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红梅开了一枝又一枝，现下已是寒冬之季了，庭院里的桃花也彻底落掉了。
日后，灵界的季节不会再变化了，离开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雪，落在了灵界的各个角落。
灵音这一消失便是半个月。
脸上毛茸茸的触感，让灵音颇为不适。她伸手紧紧一攥，抓住了一个毛球。
“呀！阿姐，你醒了！”
一个欢快的声音在灵音耳边炸起，娇俏可人，如银铃般悦耳。
灵音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床沿上的蓝裙姑娘，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一动不动。
姑娘用手捏捏自己的脸，有些奇怪地想，难不成我在屋子里躺了很长时间，气质上有了病美人的感觉，变好看了，阿姐都惊呆了？
她想了想，用小时候的语气没好气地说道，“阿姐，别发愣了，我还想听你叫我二弟呢。”
灵音上手捏了捏灵乐的脸，愣愣地说，“看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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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音更衣回来，将黑袍脱下，放回瞻星殿。
她换上了平日里惯穿的黑衣，金黑冠，白玉簪，身姿挺拔，便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像是一幅价值连城的泼墨画，高雅而含蓄。
葱白的手指被整个包在宽大的衣袖里，包括那象征帝王身份的手链，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
灵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灵音，如果说以前的灵音是石榴花，明媚鲜艳，在高高的枝头上绽放，那么现在的灵音就是牡丹花，雍容华贵，却被困在豪华的宫殿中。
“阿乐，你看，这桃树死了啊……”
灵音在灵乐愣神时又到了桃树下，用颇为遗憾而忧伤的口吻说道。
“阿乐睡着的这些年里，都是这桃树陪着我的，就像妹妹一样。”
刺骨的寒风吹得枯树一阵激荡，似乎在回应灵音的话。
在枯枝上坐着的瞻星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她根本没有必要找一个人来照顾灵乐，是不是因为一直知道陶桃是花灵，所以才让她留下的。
所以啊，陶桃她不会被遗忘了。
它主人的记忆力那样好，一定能一直记得的，就像雪玉那样。
灵乐心头微颤，强忍着泪水走过去，“阿姐，怎么不会笑了呢？”
灵音怔了怔，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泛白的嘴唇分外刺眼，“你看，阿姐还是会笑的。”
她终于强撑不住了，扑进灵音的怀抱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没有爹了，没有娘了，她的阿姐也变了。
她的阿姐受了太多苦了。
“阿姐……呜呜……阿姐……呜呜……”
本就体弱的灵乐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了。
“门口看戏看够了吗，那个还不过来帮忙。”灵音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柴扉处漏出的一抹绿色衣角动了动，转身走了出来。
是那个新的木灵——许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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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音把哭的不能自已的灵乐扛回房间。
许谨不好意思地跟在灵音身后，说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是白老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助的。”
灵音颔首，“那就让我看一下你的能力。”
许谨有些忸怩地走近床边，双耳不自然地泛红，轻声道，“是，陛下。”
他将手举起，高高地悬在灵乐的额头上，只一瞬间，一团柔柔的绿光在他手中凝聚成团。
青衣墨发，随风激荡，丝丝缕缕生机从他的手中进入到灵乐体中。
原本羞怯的少年满脸认真，专注于手中的生机，沉浸在对于力量的控制中，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却又悲悯世人，像极了一位真正的木灵。
灵音的眸子暗了暗，阿娘……
不消片刻，许谨收了木力。
他看向灵音，已然恢复了那副羞赧的模样，似是方才的严肃都是幻觉一般。
“陛下，日后莫要让小殿下太过悲伤了。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刚醒来有些虚弱。”他轻声慢语地说着，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灵音。
少年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灵音皱眉，“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许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身体上的伤容易好，心里的伤却总归是不容易。陛下平日里还需对小殿下多上点心。”
灵音颔首，表示会的。
窗外的寒风温柔地靠近少年，吹起他一角青衫。白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绑在发间，似是踏青归来的小郎君，总是要尽兴而归。
灵音不自禁说了一句，“吾十四岁时，好像也是同你一样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活泼开朗……”满怀希望。
窗外的雪被一阵寒风吹拂，飘然而至，吹到灵音的肩头，悄悄融化，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许谨没心没肺地挠挠头，笑着说，“那我和陛下一样年岁的时候一定不会像陛下一样，我会依旧开朗活泼。”
“嗯。”希望白季礼愿意护住他。
灵音走过去看着昏睡中的灵乐，整理着她的发丝，她这么看着已经有两年了，不知还能再看到多少时日。
许谨看着灵音坐在灵乐旁边，也没什么事干，可陛下没发话他也不敢走啊。
他无事可干，便四处张望，想来这木灵宫日后便是他的住所了。
木头屋里木头桌，木头桌旁木头椅，木头椅旁木头床，木头床旁木头盆，木头盆旁木头……
许谨无语，一屋子的木头，一点生机也没有。
他悄悄往后一退，指尖上冒出点点绿光，缠缠绕绕地爬到墙上的木板上，悄然冒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层层叠叠，厚重地像是要将花径压倒。
灵音感受到了木力，也没有过于声张，只是觉得这孩子玩心颇重，但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给灵乐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掠过许谨，自顾自地走到庭院之中。
鹅毛大雪纷纷扰扰地落下，让这浑浊的尘世清白了三分。
她回头，一头墨发随风飘荡，“这棵枯树还能活吗？”
许谨问道，“陛下，可否让我为其诊断一下。”
“你随意。”
许谨走近，手里催动着木力，左瞧瞧，右看看，最后疑惑地站起身来，嘴里不住地嘟囔，“奇了怪了，这树之前受过很大的伤害吗？怎么整个树体里面空了很多。”
他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虽然什么都没薅下来，忽然灵光乍现，“陛下，我想起来了！如果不是受很大的伤害，除非是有人催熟，才能成这样子。”
“催熟？”灵音疑惑地问道。
“对！催熟的花草之类的是会吸收本源之力的，根本活不了多久。”
“树木也有本源之力？”
看着灵音疑惑的眼神，他赶忙说，“譬如说这桃花树的本源之力就存在于树木，自行修炼成灵的话，会是树灵，但若是‘催熟’的话，就是会产生桃花的‘花灵’，而非是‘树灵’。”
说着他又疑惑起来，“可是，催熟的东西会有灵物的，这个的灵物呢？”死了吗？
灵音默了默，用威严无比的声音说道，“还有能救的方法吗？”
“没有，本源之力已无，根本不可能再生。”许谨回答地非常坚决。
“嗯。”灵音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但是，这树挺奇怪的，好像体内有冰雪的气息……”许谨有些犹豫地开口。
“冰雪？”
“嗯，也有可能是我感受错了，毕竟才疏学浅，有些错误也是有可能的。”
灵音有些头疼，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
许谨作揖，往屋外走去，灵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好生跟着白老学习，万万不可懈怠。”
“明日，吾同阿乐搬出木灵宫。打明日起，你便是这里的主人，好生照看着此地。”
“我还想再看看青山绿水。”
许谨转头看向灵音，却不想这一回头便是一生。
只见那人仍旧站在枯树旁，一身黑衣浑浊不已，在白茫茫雪地中那么扎眼，本应该含春带笑的眉眼只是低低地敛着，分明是同灵乐一般的容颜却有着比白季礼更盛的气势。
让人无端想起水墨画，淡漠却又意蕴深远。
日后许谨再想起这一幕，总会觉得若灵音是一幅水墨画，想必画的是山川大河，上边必定要有几只大雁。
“是，陛下。”许谨又作了一揖，“臣定不辱使命！”
灵音说了让他来木灵宫，必定是承认他木灵的身份了，于是他斗胆称了一句“臣”。
灵音没在乎他耍的这点小聪明，兀自进屋去了。
毕竟，灵者也是会怕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