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转瞬即逝。

正月十六，官府开衙，所有的行业也都完全恢复了正常的运转轨迹。

药材商老崔派人来问，他准备启程了，万槿还要不要跟着走。

确定了出发的日期，早有准备的万槿再一次跟小兰交代：“如果遇到麻烦，就去县衙找钱主簿，一定要记住，只能找他，不能找别人。”

小兰拽着万槿的衣服不撒手，肉眼可见的紧张：“我不行的，我不会做生意。”

万槿拍她的手安慰：“生意的事情有陈嘉禾去做，你还和以前一样，管着小孩儿们的起居和大家的饮食就行了，可以试着去跟人打交道，但也不必勉强自己。一切慢慢来。”

“不行，我会搞砸的......”

“不会的......就算真的搞砸了也没关系，只要大家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就行。”

小兰还是紧张：“非去不可吗？”

万槿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碌，没人注意这边，就实话实说：“四方城卡在大宁的西南咽喉处，不是个适合长久居住的好地方，我必须出去走走，给大家寻一处真正的安身之所。”

小兰一下瞪大了眼睛，压着嗓音：“要打仗了吗？是南面还是北面？”

南面是吃人狂魔朱岐，北面是凶名赫赫的黑山铁骑，虽然都是大宁的边境守护神，百姓们对他们的态度却是恐惧多过敬仰。

万槿有些惊讶小兰的敏锐，好半天摇头：“暂时还不会，我从来自各处的行商口中收集讯息，总是不太准确。小兰姐，相信你自己，你曾一个人养活过那么多的孩子，现在仍然可以！习武的事情不要耽搁，守好家，等着我回来。”

狗蛋有些幽怨。

本来老板说好的带着他和江迟，可是却突然变卦了。

同样被留守的铁头竖着耳朵听老板跟狗蛋说话：“你脑瓜子灵活，有你陪着小兰姐我才放心些，看家和出去长见识一样重要，在家跟着师父好好习武，下次一定带你，听话。”

老板都拍狗蛋的头了，还那么温柔。

铁头也不动声色的把脑袋支过去，万槿看他鬼头鬼脑的模样就来气：“你年纪最长，以前性子还凶悍些，现在怎么学成这样了！”

说着，狠狠抬手。

铁头脖子一缩。

最终落到头顶的不是熟悉的巴掌，而是一个同样温柔的抚摸，万槿叹口气道：“我们出去了，就要靠你来保护弟弟妹妹们，铁头，多听哥哥们的话，不许犯轴，你师父不在，你就跟着其他师父，陈师父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你就跟着学，我回来会检查的啊！”

隔壁院子，谢梁也在同兄弟们道别。

陈嘉禾笑道：“我们兄弟分别乃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四哥这次怎么变得婆婆妈妈。”

谢梁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盘膝坐在台阶上，拿烧火棍在地上画了副简易的地图，棍子最后将四方城圈起来，着重的描绘了两条道路。

陈嘉禾低头看了会儿，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朱岐和魏寒山都有异动了？”

谢梁抬头，一一扫过兄弟们的脸庞，说道：“兄弟们传回的消息，形势愈发紧张了，四方城这个位置又太关键，如果有变，无论是谁都会想占据先手的，到时候，留下的兄弟一定要保证隔壁院子里所有人的安全。”

众人点头：“四哥放心，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即使四哥不说，兄弟们也会好生看护的。”

谢梁拿脚把地上的线条擦了，扔下烧火棍拍拍手，笑道：“这是最坏的结果，实际情形要好的多，大家不用过于紧张。我们人手不够，一定争不过人家，日子就平平常常的过，且准备着吧，一切等我消息。”

“是！”

骡车拉着满载的货物缓缓离开四方城，车队长的看不到首尾。万槿爬在高高的货物堆上回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自己生活半年之久的城池。

很雄伟的一座城关，四四方方卡在左右天堑的最窄处，城墙经过岁月的冲刷腐蚀，裸漏出黄泥表皮下坚固的青石，漫天的黄沙中，整座城关透露出一种厚重的古朴和悲壮。

江迟也在看这座城。

来时跌跌撞撞，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只记得风沙如刀，割的浑身疼。

昏倒在路中间的时候，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马车从头顶轰隆隆的飞快跑过，扬起的尘土几乎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掩埋。

若不是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女子咬着牙将自己从路中间拖开，他早就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了一块连绊脚都做不到的垫路石了。

他浑身发热的躺在破庙里等死，那个去而复返的女子小心的捧着一个破碗又回来了。

江迟发誓，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也是救了他命的东西。

祖父教的入门拳脚是江迟唯一的傍身手段，可是他羞于使用，祖父没有对不起他，他不能让堂堂江国公府因他蒙羞。

刻意的忘记真的有用，他竟真的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

心里空了，人就成了行尸走肉。

江迟浑浑噩噩的跟着女子乞讨，让跪就跪让喊就喊，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女子捡人上瘾，不仅捡了江迟，后来还捡了狗蛋和石头。

他们住在狗蛋和石头的家，一座泥巴糊成的房子早就塌了半边，混在里面的麦秸秆失去了原有的金色，看着白惨惨的仿佛比几人的命运更惨一些。

自从小兰捡了斗鸡一样的铁头回来，天天骚扰江迟，令他烦不胜烦，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把瘦高瘦高的铁头按在地上捶了一顿后，江迟似乎又活了过来。

抢劫万槿不是个意外，他盯她半个多月了。

衣着华贵的笨女人蹲在街上跟石头问话，往石头的破碗里放了一整包糕点，那时候，狗蛋家那个破房子里已经挤满了大家捡来的乞儿，那包糕点分量足的让大家吃饱了整整两日。

谁施舍乞丐跟喂猪一样，还能让吃个饱的？真是个蠢女人！

江迟回过神，见万槿正颤巍巍的勾着捆货物的绳子往下爬，她裹着厚厚的皮裘，挂在半空中找落脚点，笨重的好像踩了网被吊起来的猎物。说她笨是一点没冤枉她，脚底下还空着，就放另一只脚，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哎——”

江迟只来得及从晃动着的车板上跌跌撞撞跑过去，就见一道白影闪过，那个笨女人就被好半天没看到的小白脸接住了。

被吓了一跳的笨蛋死死抱着小白脸的脖子闭眼尖叫，发现没危险后又笑的像个白痴，脸上用来遮挡风沙的薄纱掉落一半，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江迟收回目光，在寒风中摊开自己尚且稚嫩的手掌，幼时习武射箭的薄茧早被这三年的时光盖上了更厚更残酷的印章。

身为江氏的儿郎，他竟弱小至此，在意的人遇到小小的危险，他都无力应对。

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疼他爱他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