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尹瑾瑜把吴致远和杨肖从睡梦中叫醒时，已经是26日早上8点了。

暴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晚。

吴致远一点都没感觉清晨的到来，因为船舱外的天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睡眼惺忪，昨晚在二楼宿舍的床上听着雨声，辗转反侧，一直到很晚才入睡。

尹瑾瑜已经给大家做好了早饭，是热馒头配榨菜。

她一边吃一边跟吴致远说，今天早上一醒来手机，电视和广播信号全部中断了，好像信号基站都被暴雨冲垮了一样。

吴致远点了点头，和上一世一样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看着窗外的景象，狂风带着雨滴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

雨水已经连成一片，仿佛一张天幕，急促地击打江面，激起层层波纹。

江水在风雨的撩拨下起伏不定，似乎在与天空的愤怒争斗。

超市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吞噬。

天空与江面，没有一丝光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

陈一鸣从驾驶舱里出来揉了揉眼睛，抓起个馒头囫囵咬了几口就去睡觉了。

他刚刚下班。昨晚睡觉前，吴致远把船速降到了前进一，航向是往大港造船厂上游方向，离岸一公里距离。

杨肖负责上半夜掌舵，陈一鸣负责下半夜掌舵。

一夜过去，超市船按照计划行驶了五六十公里远。目前所在的水域已经到了Z市京江区附近。

长江Z市段长有103.7公里。

这一段长江具有曲折湾汊、河床摆动不稳定、受潮汐影响大的特点，又称京江。

京江区因此得名。这一带的长江水域变得宽阔无比，最宽处达到8公里。

以目前的雨量来看，地势低洼的京江区在未来几天之内就会被长江水倒灌，长江的宽度会进一步扩大。

可惜了，京江区有许多历史悠久的风景名胜，这下子都要被长江淹没了。

比如说白蛇传里法海的单位金山寺就在京江区，长江流到金山寺脚下被一分为二，把金山寺包裹在里面，寺庙脚下形成了金山湖。

就目前来说，吴致远还能透过大雨从望远镜里看到金山寺慈寿塔的塔顶。

不过水漫金山已经是早晚的事了。

吴致远决定这两天先在京江区附近的宽阔江面上徘徊。

下午时候，他在驾驶舱里和杨肖，陈一鸣还有尹瑾瑜开了致远号的第一次船务会。

吴致远清了清嗓子：“兄弟姐妹们，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安排。”

“根据我上一世的记忆，暴雨开始的前五天，社会组织还没有完全崩坏。消防，部队，长航公安，海事，边检等等一切有船艇的单位都在尽力组织救援。”

“船只目前是非常稀缺的资源。所有沿岸的船，无论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都会被征用来救灾。”

尹瑾瑜动了恻隐之心，问：“我们也要去救灾吗？”

吴致远摇了摇头说：“虽然我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伸出援手，但是我知道这次的天灾绝对不是人力短期之内能够战胜的。”

“这条船是我们四个人的心血，船上的每一点物资都是我们花钱买来的。因此我绝对不想我们的超市船被征用。”

陈一鸣听到这里显得很激动：“就是，干了这么久结果船被征用了。那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吴致远边思索边说：“之前我和杨肖一直想着能够多招揽些人手到船上，起码能达到十个人左右，面对非常情况时才有应对能力。”

“但是，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我们说的话也没有人信。到最后，一个加入我们的人也没有拉拢到。”

杨肖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尽力拯救别人了，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大家不要有什么负罪心理。”

尹瑾瑜目光中流露出挣扎与无奈：“我们的大学就在京江区，只要进了金山湖，沿着南仑河逆流而上，就能到学校里。”

这一点大家其实都知道。南仑河从J大学的中心穿过，把学校分为东西两个校区。

校长沈茂德曾经多次向市政府提出，要在南仑河上修建一座桥沟通连接东西校区，方便本校学生往来。

但是由于南仑河水道船只往来繁忙，修船容易导致大船难以通航，最后都被市政府否决了。

尹瑾瑜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充满希冀地望着吴致远问：“我们可不可以回学校一趟，看看能不能救出一两个同学，毕竟是多年的同窗好友，能救几个是几个。”

吴致远考虑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回去。南仑河太窄了，掉个头都困难，而且碰到政府的人有被征用的风险。”

“等水位再高一些，救援的队伍少了，方便我们移动了，我们再去学校看看。在这之前，同学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尹瑾瑜觉得这话多少有些冷血，但也确实是很大的让步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明白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只是动动嘴巴，风险却是整条船的人一起来担。

吴致远把一张长江航道地图平铺在桌面上，用铅笔在一个位置画了个小圈，指给众人看，说道：

“再往前航行五公里有一个定易洲锚地，那里水位较浅，可以让小型船舶抛锚停泊。为了节约柴油，我建议我们去定易洲锚地先抛锚两天。”

众人点了点头，都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吴致远宣布这次会议结束，随后把几人讨论的内容都记录在航行日志上。

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定易洲锚地就到了。

吴致远发现这里只有寥寥几艘船锚泊在江面上，一半船只昨天收到封城的消息就起锚离开了，一半船只今天早上收到政府的命令靠岸救灾去了。

剩下的几艘船全都是破破烂烂的三无船舶，一个人影都不在上面，就这样被抛弃在锚地上了。

这样更好，有这几条无人船打掩护，超市船可以混入其中，不好被人发现了。

而且没有人在周围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觊觎船上的物资了。

大家都对这个地方很满意，以后甚至可以经常来，就当做超市船的秘密基地了。

吴致远默默地在航海地图上定易洲锚地的位置标了个红色五角星。

得益于几人出发前对超市船的改造，甲板上多了很多排水口。即使已经下了一天的暴雨，甲板里都只有一层浅浅的积水。

各个船舱的连接处都经过了水密设计，只有开关舱门的时候会进一些水。

陈一鸣穿着雨衣雨鞋走到船头，解开缆绳。

船锚牵动着铁链就开始向前滑动，“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随后传来接触河床的闷响。

等到船锚的铁链被拉得笔直，超市船便基本固定在泊位上，不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