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郭夫人简直是疯了。
阿策自从襁褓开始,就一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又怎么会去害人?况且他从未踏足过春丰镇,又怎么会害到郭家的人?
押着阿策的纸人将阿策推到郭夫人面前,她一手揪着阿策的头发,一手刷地抽出纸人腰间的长刀:“我今日便要替吾儿雪恨!”
“慢着——!”我喊得劈了嗓,要往前一步,又被纸人按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要杀他,总要让他做个明白鬼!你不怕他死后,也来找你索命吗!”
郭夫人似乎极为相信因果报应那一套,闻言果真住了手,眼眶里滑下一滴泪水:“五年前,郭守业那厮还未发迹,只继承了几十亩薄田,他又是个懒骨头,从不耕种,整日里靠偷鸡摸狗为生,背地里还做买卖人口的勾当!有一日,他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拐回来的。他本要将那孩子卖去给人做命奴,谁知没过多久,孩子就被人给抢回去了!又过了一天,凤启太子的通缉文书,和凤启亡国的消息一起传到了镇上,他认定那孩子身边跟着的就是王室的影卫,他偷来的孩子就是凤启的太子,于是将他们的行踪报告给了当时驻守此处的临江城总兵!”
我听她这么说,隐隐约约忆起来了,上一世,阿策确实是在这春丰镇附近丢过一回。
春丰镇虽地处偏僻,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里来,可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
那时,凤启眼看着就要亡国,皇室尚且自顾不暇,底下的文官武官自然都要替自己打算,有的人更是已经向异族政权纳了投名状……
我和阿策的性命,就是这临江城总兵的投名状。
我怒目瞪向郭夫人:“此事与阿策又有什么干系!?”
她用力揪住阿策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临江城总兵,那个姓翟的无能汉,派了兵去围剿太子和残党,自己阴沟里翻了船,却反倒怨郭守业的消息有误!为了讨好姓翟的,郭守业将我头胎生下的儿子假称作是太子,献给了他!郭守业用我们的儿子,去换了他的荣华富贵,现在还为了自己的小命,要把我们最后一个儿子也送走!”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将刀递到阿策喉咙前:“这一切,都是因凤启太子而起,你说说看,他该不该偿命!?”
阿策禁不住慌了神,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对我说:“姐姐救我!”
我被纸人掣肘在屋内衣柜前,他们两个却位于门槛之外,即使我没有受伤,又有虎子、十四那样的武艺,要过去救人也是不可能的。
情急之下,我打开了系统界面,开始定位前世,试图还原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如今这个破系统算是我唯一的“金手指”,如何活用它,才是解开当下死局的关键!
五年前,正是异族入侵,攻占首都盛京的时间点。硝烟四起,这片边陲小镇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春丰镇周边没有战略要地,也没有重要的资源产出,平日里还算受到追捧的纺织刺绣,放到乱世更是次要中的次要。因此,春丰镇的人民过得安逸又清贫。
那是一个秋冬交替的时节,这里的人们正在进行一场一年一次的盛大祭祀,以求丰收。
“我”就是在这时,带着阿策,闯入了这场疯狂的祭祀之中。
我放大沙盘,看到前世的“我”抱着阿策,走在街上欢欣鼓动的人群之中,挤挤挨挨的人群渐渐将“我”与影卫们分散开来,那些守在屋顶上的影卫也被满街道涌动的人头晃花了眼。
“我”的缉捕文书此时已经往全国扩散,只能戴着帷帽,在起伏的人潮中举步维艰。那熙攘的人群,连上帝视角的我看了都觉得晃眼睛,更别提身处其中是什么感受了。
正在“我”找不着方向的时候,人群忽地让开一条道,“我”被推挤着贴到了路边的墙上,只见远远地行来了一辆四平八稳的花轿,由八个赤膊力士抬着。那些力士一个个头裹青巾,膀大腰圆,裸着上身,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成块,很难想象在饭都吃不太饱的时节,怎么还有如此健硕的人存在,居然还有八个。
他们抬着的轿顶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发光的金目青凤,引颈向天,翠绿的尾羽低垂,灯光在羽毛上滑过,轻盈得像几串露珠从草叶滴落。
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用青纸做的花灯,尾羽则是用竹片和丝绸制成的。
花灯底下,层层叠叠的绣布堆叠起来,扎成繁花,簇拥着青凤,象征着青凤开国以来拓展的版图,那一片锦绣江山。
每个省都有各自的代表色,我不用数也知道,这些颜色各异的花朵共有三十七朵,代表着三十七个省。
轿帘紧闭,随着力士的前进,大红色的布帘轻微晃动着,不知里面是否坐着人。
四周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几乎要冲破九霄去。“我”抱紧阿策,用胳膊挡开身边推搡的袍袖,四处寻找可以投宿的客栈,忽然不知被谁蹭了一下,帷帽脱落,“我”急忙回头,那帽子还未落地就已被摩肩接踵的无数个胳膊推挤到了看不到的地方,我忙往地上看,不见帷帽,只见零星的几只被踩掉的鞋,又很快被不知属于谁的脚踩到,踢走了。
“我”忙低下头,遮遮掩掩地往前挤,走了几步,忽然有人在后面喊:“前面的姑娘!你掉东西了!”
“我”蓦然回首,人群中,有个满脸脏兮兮的少年,将一顶帷帽高高举起,逆着人流向“我”挤来。他脸上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在挤到“我”身边后,掸了掸帷帽上的灰尘,见“我”双手抱着阿策,于是将帷帽戴在了“我”头上:“这里人多,姑娘你还带着孩子,不安全,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我盯着那少年头上的名字,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柳陌。
一个充满了诗情的名字。
却是曾经杀害了阿策的沧州土匪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