伸手,将他推倒在身后的软榻。
黄如莺这几日思虑过甚,本就体虚气短,没有防备住,脑袋重重磕在雕花窗棂,疼得两眼发黑。
哗啦啦的雨声,风声,掩盖着暖阁内的动静。
“云婉……”
黄如莺扶着疼痛的额头,刚要起身,带着湿气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顾云婉骑了上来,一手捏着裙角,一手揪扯他的腰带,将整齐的深衣扯得松散滑落,露出内里单薄的亵裤。
黄如莺的脑子可能撞傻了。
他忘却思考,失去判断,眼睁睁看着顾云婉扯开亵裤。
“闭嘴,吵死了。”
湿淋淋的少女声音低哑,像哭过一般。她的眼尾也是红的,挑着漉漉水光。
“黄如莺,我听不清你在聒噪什么。”
“不是要赔罪么?”
“不准动。”
她学着市井听来的下流话,轻声道,“我要你这个心思龌龊的贱人。”
龌龊。
这真是个贴切的形容。
黄如莺知道自己藏得并不好。
记事起,他就换了身份,成为黄家的小千金,沉如青的妹妹。除了父母兄长以及贴身伺候的奴仆,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性别。
裙裳,珠簪,耳坠,香粉。
胭脂,手镯,亵衣,发髻。
他熟知女儿家的一切物事,模仿女儿家的举止言辞。
他一日日长大,男女界限变得十分模糊;然而身体的违和感,又时时提醒他是个套在粉妆皮囊里的男儿郎。
第一次与顾云婉见面,大概是黄如莺八岁的时候。
武定侯夫人登门做客,带了女儿来。她裹着绛红绣白梅的披风,胖嘟嘟的脸蛋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仿佛一只雪捏的团子。
身子还不到黄如莺肩膀高,说话时嗓音软软糯糯,口齿不清。
——我住早桂街,叫我云婉呀。
她好可爱。
彼时黄如莺还只是个身心不太协调的稚童,遇着中意的人或物,就会生出“想要”的意愿。
他用了一盘点心,几次游戏,迅速与顾云婉拉近关系,成为她可靠又体贴的婴姊。
武定侯府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顾云婉没有姊妹,自然处处依赖黄如莺,喜欢黄如莺。
黄如莺也没生出歪心思,他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呢,亲近顾云婉,无非是觉着喜欢,觉着可爱,想带在身边,抱在怀里,像那些感情亲昵的闺中密友一样,相伴着度过无聊冗长的时光。
然而不久之后,顾云婉就有了李凌阳。
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李凌阳。
孩童往往是最天真也最残忍的。顾云婉在乎李凌阳,放在黄如莺身上的心思自然就变少。
黄如莺不忿于这种改变,好几次赶在顾云婉去找李凌阳的时候,揪她的发髻,拆她的簪花,把人弄得气鼓鼓的。
别气呀。
黄如莺咽下单纯的嫉妒,微笑着说,五小姐,我重新给你梳个头,比之前的好看。你李哥哥见了,也更喜欢,是不是?
于是顾云婉破涕为笑。
这种事做得多了,自然逃不过黄母的眼睛。
黄家家风重仁德,黄母担忧次子以后心性不正,特意找黄如莺说了几次话,提醒他莫要欺负五小姐,也莫要干预五小姐的事。
黄如莺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因着女扮男装的关系,他常常待在家中,没有访客时,就独自坐在房中读书。
他什么书都读,阳春白雪下三滥,只要是带字带图的,哪怕是本账册,他也要看一看。
有些书册按理不该被黄如莺接触到,但他有个极不靠谱的兄长,喜欢在各种旮旯角落藏违禁物。
刺客秘闻,毒药配制百年考,世家丑闻辑录,艳情话本,模仿交合的小人偶……黄如莺无聊就寻宝,把兄长的宝贝全都掏出来观赏。
奇怪的知识懂得多了,人也就快乐地长歪了。
长歪的同时,黄如莺对顾云婉有了新的心思。
想多亲亲,多抱抱。
想看她哭,看她笑。
这些心思起初朦胧模糊,随着顾云婉长大而日渐清晰。
她来找他玩的时候,他会关注她柔软的手指,她靠在他怀里抱怨家里长短,他会臆想一些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臆想无法成为现实。
现实中,他与她的关系正逐年疏远。
如何不疏远呢?
顾云婉早已有了真正的长姐。虽然那顾三身份尴尬,却待她极好。
侯府闹了二妻的笑话,顾云婉与母亲别离,心中郁郁,将情绪都倾泻给了李凌阳。
黄如莺算什么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一个男女不分心思下流的玩意儿,活该被顾云婉疏远,被顾云婉遗忘。
他不是不想争。
在他“及笄”以后,开始明晰自己的渴望之后,他也有过争夺的意图。但李凌阳看穿了他的心思。
——云婉还小呢。
私底下,李凌阳对黄如莺说道。
——等她懂事了,让她自己选吧。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打得黄如莺狼狈不堪。
李凌阳并不知晓女扮男装的秘密。这李家养出来的小郎君,公平地看待每一个接近顾云婉的人,公平地排斥他们,防备他们,无论男女。
黄如莺当然不甘心,可是李凌阳的话犹如尖锐的利刃,稳狠准地扎穿了他的心脏。
他无法堂堂正正地与人争抢顾云婉。姑且不论女子如何夺爱,他伪装的这些年,做了太多逾越边界的举动,若要清算,足以将他钉在耻辱柱。
他也无法被顾云婉选择。身为女子的自己,实为男子的自己,都不会是顾云婉恋慕的对象。
所以,当顾云婉在诗会上大打出手,弄得场面一团糟的时候……黄如莺按着鲜血淋漓的耳朵,静悄悄地做了退让与放弃的决定。
她爱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