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鱼从脚下游过，“扑棱” 一声不屑地踢了踢尾巴，溅起几滴小水花，无关痛痒。
灵音轻挑眉头，这雏鹰也有被束缚的一天，还是自己给自己弄了个笼子。
“你身为灵者后代，对气运不也是很敏感的吗？”灵音反问杜哲，一双杏眼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灵魂穿透。
杜哲语塞，低着头没有答话，眼下一片阴影。
灵音给杜哲空了的茶杯续茶，继续说道“齐松筠身后蕴含着紫气的祥瑞之气可不单单是日后中个状元、当个首辅这么简单。”
“我是为了齐松筠身上天道赋予的气运而想将他弄到灵界。但是，大外甥，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私心，你让他远离权力中心。”
杜哲拳头紧握，“松筠同我走得太近了，若是我同杜景斗，我失败了，松筠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灵音轻笑着摇头，拿起茶杯来吹了一口气，热气呼呼的往外冒。
“那你考虑过他的意见吗？”
杜哲沉默，他脑海里浮现出少年说出“开平之治”时嘴角不自觉溢出的微笑和眼中发出的光。
想来，他是不愿意的。
可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杜哲摇头，“不能考虑，太危险了。我只希望他不会出事。”
“况且，若他的结局真是这样，无论过程怎么样，他都会去走这条路的，达成这个结果。”
“说不定就因为我这次把他送走，他才能活下来，才能成为未来的君王。”
“我们的愿景一定会通过他的努力实现的。”
杜哲微微地笑着，分明是混迹沙场多年的人，可他的笑容总是不自觉地沾染上几分温柔。
灵音皱眉思索，无论过程怎么样，结果都是注定的吗？
那她现如今所做出的一切谋划，是否都是促成她们结局的推手？
想到占灵之境里一身囚衣的杜哲和黄袍加身的齐松筠，灵音骤然感觉四周阴森森的，浑身发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等着看她陷入命运的深渊。
杜哲看着灵音在那里愣神，担忧地问道，“小姨，你怎么了？”
灵音回神，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是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把暗兵的位置同我说明一下，我前去布阵。”
“到时，你且将他引入阵中去，他来到灵界后，一切事由，我来料理。”
不论怎样，她必须放手一搏，不论成败与否，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杜哲点头，问灵音要来纸笔，兀自画了起来。
灵音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顺便磨墨，动作分外熟练，毕竟她父亲在世时，为了学习父亲处理事情的能力，她也经常在书桌旁研墨。
黑裙与红袍，在旷远浩渺的天地间，极具冲击力，像是遗世独立之物。
公子如玉，红袖添香，二人站在一起竟有些红梅在阑珊处悄然盛开的意境。
约摸着半炷香之后，一幅比较完整的地图跃然纸上。
杜哲放下笔，解释道，“这是凌峰山上我杜家暗兵所在之处，前任宁帝想收我杜家兵权，我父亲为保全暗兵，不得已将他们搬到明面上，在京城旁边安营作寨，让暗兵以匪寇的形式为杜家效力。”
同时将杜家从里面摘出来，无论暗兵灭不灭都牵扯不到杜家。
说白了，就是不管他们死活了，因此杜哲才有权利全权接管此处，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没有必要。
“还有不到一月时日，松筠就要去科考了。”
“以他之家世与样貌，定然会成为探花郎，到时我请求圣上让我们前去剿匪，之后便可以……”
灵音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替他说了一句，“让他去灵界了？”
“嗯。”杜哲点头，想到日后会与齐松筠分离，眼中是止不住的伤感。
他用手指着地图，“这条甬道在我的卧房中，属于密道，寨中只有我一人知晓。你可以在这密道尽头设置阵法，绝不会有人经过。”
杜哲信誓旦旦的说。
“好，你别忘了，将甬道尽头挂上一幅画，只有借助画我才能够来人界。”
灵音说完以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杜哲，“有些人，是留不住的；有些事，是必定会发生的。”
“若这辈子没有可能，不若寄希望于来生。”
杜哲听了这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怅然地望着头顶上的巨大的荷叶，“可来生的人，就不是他了。”
“况且，来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灵音轻笑一声，“我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但身为我灵家人，绝不会被小情小爱所束缚，无论怎样，你今生必须放手一搏，不是吗？”无论是为了齐松筠连带着他身后的浴沂县还是天下苍生。
“只要无悔，便不枉活这一次。”
杜哲看着灵音，那姑娘的眼睛似乎有光，饱含着对未来的希望，明明就是在重重迷雾遮挡中的，却依旧能穿透一切，照亮人内心那处名为“希望”的火焰。
“好。”看着灵音的眼睛，杜哲不自觉说出这句话。
他们生来就是赌徒，从根本上便无法选择安逸，唯有压上自己的一切，才能在绝境中博得一条生路，同样，也可能是绝路。
＊
杜哲从画中出来，发现外头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云霞，俨然是一幅黄昏落日的图景。
虽说灵音的茶是好茶，但喝了一天的茶水，难免有些想寻些吃食。
他拿起自己的折扇，挂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颇为嘚瑟地向门外走去，“小爷我去逛夜市喽！”
小厮见状，立马去将马厩中的白马牵出，殷勤的将缰绳递过去。
杜小爷心情颇好地扔了块碎银子，翻身上马，在小厮崇敬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向了远方。
这红衣与晚霞甚是相配。
刚被梓归气得一怒之下逃之夭夭的杜旭：这傻小子拿马当驴骑呢？
跟在杜旭身后并且看到杜旭宠溺表情的杜景：磨刀霍霍向爹弟。
杜旭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凉飕飕的气息，回头看了杜景一眼，发现他乖顺地低着头，像一只被驯服的狗。
杜旭也没理会他，兀自向府内走去。
杜景抬头看着杜哲的背影，被落日拉的很长很长，似乎就要变成阴影落到他身上，甚至是心里。
他阴鸷地转头，重重的低下头颅，依旧像一只温顺的狗一样跟着杜景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