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两个套了马车出府，一路行至人市。林氏从下人手上取过黑纱帷帽，给孟芸儿和自己一人一个戴在头上。将面貌遮掩住后，就领着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的孟芸儿下了马车。

“这地方鱼龙混杂，不是闺阁女子能来的地方，不过你既然已经出嫁了，这些东西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的。”

二嫂林氏领着满眼好奇的孟芸儿走进了狭窄的人市。

一走进这地方，四面八方的嘈杂叫卖声就卷入孟芸儿的脑袋里，正如林氏所说，这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倒不如用乌烟瘴气来描述更合适。

可孟府采买下人惯用的人伢子她信不过，只能大老远亲自到这三不管的人市来采买。

“这些铺面干净的都是官奴所，里边的人底子干净，又因为都是罪臣家发卖的奴仆，伺候人的本事都是在的。就是贵些，也抢手，往往刚推出来就被各家人伢子抢走了。”

二嫂林氏并不喜欢这种把人当牛马随便买卖的地方，可这个世道如此，她只能庆幸自己不必与他们落到一个下场。

“可是有罪臣家眷？若是买到这种人，恐怕会惹麻烦吧？”

孟芸儿一眼扫过去，官奴所的奴仆确实瞧着齐整一些，不论是长相还是衣着，都比边上杂市里面黄肌瘦、神色麻木的奴仆要光鲜许多。

她有些意动，又有点儿怕招惹麻烦。

“你想什么呢？这人市里都是本就在罪臣家里挂了奴籍的下人，获罪的家眷就算是被贬为奴的，也另有去处，由官署直接分配，哪轮得到咱们挑拣？”

二嫂林氏无奈的解释，把这些孟芸儿不知道的常识一一灌输。

“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看看官奴所的人吧。”

孟芸儿拍定，姑嫂两个直接略过路边的小市，进了最大的官奴所。

“二位不巧，方才已经有位妈妈把所有的女奴都买走了，只剩下几个仆役，都是手脚麻利，做事勤快，您要不看看？”

孟芸儿她们来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前头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用一根绳子牵了三四个哭哭啼啼的清秀丫头，往人市外头去了。

“真是造孽。”

二嫂林氏一眼就看出来那妇人是做什么行当的，这些个姑娘落在她的手上，这一辈子怕是就完了。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孟芸儿一眼看到角落里的笼子内还关着一个抱膝缩成一团的女奴，随手一指。

“这个丫头是个次品，不敢瞒着二位贵人。”

那官奴所的管事顺着孟芸儿手指看过去，当即摆了摆手，晦气的叹道。

“怎么个说法？”

见孟芸儿对她感兴趣，林氏便叫官奴所管事把那姑娘带过来看看。

管事自然没什么好推辞的，只是一边拉开了笼子，一边抓着人头发把浑浑噩噩的女奴拖到两人跟前，大吐苦水：

“这丫头面有瑕疵，卖不上好价，本以为做点苦力也凑活，可她来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叫她也不理，不是聋子就是哑巴。病病殃殃的，还不知能活多久。

先头说给那位妈妈当个添头，给一百个铜钱就一起拿去，谁知道妈妈不要。我正犯愁怎么脱手。若是二位贵人看上了，也不要一百铜钱，五十个铜钱，就可带走。”

那官奴所管事比了个手指头，指了指地上呆呆傻傻的女奴，面带讨好的看着孟芸儿二人。

“这……”

若只是长的丑倒不碍事，又不指望她靠脸吃饭，能干活办事就好，可病病殃殃的，能做什么事？

林氏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要，但想到人是孟芸儿看中的，便下意识转头看孟芸儿什么反应。

孟芸儿却是真上了心，低头看着木愣愣的女奴，忍不住想起了山丹。一个憨直、一个呆傻，倒是匹配。但她是来选得力手下的，又不是选乐子，自然是忠心第一、能力第二。

这女奴无人问津，恐怕晚些时候就会被官奴所丢去乱葬岗自生自灭。

世人皆苦，唯有自救。孟芸儿收了视线，正要离开，突然察觉到了一丝鬼气，她咦了一声，再去看地上那低眉顺眼的女奴，分明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觉得奇怪，思索再三，决定把人带回去看看：“二嫂。”

林氏知道，她这是要定下这女奴了。她也不意外，小姑子虽然娇纵任性，可底子是善良的，只是太过单纯。

林氏叹了口气，只是买下她，区区五十文算不得什么，可买下之后呢？这丫头又能去哪里？小姑子还是太过天真，只能她们这些做长辈的多多操持，慢慢提点了。

掏了银子定下人，官奴所的管事几乎是迫不及待把人打包送了出去，心中却觉得今日是碰到冤大头了，这人市里最瞧不上的就是滥发的善心。

果不其然，注意到孟芸儿这边花五十铜钱买了个病歪歪的次品，剩下那些观望的人伢子全都打起了主意，要狠狠宰这冤大头一笔。

孟芸儿没想到自己此举会引来这样的后果，和二嫂林氏刚出门，就被团团围住，那些精明算计的人伢子纷纷来推销自己手上的歪瓜裂枣，说的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好像全天下凄惨无比的人都沦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芸儿，今日怕是买不成了，我们先回去，下次再想办法吧。”

林氏早有预料，叫两个手脚麻利的仆役挡住了乱糟糟的人群，拉着看傻眼的孟芸儿往后面上了马车。

等远离了人市，孟芸儿才长舒一口气，一把取下头上的帷帽，丢在脚边。

看着二嫂含笑的眼睛，她忍不住闷闷道：“二嫂早就料到了？今日是我惹麻烦了。”

“小姑心善，这又有什么错？你只是一直养在深闺，见识的少了，不知人心险恶。”

林氏有意借此机会提点一二，孟芸儿听进了心里。她虽然前世凄惨，可从始至终都是在内宅之中，不曾走出过宅门看看外面的世界，自然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还望二嫂不要嫌弃我愚笨，多多提点我才是。”

在这方面，林氏算是半个行家了，孟芸儿真心实意请教。

今日是白来了一趟，孟芸儿回府之后，被山丹小心翼翼的问起带回来的人如何安置，这才想起来她花五十个铜钱买来的教训。

“把那个……那个谁先带过来我看看。”

孟芸儿卡壳一下，还不知道那丫头叫什么名字，便随口一指。山丹忙不迭把梳洗干净，换了身整洁衣裳的女奴推了进来。

那女奴果然如官奴所管事所说，是个呆板寡言的，从人市到孟宅，她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难不成真是个哑巴？”

孟芸儿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就是个普通女奴，瞬间打消了心思，又看着那人脸上的大片黑斑，叹了口气，随口指了个名字。

“以后你就叫墨玉吧，让山丹带着你，看看能干些什么。”