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遇害重伤，性命垂危；
陛下十分关切，放言若治不好让太医院陪葬。
这事满朝皆知，因此，宋沉璧从昏迷到醒来每一日，宫外都有命妇的帖子送进来要请安探望。
这些帖子送不到永宁宫，在紫宸殿就被压住了。
昨日霍啸云不知为何忽然让邹斌都送来，宋沉璧瞧着一大堆，这要一个个见得到什么时候？
索性大手一挥让她们一起来见。
后宫中人不知情，见朝中有头有脸的命妇都进宫来拜见，还以为是太后下旨的一次“朝会”。
其中有文官妻室，也有武将家眷，各自又带着贴身侍女；
有年老者端庄肃穆，有年轻者掩不住好奇，她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从宫道上走来……
郑皇后听了宫人的禀报，脸都气绿了。
这般排场连她都没有过，宋沉璧，她竟敢？！
……
“有劳诸位来探望，哀家性命无碍。”
半倚在坐榻上，身后垫着厚厚的鹅绒软枕，宋沉璧抬眸望向下首满殿的命妇，恍若隔世。
仿佛又回到她还是皇后之时。
只是一众命妇眼中的同情和悲悯将她拉回了现实，让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这种悲悯的眼神，尤以福王妃最浓烈。
福王是先帝的胞弟，福王妃与宋沉璧曾是关系亲厚的妯娌两个，时常在宫中作伴。
“王妃近日，身子可好？”
两人目光对上，宋沉璧多关切了几分，“哀家几个月不见王妃了，怎么天热了，你倒丰腴了许多？”
说罢一个眼色，立刻有宫人将盛着冰块的铜鼎移得离福王妃近些。
不想福王妃听见这话，满脸惊恐之色，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还是旁边的宗亲玉粟郡主替她答了话，“回太后，福王妃是有身孕了，已然五个月。”
五个月？
那福王妃不是胖了，反而是太瘦了，瞧着一点儿不像怀孕五个月的人。
算算日子，霍啸云谋逆称帝的时候她才刚怀上不久，想必这几个月担惊受怕，根本没法好好养胎。
福王妃听见玉粟郡主的话，眼圈一红，甚是委屈。
她知道当着众人的面宋沉璧没法跟她说心里话，她怀胎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这是好事啊。”
宋沉璧的声音透着喜悦。
福王妃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这孩子来得这么不合时宜，陛下未必容得下，怎么会是好事？
只听宋沉璧笑道：“先帝仓促驾崩禅让于陛下，陛下登基之后对先朝宗室一直厚待有加。你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真是好福气。”
禅让，厚待，好福气。
福王妃与福王一样城府不深，听了这些词儿登时傻了。
外头的百姓不晓得，这殿里坐的谁不知道陛下是杀了先帝夺来的皇位？
再看宋沉璧虚弱又笑吟吟的脸，好一会儿，忽觉得大热的天里寒气从脚底生生地蹿上头。
“你与福王要好好保重身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宋沉璧笑着劝着，口气诚恳万分，险些连自己都信了。
原先只是因陛下关切跟风来探望的命妇们，观望中也松了一口气。
太后是彻底顺服了，她们不用担心了。
“太后自己的身子也要多保重。”
有老命妇说着，抬眼看了看永宁宫的殿顶和四周陈设，笑道：“妾身老了，总恍惚觉得今日是来坤宁宫，要不是殿中陈设不同了还真分不清。”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边上听懂了的命妇们笑而不语。
宋沉璧假装没听懂的样子，“新皇后入主坤宁宫三个多月，想必你们也拜见过了。”
“拜是拜过，只封后时拜过一次。”
众命妇道：“后来每次到日子拜见总有事故，好像是说，皇后污陷太后谋逆被陛下禁足了什么的。”
提及此处，众命妇的神情越发不屑。
论出身，这些命妇个个金尊玉贵，与宫里的后妃们不差什么。
因此她们每每进宫除了请安，还有傲慢的探究，若后妃们有什么行差踏错，就会被她们传到宫外去时常取笑。
宋沉璧是从皇后位置过来的，深知道这些命妇难缠之处，自然也能从她们此刻的神色中看出她们对郑皇后的不服——
一个出身矮她们一截的皇后，又没什么出众的品行，谁能服气？
宋沉璧目光从她们面上掠过，忽然扫到坐在角落微微勾着脊背的中年命妇，很快想到了什么，笑得玩味。
“平远侯夫人，一向身体康健啊？”
“妾身多谢太后垂问。”
被点到名字的命妇起身行礼，满脸尴尬，正是池淑妃之母江氏。
已然被点名，她再装鸵鸟也不成了，索性告罪，“妾身听闻太后此番受伤，乃是永春宫两个太监为陷害淑妃所为。虽是太监之过，到底因淑妃而起，妾身替淑妃向太后请罪了。”
到底是经年的一品诰命夫人，比池淑妃懂事得多。
宋沉璧笑着压压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夫人是淑妃之母，可嫁出去的女儿便是皇家人了，管教是皇后之事。夫人如此客气，可见侯府家风严谨，风骨可敬。”
风骨？
在座不少命妇想起平远侯池遇驱奉新君的谄媚模样，再想到池淑妃矫揉造作的态度，只觉讽刺。
管教？
就郑皇后那小户出身，只怕还不如池淑妃，谈何管教？
江氏脸色讪讪，默默坐了回去。
命妇中有人忍不住道：“太后若身子养好了，还该指点指点皇后娘娘才是。如今后宫中的气象……实在太没规矩。”
“是啊。”
几次提及郑皇后，众命妇都憋不出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我们方才进来，坤宁宫的人来探头探脑地问话，又不宣我们，着实可笑。”
“可不是么，要我说皇后的体统还是欠缺些……”
永宁宫前所未有的一场热闹，宫中各方都盯着。
消息最早传去紫宸殿，霍啸云倚在御案后闭目养神，只道：“太后同福王妃说了什么？”
“说她这胎有福气，劝她好生将养，还夸赞陛下圣恩。”
邹斌回道：“福王妃倒呆呆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太后的好话。”
说罢他又顿了顿，“不过这会儿，她们正在说皇后娘娘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