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漱玉兄弟两个走了,菀笙才悄然松口气。
她褪掉长衣,躺回衾被。
闭眼,用力入眠。
空山在隔扇门上轻敲,“奶奶,有人送东西来。”
菀笙倏地睁开眼,睡意全无。
——这大半夜的,还能是谁送东西来!
空山进来,捧了个只拇指肚大小的小玉瓶子。
一见又是这样小里小趣儿的物件儿,跟哄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似的,菀笙便忍不住皱眉。
她更能确定是谁送的了!
空山轻声说:“回奶奶,是夏渔舟送过来的。说是这药膏子里用了西域的熊胆,最能清凉生肌的。”
西域熊胆、清凉生肌……菀笙眉心便蹙得更紧。
嘶,他竟然连她颊边今日挨了丹木一拳头都知道了!
菀笙忽然忍不住将玉瓶子抓过来,冲窗外喊,“夏渔舟,把东西送回去,我用不着!就说我的伤已经用过药了,世子爷亲自给搽的。”
“原本也就只是个小孩子的拳头打的,一点小小泛红罢了,不妨事的,可用不上这么金贵的药膏子。还是请人家自己留着用吧!”
夏渔舟是个小太监,原本是宁国公送进宫,伺候端懿老太妃的。
小姐元风病重的时候,宁国公府和老太妃为了方便给小姐赏药,便将夏渔舟给指进永安侯府,给小姐使唤。
进了侯府,便得换个侯府的名儿,以显示侯府不敢用宫里人的意思。菀笙给他取名夏渔舟——正好顺着竹喧、莲动,一脉相承。
原以为这取名也就是个顽笑,等他回了宫自然又换回他在宫里的名儿。可是没成想,后来小姐病逝了,这夏渔舟却也没回宫里,依旧留在菀笙身边行走。
只是菀笙有自知之明,她一个普通的勋封侯府的世子妇,跟皇家血统半点不沾边儿的,怎么敢平日里使唤太监呢。
况且这夏渔舟不知道是不是新名字里沾了个“渔”字儿的缘故,竟然跟圣上跟前的大太监鱼公公攀上了亲。这一下,就更没人敢管他了。
所以夏渔舟现在就成了永安侯府里的闲人,随便他进进出出的,谁也不敢招惹。
他也不搭理旁人,就认菀笙和瑾儿、珠儿为主。侯府里其余人等,即便是老太太、太太,他也统统不放在眼里。
就这么个散养着的人,竟被人给利用了,寻常三不五时就给她捎带进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
她真是说不尽的烦!
窗外廊下,夏渔舟一身太监衣着的身影被月光映在窗纸上。
“少夫人的伤,是世子爷亲自给搽的药?”
他的声音不对!
菀笙惊得寒毛根都炸了起来!
她后悔了,她刚刚不应该那么说!
“禀少夫人,奴才手里还有个玩意儿,须得当面呈给少夫人。”
菀笙攥紧被角,低叫:“不必了!”
她将被子在掌心又攥了攥,“世子爷马上就回来了!你先退下吧!”
可是窗外的夏渔舟兀自坚持:“正因为是世子爷回来了,奴才更必须要当面呈递给少夫人。”
空山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菀笙。
她也不理解奶奶为何忽然这么嫌弃夏渔舟,甚至仿佛还有些惧怕他似的。
菀笙察觉到空山在打量她,只得深深吸口气,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
“夏渔舟,今晚不便。有什么物事,明日再给我吧。”
窗外的夏渔舟却又道:“少夫人今晚若是不见,奴才便交不了差。那奴才便也唯有立在廊下,亲自为少夫人守护这漫漫长夜。”
菀笙被逼到无路可退。
她又担心此刻沈漱石回来,便容不得她再做犹豫。
她便只得咬牙道:“那就快些进来!”
空山出去将夏渔舟引了进来。
穿石青色彩绣蟒袍的年轻男子立在幽弱的灯影下,眉眼生得虽清秀,却面无表情。
竟像一张死人脸。
菀笙便叹口气,吩咐空山,“到门口望着些儿。若世子爷回来,也好有个知会。”
空山点头出去,顺手带上了隔扇门。
菀笙便轻轻闭上了眼,“……你到底想怎样?”
夏渔舟抬手,轻轻揭下面皮。
夏渔舟的死人脸不见了,却出现了另一张清绝邪佞的脸。
男子面上敷粉,唇涂口脂,本是叫人不适的。
可是眼前这人除外。
只因他相貌本已昳丽至极,那脂粉于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根本无伤大雅。
那人从菀笙手里拿过那小玉瓶子,“原本,只是听说少夫人受伤,想着来给夫人送药。”
“可是后来又听说,今晚上是世子爷与少夫人圆房,那咱家就不能不亲自前来道贺。”
他语声冷脆,如珠落玉盘。
可是他的一字一声却都在菀笙的心上,敲出了恐怖的回响。
“其实我没有!”
菀笙对着漱玉都能从容说出的谎言,换成眼前这个人,却做不到了。
她甚至不得不违反了给沈漱石的保证,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
“……那些声响,都只是做给外人听的罢了。”
那人终于笑了,走过来,自自然然坐在了菀笙榻上。
面对着面,膝盖抵着膝盖。
就仿佛,这卧榻也是他自己房中的一样。
他用指尖蘸了冰凉的药膏子,轻轻按在菀笙颊边。
“就算是做给外人听的,也不准再做了。”
他眸光如拉长的蚕丝,绕着她打转,“那声音,是属于咱家的。”
一抹混着苦涩的药香,顺着沁凉的触感,伸入她皮肤腠理。
“记住了么,少夫人?”他见她不肯出声,他便追问。
菀笙只得深深闭眼,“记住了。”
门外,空山急急地轻呼,“奶奶,世子爷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菀笙倏然睁开眼,“你快走!”
那人含笑而立,“就这么小气,都不准咱家给世子爷请个安?”
菀笙几乎将被角揉碎在了掌心里,“……我求你。”
他这才缓缓扬眉,“好。”
夏渔舟的面皮重新戴在他脸上,他随即转身出门。
他往外,沈漱石正好踏上石阶。
两人身影交错之际,沈漱石微微眯了眼,“你是谁?”
那人不慌不忙,原地微微躬了躬身:“奴才夏渔舟。”
只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