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挺好的一天。元观蕴想。
现在,他们已经从游人如织的曲江池畔,回到了公主府。屋内暖橙橙的光线晃在他脸上,让坐在椅子上的元观蕴感觉到了一丝疲惫。但不是力气耗尽的疲惫。是一种激昂兴奋的情绪焚烧后的疲倦。这是挺好的一天。元观蕴再次想。他和尹问绮一起出了门,尝试了之前没有试过的骑马,还和人比了射箭。还比赢了。他怀抱高兴的想。就是可惜,没有骑上大马。下回再出去,就让驸马和自己一起骑大马……元观蕴这样想着,朝尹问绮所在的位置看去。尹问绮没有在室内。但也不远,他就站在门口处,其影子就像是新婚夜时候,被灯火印在门扉上。这次,寸金的影子也在门扉上。两道影子凑得很近。他们在密谈什么?元观蕴正思考间,门被推开了,尹问绮走进来。对方脸上的快乐收敛起来了,神色变得凝重,他的视线直视着屋中的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元观蕴顺着看了一眼,起身,打开边柜的抽屉,从中抽出一个紫檀木箱子。这个紫檀木箱子被他放到了桌子上。尹问绮很明显吓了一跳:“公公公主……”元观蕴:“要把你的手腕包扎一下吗?”尹问绮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直接从椅子上弹起得太快了?元观蕴产生了一点困惑。接着,他试图对驸马梳理一下情况:“驸马的手没有问题。”“是……是的。”“但是为了避免未来越来越多的人邀请驸马比箭,所以最好让手受伤一下。”“……”尹问绮白皙的脸,就算是在夜晚的橘灯下,也开始红得明显起来。“公主知道了……”尹问绮艰难道。这很难知道吗?元观蕴想。“什么时候知道的?”新婚第一天。元观蕴。“我……其实……我……”尹问绮吞吞吐吐,试图解释,但半晌没能解释出来。“其实是为了娶我。”元观蕴替他补完话。驸马的脸好像更红了。就好像用红艳艳的胭脂,均匀的为他上了一层色。不知道为什么,元观蕴突然也感觉到有点热。应该是桌上的烛火,靠得他们太近了。他冷静地把烛火推远一点。“这也挺好的。”“欸?”“我也挺想嫁驸马的。”-毫无疑问,当元观蕴说出这句话之后,之前艰难地从尹问绮身上消失的快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来了。而且呼朋唤友,来势汹汹。白日里那热腾腾、轻飘飘的感觉,再次回到尹问绮身上。便是趁着这种冲动()?(),尹问绮脱口把自己为了赢取公主而做的一系列的准备都给说了。
没有错()?(),既然“假模假样()?(),
假文假武”这者已经被看破其二?()???$?$??()?(),
那么剩下一个,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告诉公主了!
然后他看见元观蕴毫无波澜的脸。尹问绮弱弱:“公主……”早就知道了?“嗯。”元观蕴。尹问绮:“……”那我为了掩饰我的假文假武而吃的苦,是不是……有点……?这种小小的对自己智商的怀疑,很快被公主的行为冲散了。尹问绮看见公主打开药箱,把里头包扎的布巾拿出来,放在他的手腕上,正要扎下去时,又忽然摇头。“好像太刻意了。”“嗯?”“白日里才射赢郑峤,晚上手就伤了,还是在房中伤的。房中也没有什么危险之处。”“嗯!”“而且公主府里人多眼杂,不可靠。”元观蕴,“想要取信于人,最好做些安排……”“我们可以去庄子呀!”尹问绮从快乐中回过神跑马时候伤了手,再找个信任的神医来看,让神医判断‘手筋断了,正常生活没问题,却不能再拉弓’就好了——这事阿娘已经替我办妥了,刚刚寸金过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他又补充:“若是要去庄子,我待会派寸金给阿娘送个信,让阿娘暂时别让神医过来,等过两天叫神医直接去庄子上。”庄子?元观蕴一愣。被尹问绮这么一提醒,他记起来了,嫁妆书册上确实写着他有不少庄子,其中好一部分庄子,还是尹家送过来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庄子,脑海中也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一旦意识到有这么个选择,他的心倏尔热起来。今天自由的在城里闲逛,明天,就可以准备自由的出城闲逛了吗?真好。“好。”元观蕴的尾音微微上扬,“明天我们去庄子。”这对于两个主人都很高兴的事情,对于怀樱来讲,无疑有点晴天霹雳了。“公主、驸马,你们要去庄子上?”“是的。”“带着许多书和士庸先生……”那确实是许多书,都快要装满一马车了。刚刚从尹府搬来这里的士庸,如今又在指挥着下仆把他的许多书再搬到庄子上。“公主的读书万万不能耽误呀!”尹问绮认真道,表示士庸的优先度是很高的。“……却没法带上我?”怀樱。“你要留在公主府,看着公主府。”元观蕴简单说,同时看了眼唐公公。唐公公赔着笑,本就不直的腰,弯得更低了。“那……”怀樱无力抗争,只好道,“那公主你和驸马记得早点回来。”“嗯。”“若是可以了,记得来信,我也能自己过去找公主。()?()”“好。()?()”
安顿了公主府,元观蕴和尹问绮便带着五辆马车,一同出发。马车很顺利的驶过城内,出了城门。等到来到城外,触目所及,就是大片的树林与农田了。正值春日,春耕时种下的种子如今已冒出青青嫩苗,像是在褐色的大地上,织出一片绒绒地毯。元观蕴和尹问绮两到庄子的前两天,并不忙着给尹问绮制造伤口。他们先在庄子里住下,又在周围的田野上走走,看看田里的麦苗,看看水边的水车,看看庄子里的管事和下头的佃农。说来,在尹问绮和元观蕴来到庄子的几天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前来卖身投奔的百姓。这些百姓投奔的理由大差不差,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嘴里的话总是这样:“各种要缴的稅太多了,今日算了明日算,明日算了后日算,好像总也算不完,也完全算不明白。()?()”
碰到了这些人,尹问绮便让他们坐下,再拿出纸笔,替他们算应缴的钱。算完之后,有些人千恩万谢的拿着纸条离去了;有些人还是一门心思的要卖身投奔;还有一些,从他们这的庄子离开了,往旁边的田庄投奔去。“郎君……?()????╬?╬?()?()”
管事微微埋怨,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收到自己的庄子来,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自己在外头过不下去,来投奔了,你就直接收了嘛!怎么还把人往外赶?你这次替他们算了,难道能次次都替他们算?未来他们总是要找地方投奔的,可却不一定再找咱们投奔了。”
“人嘛,收不完的!没了这个,也有那个。不着急,不着急。”尹问绮对忠心田庄的管事安慰两句,等走出两步,又和公主说了真话:“其实是阿耶说的,阿耶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做好事的次数得比做坏事的次数多一些,虽然有些时候是他们主动跑来投奔你,但不一定想明白了;这就和他们算不明白应缴的稅那样。多拒绝两次,还来投奔的,就是想明白了,这样你再收了他们,大家皆大欢喜。”“朝廷的稅,有这么多吗?”元观蕴问。“其实没有,圣人目前算得上轻徭薄赋。”尹问绮实话实说,“但是稅设得复杂,我们懂,底下的百姓不懂。于是征收税款的官吏就有很多的余地。”元观蕴点点头。“公主在想什么?”尹问绮有点担心公主会想把外头的事情告诉圣人,那就得罪了好些人了。元观蕴并没有这个想法。他此刻最直观的想法是:“城里和城外的感觉并不相同。我们昨日还在和城中的百姓庆祝上巳节,转日出城一看,已经有许多人要自卖自身了。”这日的迟些,士庸再度来教他读书。他们最近在讲史书。元观蕴对史书故事很有兴趣,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的延长读书时间,今日再听,原本便觉得很有趣的故事,似乎又添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好似“酷吏横行,民不聊生()?()”中的民,突然翻出了张小小的面孔……
尹问绮其实是很想陪伴公主读书的,但第一回陪伴,他就陪得睡着了……反正已经彻底坦白过了。他迅速放弃了这项对于自己来说很艰难的事情,转而开始筹备自己手腕受伤事件。正好这时候,从尹家送来的数匹骏马也到了。跟着这些骏马一起被庄上管事带到尹问绮跟前的,还有一个黄须黄发的突厥人。管事很高兴:“驸马,庄上来了这么多马,我正愁之前没准备会照料马的奴仆,不知临时该去哪儿找,巧了,今日刚出门,就碰着一个盘缠用尽,来讨活儿的突厥人。这草原上的突厥人,不是个个从会跑开始就会骑马吗?由他来当马奴,岂不正恰当?()?()”尹问绮朝来人看了看。只见这个突厥人,个子很高,肌肉结实,一头乱糟糟的焦黄的头发和胡须将脸遮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了。他的眼睛倒是纯黑色的。尹问绮开口说话,说的是突厥语,问对方的部族、首领,去年气候如何,牛羊长得好不好,帐子里缺什么东西。那黄发的突厥人愣了下,也开口说话,也是突厥语,逐一回答,对答如流。如此对话完成,黄发突厥人又切换成流利的官话:“郎君可以和我说长安话,我能说。()?()”
“你的口音倒是很正。2()_[(.)]2▅2。?。?2()?()”
尹问绮惊叹道,“若是只差盘缠的话,我直接送你盘缠吧!”
“好汉不食嗟来之食。”黄发突厥人直接回答,接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向马厩,“而且,郎君的马很好,我在这里待两天,和这些好马在一起,也不亏。”这确实是一群好马。个个身姿高俊,皮毛光亮。但这群好马之中,又注定会出一匹坏马。它要先在院子中突然发狂,弄伤尹问绮的手,再冲出院子,踩踏四周邻居的田地。然后,它会慢慢冷静下来。而等到晚间,找到神医,给尹问绮看诊完毕的尹家,才会出现把它牵回去,再拿着钱,赔偿邻居,一面赔偿,一面诉苦,说自己郎君的手在这坏马的蹄子下伤了云云。这样做,要做这样的事情,庄子里既要有些外人,最好又不要有太多外人,尹问绮看着这突厥人,正评估之间,发现突厥人突然懂了。只听他吹一声口哨。原本待在马厩里静静吃草的马儿,有好几匹都直接抬起脑袋来。接着他快步往前,来到马厩之前,单手一拉缰绳,大家都看见他怎么动作,只觉得他整个人飞上了马背。上了马背后,那马不惊不慌,竟像是与他熟识多年那样,在他的控制下,小跑、停顿、冲刺,如臂使指。而他则直接在马上玩起了杂耍,侧身、背身、横撑、倒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只见他倒立之后,手一松,整个人向下一翻,正当大家以为他要栽下马时,他却自马腹的另一处翻身上马!“好——”尹问绮脱口而出。刚刚还残留在脑海中的顾虑立刻消失了。要那么万无一失干什么?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只是一个借口,说得过去就行啦!现在重要的是——他立刻拍板:“留下来!别当马奴了,由你带着公主学骑马!”他没有忘记,自己虽然会骑马,但是骑得不太好,总得给公主找一个骑马师父。看看这眼前的骑马师父,不就大好特好,仿佛天上掉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