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婉当然不明白。
她半张脸躲在陈品安的胳膊后，害怕极了，只是不停摇头。
“没关系，不明白也好。”惠先人很是温和，指向这座宫殿之下的繁华城镇。
此时夜幕四合，茜色落日余晖与深蓝星光夜色融合，华灯初上，无数灯火闪烁着，美的不真实。
“你一直不明白，就挺好的。”他说的平淡，随后冲两人摆了摆手，一步步走下了白石阶。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夜风骤起，但宁云婉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她的心口处，暖暖的，被人妥帖照顾着。
“他是仙人吗？”宁云婉勾了勾陈品安的手指。
和她一样，陈品安也静默着目送那位惠仙人离去。
他方才戾气尽显的眼眸已经淡了，此时也仿佛溶溶月光，空澈而平静地凝望着这世间。
“是。”陈品安回缠住宁云婉的手指，道：“爱人、济世、敬神、修道。他心中所思所想，皆为仙人所为。”
“可这些长老们都想把我杀了祭神。”宁云婉在心里小声说：“他们会杀人。”
陈品安沉默不答。
这沉默，让宁云婉心惊如雷。
因为，紫阳仙尊也会杀人。
无论是邬巡，还是那个借他之手玩弄权谋扶摇的凡人，亦或者更多生死悲欢的妖族圣人。
甚至是修士、真仙，他也杀过，起过杀心。
宁云婉忽然在想，仙人们仍在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宁云婉入道短，哪想得通如此深奥的问题。
她想顺着惠先人的步子下去，寻找答案。
或许，先慎仙尊想说的，一切就在这满城烟火之中。
宁云婉刚刚迈步，左手忽然一疼。
“别去。”陈品安握紧她的手，声音很轻：“小九，别去。”
“可是……”宁云婉指了指一盏盏缓缓飘起上升的纸灯：“那些很好看呀。”
“没什么好看的。”陈品安道：“转瞬即逝的幻影罢了。”
说到这，陈品安的面色突然扭曲了一下。
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鲜血。
目中的冷静自持也淡了几分，显出几分幻境中那位丧亲失子的猎户模样，很是冷漠痛苦。
陈品安对宁云婉说：“会疼。”
“没关系的，我们总不能一直置身事外。”
宁云婉脑海中也浮现出被关在木笼之中的苍白无力，内心的期待像是发芽生根一般，快要破土而出。
“走吧。”她晃荡陈品安的手，撒娇哀求：“下去看看吧？”
“不。”
“陈品安~”
“不。”陈品安忽然侧过头，看向那棵已经硕果累累的树。
“我给你摘个果子，不许再说了。”他伸手去摘，低声训斥：“不许贪嘴贪玩。”
“呜……”
宁云婉被训了，心里很委屈。
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太久，看了几百上千遍的人世轮回，虽然各个不同，但又大差不差。
答案一定在那里面。宁云婉很肯定。
就在这时，陈品安忽然抽了口气。
他指上多了一道伤口，是摘果子时被划伤的。
“疼么？”宁云婉匆忙追上来，心疼得不行。
“无碍。”陈品安含住伤处，将鲜血一点点舔回口中，不见丝毫痛苦之色：“我是仙尊，不疼。”
可宁云婉看着那道歪歪扭扭的刮伤，怎么看都很疼。
“要不还是下去寻个郎中，抓点药敷？”宁云婉说：“伤口都有些泛紫了！”
“不下去。”陈品安瞥了眼繁华市井，仍然拒绝。
“可是……”
宁云婉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总觉得陈品安和她认识的紫阳仙尊有些不一样，自从入了这幻境，他哪里怪怪的。
是被影响太深了吗？
先慎仙尊究竟要他们见什么，做什么？
只是让他们看着这些人的悲欢喜乐，有意思吗？
眼看着陈品安手上的伤越来越渗人，一只修长如玉似乎快握不住剑了，台阶上，又来了个人。
宁云婉一瞬间以为会是刚刚给他们送衣服的惠先人。
但不是。宁云婉认得，这是给猎户借白麻孝衣的邻居老伯。
“阿左，找你好几天了，可算找着你了！”那老伯满头华发，腿脚很不利索，眼睛半浊半明，拄着一根木头拐杖往上爬。
陈品安愣了愣，没有回话。
“你这孩子，到处乱跑些什么！是，阿伯知道，突然发生这事，睹物伤情，但你有话就和村里人说呀！阿伯家有饭，你下了山就来我家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伯一边爬一边念，不时喘上几句。
陈品安的嘴唇颤了颤，没说话。
“咳咳咳……阿左，你听我说，你现在赶紧回去……”
老伯似乎快把骨头架子爬散了，走到陈品安身边，抓住他的手，用沙哑的声音哀求：“你家祖坟被人挖了！你爹娘和小狗娃的尸体，全被挖了人拿去炼成尸傀，在村里吃人呐！”
陈品安问：“真的？”
“那还能假的！”老伯没想到陈品安能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气的拿拐杖敲地，撕心裂肺地骂：“要不然为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一直在找你！到处找到处找，要不是有人帮忙祭神请问，我哪知道你在这儿！”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宁云婉急忙上去替他抚背，好一会儿，老伯的气顺了，但面容也苍白了，只剩最后一缕残魂。
他命不久矣，对陈品安哀求：“那炼尸的太厉害了，十里八乡的人都要被吃完了。只有他们的至亲，才能让尸傀清醒，你可一定要救救他们，不能让他们死后含冤呐……”
说完，老伯腿一软，往后一瘫，没了气息。
宁云婉头一回这样真切地直面死亡，她心神俱颤，一时无法言语。
“幻境罢了，别怕。”
陈品安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揽在怀里说：“这只是幻境，不是真的。”
可是这一切太真实了。
幻境中每时每刻都会发生。
在幻境之外的人世，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知道，这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宁云婉将头埋在陈品安的掌中，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同时，她也能感受到他战栗不停的颤抖。
“我们回去看看吧。”宁云婉说。
“好，我们一起去。”陈品安低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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