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寰幕如往常一般用过早膳,便埋头开始处理起手头的事。
这两日他的心始终很乱,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寰鹤找天若悯单独说过话后,他就一直静不下心,总感觉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似的。
寰幕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上的账目,过了会儿又泄气似的将它们合起来,如此反复,惹得寰幕更加心烦意乱。
聆风看出了寰幕的凌乱,但因着寰威还没有找到,眼下他并不敢多嘴说些什么,生怕惹寰幕不快。
半晌,寰幕投降似的轻叹一声,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还没等走出几步,便被誓齋阁前来通传的下人拦住了脚。
“家主,院外有人求见。”
寰幕轻轻蹙眉:“何人?”
“不知,但说是事关三夫人,且有要事向家主禀明……”
寰幕闻言,眸光顿时沉了沉:“请进来。”
“是。”
下人忙得退下了身,不过半刻,偏将院外之人领了进来。
见进来了一个下人装扮的小丫鬟,寰幕只觉着此人眼生的很,并未有什么接触过的印象。
“你是谁?”
寰幕淡淡道。
小丫鬟闻言,稍稍欠了欠身:“回寰家主,我家小姐托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话?”
寰幕眉头蓦地一拧,眼神中顿时多出许多狐疑。
小丫鬟唇角轻轻一勾:“三夫人被掳……始作俑者并不是三夫人的父亲,而是……”
“国公府的嫡小姐。”
话音刚落,寰幕的眸子猛地沉了下来:“当真?”
小丫鬟歪了歪脖子:“奴婢不敢胡言欺瞒。”
“你有什么证据?”
寰幕原本还微微侧向一边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
“我家小姐当时就在场。”
小丫鬟微微抬眸看向了寰幕。
寰幕眼睛微微眯起,细细想着当日事天若悯被掳的种种细节,就比如天富海雇人的那笔钱,若非有人给他,他怎么可能有?能一次性那么大手笔的,必定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了。
“我知道了。”
寰幕恢复了往常冷冰冰的面庞,轻轻扬了扬手,向小丫鬟下了逐客令。
“还有呢。”
小丫鬟怪异的笑了笑。
“还有?什么?”
寰幕双眼中顿时透露出些许的疑惑。
“国公府已经同意纳三夫人入府了,陈公子那里过两日就会将三夫人接到国公府私宅,等日子商定下来,三夫人就会以妾室的身份入国公府。”
“而且三夫人也同意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寰幕将桌上的茶盏纸墨一股脑的全部扫在了地上。
小丫鬟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寰幕如此失态的一面,顿时眸间闪过一丝惊异。
寰幕气的并不是陈愿念的死缠烂打,而是天若悯的态度。
明明之前还同自己说,断不会入国公府半步……
骗子。
寰幕的眼神似有些狠戾:“说完了吗?”
小丫鬟呆愣半秒后才反应过来寰幕是在问她,这才捏紧了腿侧的衣料,忙得点了点头:“只有这些。”
“聆风,送客。”
寰幕无心再多看小丫鬟一眼,只觉眼前陡然间黑了黑,双腿像是怎么都站不稳似的。
将人送走后,聆风忙得折返回来,语气低低道:“家主……现在……”
寰幕扶着前额,顺着椅子坐下。半晌才红着眼睛吐口:“把鹤儿召回来,我有事同他说……”
……
大理寺。
“二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寰威独自一人坐在大理寺地牢的草席上,目光似有些求饶似有些生气地看向铁栏外的寰鹤。
“你给大哥,给寰府闯了那么大的祸,竟还想着回去?”
寰鹤将折扇在胸前扑了扑,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如同乞丐似的寰威。
“陈愿念怎得不该打?!竟敢觊觎咱们的三娘。二哥,对此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生气?”寰鹤面带惊讶道。“天氏把寰府搅地一团糟,我还要顾及她如何?寰威,你是真没脑子吗?”
寰威闻言,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他“出溜”一下从草席上站起了身子,双手紧紧扒住了铁栏,怒不可遏地盯着寰鹤那张俊秀的脸:“与三娘何干?明明是陈愿念铁心纠缠,三娘才懒得搭理他呢!”
寰幕始终天真的以为,寰鹤是对国公府不满,所以连带着对天若悯都有了看法。
“呵呵……”寰鹤一边低笑着,一边连连摇头:“若是你再聪明点,许是就能知道我意在何为了。好了,闭嘴吧,你一说话,吵得我头疼。”
寰鹤嫌弃地朝寰威挥了挥扇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想大理寺的守卫却一路小跑,单膝跪在了寰鹤面前。
“少卿大人,寰府刚才托人来话,说有要事相商,请少卿大人即刻回去。”
“大哥……?”
寰鹤拧了拧眉头,随即淡淡颔首:“知道了,去吧。”
待守卫撤出牢房,寰鹤才对着寰威淡淡一笑:“希望大哥别是因天氏的事儿寻我,若是如此,寰威,你可就回不去了。”
寰威闻言,狠狠拍了两下铁栏:“凭什么!?我是你亲弟弟!”
“那又如何?”寰鹤侧目,“在我心里,从小到大都只认寰幕这一个兄弟,你?省省吧,只会浪费米面的蛀虫……”
说完,寰鹤十分轻蔑地用眼尾扫向了寰威,这才缓缓抬脚,走出了牢房。
……
“大哥,你这么急着寻我,是有何要事?”
寰鹤依旧恭敬地朝寰幕捧了捧拳,语气轻快道。
“啊……”寰幕抬手捏了捏眉心:“想拜托你……向上奏几封折子……就说……国公府买凶杀人,强抢已经嫁做人妇的商贾夫人入国公府为妾……把这两件事,向圣上禀明即可……”
寰鹤原本还挂着柔和笑容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恕鹤儿拒绝。”
寰幕像是没听清似的,蹙着眉头抬眼看向寰鹤:“什么……?”
“恕鹤儿拒绝!”
寰鹤声音大了几分,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从容亲和。
“给我个理由。”
“天氏本就该同董月娥一样与寰府割席,大哥却留她至今,还处处关照处处维护,鹤儿很难不假想……大哥对天氏,心怀男女之间的情愫。”
寰幕被寰鹤一连串的说辞搞得有些发懵,愣了好半晌才眯了眯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寰鹤定定地回看向寰幕,眸中竟没有半分感情可言:“鹤儿的意思是,大哥身为寰府家主,就应该以身作则。寰威品行不端,鹤儿并不会感到意外,但大哥你一向刚正不阿,赏罚分明,懂得分寸,怎得竟会和寰威一样,蔑视了伦理纲常,私心自己的庶母!”
寰幕神情阴郁,寰鹤的脸色也并未比寰幕好多少。
二人沉默片刻后,寰幕才淡淡开口道:“你说的对。”
寰幕心底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我即是寰府家主,就应该以身作则……但事关寰府体面,若是真叫国公府得逞,三娘此生……无望了……”
看着缓缓垂下眼眸的寰幕,寰鹤竟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颓色和神伤。
一时间,寰鹤怔住了。
他从小便与寰幕形影不离,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从未见过寰幕流露出这种表情。饶是当初生母因病离世,寰幕表现出的都是身为长兄的稳重,何曾展露出半点脆弱?!
这个天氏……当真该死!
寰鹤的眸子逐渐变得狠戾起来,连礼都没行,转身便要往誓齋阁外走去。
“鹤儿!”
寰幕唤道。
闻言,寰鹤骤然停住了脚步。
“权当是帮大哥……”
寰幕的声线异常低沉。寰鹤回身看过去,寰幕像是被人击垮了的将军一般,眸色暗淡无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寰鹤的心猛地收紧,很少蹙眉的他,此时的眉心也早已拧成了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结团。
沉默良久后,寰鹤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身便出了誓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